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粵明：做個寡言但心中有海的人

玄圭

一部名為《白夜追兇》的網劇，將久未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潘粵明帶到幕前，也讓已過不惑之年的他再次大紅大紫。問他銷聲匿跡的幾年都在做什么，潘粵明笑答：“像作家馬爾克斯說的那樣 ，‘用水將心上的霧氣淘洗干凈，努力讓榮光再次照亮最初的夢想?！?/p>

2017年8月30日首播，10月11日大結局，一部僅僅在網上播出的電視劇，點播量高達36.45億，豆瓣評分9.1！這部被網友一致評選為“2017年最好看的國產劇”，名叫《白夜追兇》。

《白夜追兇》大獲全勝，主演潘粵明功不可沒。一人分飾兩角，把一對相貌一樣，但性格迥異的雙胞胎兄弟刻畫得入木三分。演技炸裂、帥倒眾生，觀眾給潘粵明以極高的評價；然而，滿屏的褒獎和支持之外，也有人重提董潔、離婚和孩子。但今天的潘粵明，已經不再愿意多談感情舊事。

那么，過去幾年，鮮少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潘粵明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再次爆紅后，對于人生、未來，他又有著怎樣的感觸和期許？2017年10月24日，本刊記者采訪了潘粵明。

我是潘粵明，也是潘粵暗

采訪潘粵明并不容易?！栋滓棺穬础凡コ銮?，他說：“身為演員沒什么作品，干嗎要接受采訪？”等到今天有這部有口皆碑的作品，他卻忙得分身乏術。但是他依然踐行了兩月前的采訪承諾，經紀人說：“他太忙太累了。但是潘粵明答應過的事，就一定不會食言?！?/p>

“雖然潘粵明胖了，但我依然愛他?！边@是《白夜追兇》播出后，網友向潘粵明深情表白中被重復的最多的一句話。但是鏡頭外的他，其實并不胖。盡管連日來陀螺般連軸轉，剛經歷了一場重感冒，但潘粵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他甚至有些高興地自曝，在剛剛做過的一次心理年齡測試中，他只有22歲。

43歲的潘粵明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在西城區大柵欄附近的胡同里長大?！盎浢鳌边@個名字，是他13歲時為自己改的，父親是廣東人，所以有“粵”，而“明”，是他希望自己能光明磊落地生活于人世間。

潘粵明的父親是廣東人，后來以優異成績考入對外經貿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北京市公安局，母親則是北京人；父親愛畫畫、寫字，母親愛看書、看電影。潘粵明從小耳濡目染，看書、習字、畫畫、寫文章，樣樣都喜歡。上小學時，潘粵明就經常獲得學校甚至北京市的書法、繪畫大獎，品學兼優且多才多藝，后來被保送進北京某重點中學。中學時期的潘粵明也是風云人物，擔任北京電視臺少兒節目《七色光》的主持人、學校記者站的記者，報刊上也能經常見到他的文章?？⌒汴柟庖才ι线M，潘粵明從小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但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其實私下里也很淘氣。別看潘粵明長相斯文秀氣，但他說自己性格里有著北京人的“混不吝”。小時候爬高壓線桿險些觸電、在房頂追貓差點兒掉下來，如果誰欺負他而他又打不過的話，一定會秋后算賬。有一次，他被胡同里的一個孩子欺負，后來他偷偷爬到人家的屋頂上，把石頭扔進他們家蒸饅頭的大鍋?！笆^子兒把鍋蓋砸翻了，饅頭‘撲通撲通全掉進水里，別提有多解氣了！”父親火眼金睛，每次潘粵明干了壞事，都會挨父親一頓胖揍。

因為上學期間拍戲太多，潘粵明耽誤了文化課，1995年，潘粵明未能如愿考上北京電影學院，同時又失去了中央戲劇學院的破例錄取資格。一直一帆風順，一心想當演員的潘粵明接受不了高考失利，他什么都沒說就離家出走了，一個月都不回家，和一幫兄弟們在一起玩兒，看漫畫、聽搖滾樂。一年后，潘粵明被北京師范大學藝術系（現北師大藝術與傳媒學院）影視制作專業錄取，命運也在短暫的挫敗之后，再次豐厚地饋贈于他。

25歲，大學畢業不久的潘粵明被著名導演路學長相中，主演電影《非常夏日》，并憑該片獲得第七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最佳新人獎；2002年，他憑主演的電影《情不自禁》獲得第九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2003年，第九屆華表獎優秀新人獎；2006年，3部熱播劇《京華煙云》《紅衣坊》《白蛇傳》，主演都是潘粵明……風頭一時無兩，剛過而立之年的他成為當紅小生。2008年，潘粵明與董潔步入婚姻殿堂，金童玉女的愛情被無數人祝福，次年，潘粵明的兒子頂頂出生……

這一路走來，無論是事業還是感情，潘粵明都順風順水，出道不到10年，演技與日俱增，人氣噌噌上漲，太順利的人生。用潘粵明自己的話說就是：“因為太順利，所以愛誰誰?！?/p>

2012年10月20日，董潔工作室發表公開信稱兩人離婚，她的經紀人還在網上爆出離婚原因是潘粵明嗜賭成性。盡管后來打贏了名譽損害的官司，但潘粵明的形象卻一夕之間盡毀，多年構筑的人設瞬間崩塌。這一年，他38歲。

那個曾經渴望能光明磊落生活于人世間的翩翩少年，猝不及防地被命運當頭棒喝。對于人身誹謗，潘粵明當然要借助法律來為自己正名；對于感情，他卻只能閉口不語。沒有人明白原因，但熟悉他的人大抵能猜得出來，既然曾經愛過，那就要為這曾經的愛，努力留一些尊嚴與恩德。

像曾經遭遇高考失敗后就離家出走逃避一樣，離婚后差不多有4年時間，潘粵明幾乎退出娛樂圈，他很少出門，拒絕接戲。而在“知乎”的個人簡介里，他把自我介紹改成了：我是潘粵明，也是潘粵暗。

是無底深淵，也是前程萬里

潘粵明個性內向，不善言語，他有自己的堅持和原則，可面對失敗或詆毀，他更擅長的方式是逃避。只是上一次，他從家里逃到外面；而這一次，他是從喧嘩熱鬧的大世界、從眾人追捧的華麗舞臺上逃回自己的家。

那段時間，唯一與潘粵明走得較近的經紀人劉勝杰目睹了他逃避的整個過程?！八粫杈葡?，也不會逮誰就跟誰說，但你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那種難受和不快?！眲俳苷f，風波過去大半年之后，他試著給潘粵明接戲，雖然風波猶在，但深信他的人品和演技的人，依然還有很多。然而再好的劇本，潘粵明看都不看就直接拒絕。

時隔幾年后再回憶那段日子，潘粵明說，當時就是感覺身心被蜘蛛網粘住并裹挾一樣，痛苦掙扎卻又無能為力?！澳阏f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很壓抑，我很想出去透口氣，但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彼灰娂胰?，不見朋友，成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這般萎靡、消沉和不知所往的日子，持續了一年多。某一天，潘粵明突然發現，父母仿佛一夕衰老，他們雖然嘴上不說什么，但他看得出來，父母的心比他還要痛。逃避能解決問題？他已為人父，早已不再是那個叛逆的少年。父母在變老，兒子在長大，身邊朋友一直努力拉扯著他。那一瞬間，潘粵明突然不想再那么過了?！案匾氖?，再這樣下去生計都成問題。就像一臺死機的電腦需要被強行啟動一樣，我逼著自己走出去，開始工作?！?/p>

2013年，潘粵明成立了個人工作室。這一年年底，他接受鳳凰衛視《非常道》節目的邀請。平時沉默寡言的他，對感情只字不提，但是對于自己，他坦承：“過去的自己太順了。第一個戲就拿獎，第二個戲就金雞獎提名，第三個戲就獲得‘大學生電影節最佳新人獎，太順利的人生，終歸要出點兒問題?！比绱丝磥?，來自生活的暴擊，其實不是上天故意要懲罰他，而只是提醒他：或許要停一停，是時候回顧你的前半生，體會一下無人喝彩的孤獨與寂靜了。

而兒時的回憶，也終于在潘粵明停下來的時候如電影鏡頭般，一幀幀清晰地重現眼前。某個冬日的早晨，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潘粵明和父親各守一張書桌，父親畫畫，他寫字，空氣里只有筆和紙摩擦的聲音，親切而溫暖，時間倏忽而過。直到母親叫爺兒倆吃飯的聲音再次傳來，他們才放下筆，奔向餐桌。潘粵明清晰地記得，前天還揍了他的父親，默默地將一塊紅燒肉放進他的碗里……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被貞浧鹜請鼍?，潘粵明的腦海里冒出蘇軾的這闋詞，他忍不住露出久違的笑容。走過半生，歸來，依然是少年，因為他的身邊，父母還在。他有些雀躍地去了文具店，買紙買墨買畫筆，時隔20多年，潘粵明再次走進父親的畫室，和他一起寫字。一人楷書，一人行書，時光匆匆流走，這依然沉寂的日子，突然有了意義。

仿佛回到兒時的無憂時光，安靜地寫字、認真地畫畫，取代往日的愁腸百結，日子過得輕快利落。他突然就愛出門了，因為需要去買文具。潘粵明說，每次他去文具柜臺都會流連忘返，而如果買到了心儀的紙和本子，他會像小孩子一樣特別開心。

“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蹦拘牡倪@句詩，像極了潘粵明當時的心境。

潘粵明除了寫字、繪畫，還喝茶、玩兒手串、看漫畫書和動畫片。昔日的文藝青年變成居家大叔。有什么不好？大叔會讓人自在，大叔不患得患失，大叔過接地氣的生活，吃養心養胃的飯菜。那些陰郁時光終于流走了，潘粵明也終于悟出了一個道理：人要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接受當下，接納自己，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精準、快速判斷哪些事是重要的，而哪些事沒意義。他開始早睡早起，恢復規律性的健身，偶爾也會主動邀請朋友一起去尋找可心的食物。

做個寡言但心中有海的男人

當然更多的時間，潘粵明用在精進演技、繪畫、抄《心經》這些“向內”的事情上。他不信佛，但他迷戀《心經》?！靶臒o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每次背（寫）到這一句，潘粵明都會停下來，自言自語：“無掛無礙，我真的很喜歡這4個字?！?/p>

沉寂4年，畫了3年的畫，抄寫了3年的《心經》，把最愛的電影《神偷奶爸》系列看了無數遍。與此同時，潘粵明開始經常反思年輕時的“不著調”和“混不吝”，他承認過去的自己，無論是對待工作、友情還是生活，都有些自以為是。所以現在，他愿意更多地去傾聽別人的話，他也愿意從此以后，對生活有一些小小的克制和妥協。

2016年，潘粵明走上《跨界歌手》的舞臺。42歲的他聲音滄桑、目光溫和地唱著李宗盛的《給自己的歌》：“歲月你別催，該來的我不推，該還的還，該給的我給?！?但是他的臉上，依然有著往日的明朗和文藝氣息。

不久后，潘粵明接到好友、網劇《白夜追兇》編劇五百的電話。與此同時，電視劇《我的前半生》劇組也找到了他，希望他出演陳俊生（后來由雷佳音飾演）。大多數朋友都建議他選擇大牌云集的《我的前半生》，但潘粵明選擇了在當時看來毫無知名度的《白夜追兇》。因為那是朋友的作品，因為《白夜追兇》情節跌宕起伏，非?？简災兄鹘堑难菁?，潘粵明想狠狠地挑戰一下自己。

而如果你看過《白夜追兇》，會知道它的故事情節的確很燒腦：因為一樁滅門謀殺案，商人弟弟被污蔑成了通緝犯。為了幫弟弟洗清冤屈，警長哥哥需要在夜晚出動繼續查案，但由于哥哥患有“黑夜恐懼癥”，每到晚上，只能由弟弟假扮哥哥出門查案，而哥哥則需要假扮弟弟在家。準確地說，潘粵明要一人分飾4角：哥哥、弟弟、扮演哥哥時的弟弟和扮演弟弟時的哥哥。

大部分的戲都是潘粵明一個人的。所以開拍后很長一段時間，劇組的通告表上只有潘粵明的名字。那段時間，他每天要拍16～18個小時，來回換兄弟倆的衣服，背兩個人的臺詞，每天早上眼睛還沒睜開，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劇本。除此之外，他還要記住自己每一條里的眼神該看向哪里，情緒節奏該如何起伏，這樣才能更好地讓雙胞胎兄弟這兩個角色的反應，能合情合理地對應上。每天都像上了發條的鬧鐘一樣連軸轉，每天都很累，但潘粵明卻累并快樂著。

2017年8月30日，《白夜追兇》在網絡首播，播到第5集，潘粵明的人生開始觸底反彈；播出一半，點播量上億，豆瓣評分9.0，追隨他多年的粉絲，終于長出一口氣，說：“‘潘粵暗終于柳暗花明，迎來了‘潘粵明的好日子！”

再一次站在聚光燈下，再一次被眾星捧月的感受是怎樣的？潘粵明笑說：“明暗交替，有時候我還是愿意回到家，變成不被外界干擾，安心抄寫《心經》的潘粵暗?！碑斎贿@里的“暗”，不是沉寂、郁郁寡歡，而是“沉淀”“隱身”和不被外界打擾的意思。

采訪潘粵明時問他：結束《白夜追兇》后，是否會給自己放個長假，比如出去旅游散心？他睜大眼睛問：“旅游是什么？”他不喜歡旅游，不喜歡去熱鬧的聚會，不酗酒也不喜歡夜生活。閑暇時在家寫字、畫畫或喝茶，是潘粵明最好的釋放和散心。

潘粵明常常從凌晨抄到天亮，《心經》短短260個字，他從4年前開始，每天都會一筆一畫地抄一遍。在家就用毛筆抄寫，在劇組就用硬筆抄寫。曾經并不細心的他，現在很喜歡送朋友扇面，拍戲殺青、好朋友過生日，他都會提前在扇面上抄好《心經》，然后恭敬地送給對方。

感情的事隨緣，工作上的事盡心盡力，至于網友說的要減肥，潘粵明也“言聽計從”，說要努力管住嘴、邁開腿。他很珍惜卷土重來后的大好時機，每天都花大量時間研讀劇本，修煉演技。當然，過去幾年每天都堅持的事情，潘粵明依然不會放棄。

“我還是愿意找個安靜的地方，寫寫書法?？赡艿脑捵詈媚芎透赣H在一起寫?！蹦莻€曾經害怕父親、犯錯后就躲著父親的孩子，如今特別喜歡和父親在一起。

“老天爺給了我這么一個機會，讓我重新回到大眾視野，就得好好珍惜，把失去的東西找回來?！笔サ臇|西，除了事業還有愛情嗎？每當被問到這樣的問題，潘粵明要么巧妙地換了話題，要么干脆笑而不答。為什么不呢？因為很多時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就像那本曾經備受追捧的書《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里說的那樣：“做個寡言但心中有海的人?！焙芎?，年過不惑，潘粵明終于成長為“寡言但心中有海的人”。

一個心中裝著大海的男人，出走半生后再歸來，當然還是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