話說荸薺

李葉飛

良渚博物院的長沙國貴族生活特展上，有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漢代系列生活用品，除了一副奢華大棺材照應的是身后事，更多的還是體現了鮮活的人生，如美食、食材以及精致的食器。

一套一人食青銅火鍋組合，設計精美，讓人喜愛的不得了，我從各個角度給它拍了照，急欲找做銅器的朋友復制一套。若擔心長期食銅，會銅攝入過量，可把鍋改成鐵打出，其余不變。

著名的美食有藕片湯，據說剛出土的時候藕片還是好好的，一片一片，切的整齊，漢代貴族家的庖廚刀功了得，等考古人員為它拍照留影完畢，就化了不見，只剩一鍋水，我一個朋友的朋友是當時的現場考古人員，目睹了這一過程。

展覽還展出了一系列的木牌，當年出土有一百多枚，吊系在裝食物的竹笥上。這些木牌上面都寫有食品的名字和做法，放在一起，相當于現在的菜單。如牛脯笥、臘兔笥、熬爵笥（也就是牛肉干、臘兔肉、干煎麻雀），笥是竹制的容器。其中一塊木牌上寫了隸書的“唐扶笥”四字，唐即糖，這“扶”二字，我懷疑寫菜單的人太隨意，應該是“扶籽”，“扶籽”讀音fu zi，與鳧茈（fu ci）音近，這鳧茈就是現在的荸薺。

荸薺在兩廣一帶叫馬蹄。很多百科詞條解釋荸薺為何又叫馬蹄，說它形狀像馬蹄，亂扯，尺寸不對，也完全不像?！榜R蹄”是很南方的叫法，跟馬沒有什么關系，純粹粵語“matai”的音譯，據說源自古越語。我問過廣西人，在他們的語言里，“matai”就是“地下的果子”，ma在壯語等南方民族語言里有果子的意思。荸薺另有別名“地栗”或“地梨”，與馬蹄是一個意思。地栗很形象，荸薺的確像是長在地里的栗子。

如今，鳧茈這一傳統正宗的叫法已經絕跡，荸薺、葧薺等類似稱呼主要集中在吳越一帶，馬蹄這一南方名字卻流行全國，大概是因為粵菜的傳播，比如“馬蹄蒸肉餅”，比如粵菜館提供的現煮糖水“甘蔗馬蹄水”，很多人都有吃過、喝過吧。在不產荸薺的北方，反而馬蹄聽起來更熟耳，而且不像“荸薺”一詞，初次接觸會有認知和書寫的壓力。

粵菜“馬蹄蒸肉餅”就是把肉剁成糜，把馬蹄切成小粒，混一起攤成餅蒸熟，吃的時候，嘴巴里搗鼓著肉，突遇馬蹄，頓覺清爽，油而不膩之感，就這么來了，而且吃著有質感。有時候，這道菜會再加章魚肉粒，就叫“章魚馬蹄蒸肉餅”，加香菇叫“香菇馬蹄蒸肉餅”。而“甘蔗馬蹄水”其實是經典的廣東涼茶，一般叫“甘蔗馬蹄爽”，是街邊涼茶鋪里賣的最好的品類，原因簡單，因為甜，好喝，沒有其他涼茶的青草味或苦味。餐廳里的“甘蔗馬蹄水”，除了甘蔗和馬蹄，還會添加一些食材，如胡蘿卜、紅棗，或是姜絲，讓它看起來更豐富一點，顏色也好。甘蔗馬蹄水清熱去火，典型的涼茶功效，因為馬蹄消渴祛痹。

還有一種馬蹄湯水叫“五汁飲”，是荸薺汁加鮮藕汁、梨汁、鮮蘆根汁、麥冬汁一起，也是生津消熱的飲料，常有健康專家推薦給老年人喝，說是能降低血壓。我喜歡吃荸薺。小時候過年，吃多了飯菜，大打飽嗝，大人會讓我們吃點荸薺，以助于消積食。荸薺正好是冬季產，家里常煮。但荸薺吃多了，會讓人腹脹氣滿，肚子鼓鼓的難受。

我是在浙江農村長大的，魚米之鄉。家鄉種水稻，會在稻田邊留一小塊地種荸薺。荸薺淺水生長，正好借水稻之水。荸薺夏季種，借著晚稻，葉綠，細長如蔥，用手一扯，會發出嗶哩嗶哩的聲音，小時候手賤，路過荸薺地，常扯它的葉子。

初冬稻熟，稻田放水，農忙收割，荸薺地會再留一段時間，天更冷一些后，就鏟了收成。然后，我們小朋友們就出現在田頭，一家家的荸薺地走過去，扒拉泥土，撿漏，能挖到七粒八粒的，特別興奮，在水溝里洗洗就吃，爽脆甘甜。

現在就不敢生吃荸薺了，因為說荸薺水生，容易附著較多的細菌和寄生蟲，最好煮透了再吃，其實煮熟的荸薺更甜，也不會煮糊，依舊脆脆的。我們也是切幾段甘蔗一起煮，甜甜的，吃完荸薺連水一起喝了，跟廣東涼茶甘蔗馬蹄爽一樣。甘蔗之所以與荸薺配，因為甘蔗也是在初冬成熟，同樣南方植物，而且地方上的赤腳醫生說，甘蔗與荸薺配合煮的湯水可預防流感，冬春值得常喝。

荸薺很能長，我們種一分、半分地的荸薺，吃到年后，也吃不完，春暖花開時，荸薺易壞，就把剩下的荸薺曬干保存，以免爛掉。其實夏季才種的荸薺，就是這么晾干了從冬天放到夏天，然后才育苗種下。提一句，若生吃，曬干后的荸薺則美味加倍，非常甜。

據說荸薺性能毀銅，在銅器中貯荸薺，很易腐壞。在古代若有人誤吞銅物，醫生即讓他吃荸薺化銅。所以，若真用漢代馬王貴族那組一人食銅器火鍋套件，餐后小食，搭配荸薺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