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
漢語里有些詞,越看越美,美不勝收。比如,秋香。
四季里能配香的,還有春。春香也不錯,可是跟秋香一比,就有一些些遜色了。春天的香是剛剛蘇醒的香,剛剛生長的香,是襁褓的香和童年的香,什么都不曾經歷,還太嬌嫩。
秋香,則不同了。秋香,在哪里呢?
路邊的水果攤子上,葡萄、香蕉、蘋果、桃子、石榴、梨……是的,明知道有些水果不是秋天才有的,是夏天就有了的,可是顯然,它們跟這秋天更相知,更默契。要不,形容秋天的時候,人們怎么會喜歡用碩果累累這個詞呢?這些個水果,都是甜的,可這個甜跟那個甜又不一樣,有的甜得深些,有的甜得淺些,有的甜得濃些,有的甜得淡些,有的甜得烈些,有的甜得柔些。都好。
還有各種菜蔬。西紅柿格外紅,南瓜格外大,絲瓜格外長,花生剛下來,殼上還帶著一點點浮土??拈_一個,花生衣還是粉粉的。芹菜、菠菜、空心菜、茼蒿、小白菜、生菜,層層疊疊的綠,都擠在這秋天里。它們似乎都知道,應該趁著這個時節拼命地長,不然到了冬天,就只能悶在大棚里去長了。人們吃這些大棚菜的時候,只覺得吃的不是那個味兒,哪里會想得到,它們在大棚里長的時候,也不是那個味兒呢?
有香意的還有人們的閑話:“哎呀,買這么多菜,你家冰箱修好啦?”
“修好啦?;藘砂俣??!?/p>
“還不如買個新的得了,把日子過得恁仔細?!?/p>
“好飯可不得是小口吃,好日子可不得是仔細過?”……
這些瑣碎的家常,和秋天也最配。
懸鈴木的葉子還沒有變黃,泡桐的葉子剛剛開始落下,金桂銀桂已經繁星似的閃爍了一樹,有慢性子的槐花還在不慌不忙地開。今天的陽光是這樣好,也許明天就不那么好了,那不管,明天來了再說明天?,F在正是秋天最飽滿的時刻。也許是因為過于熱情,夏天的飽滿多多少少會讓人倦怠和憊懶。而秋天的飽滿,因為溫度的降低反而更為堅實。
一直喜歡的那種顏色,就叫秋香色,簡稱香色。這里的香,說的本也是樹。檀香、沉香,都是這些個帶香氣的硬木。這顏色,是黃和綠調得最平衡的時候。偏綠一些,就叫秋香綠。偏黃一些,就叫秋香黃。當然,叫香綠香黃也很好,可是加上了秋,就更好,讓這香更豐饒,更璀璨,更深沉。
秋香,到底是怎樣的香呢?
也許是經過烈日和暴雨才提煉出來的香吧。
也許是從容等待著寒霜和大雪將至的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