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中央后委機關生活點滴

胡雙寶，生于1932年9月。1946年11月跟隨父親到延安。1946年底至1949年夏，先后在延安王家坪中央軍委機關、山西臨縣三交雙塔中央后委機關、河北建屏（今屬平山）夾峪（當時對外叫工農學校教育處的中央機關和在平山霍賓臺中直文校，全稱是中共中央直屬機關文化補習學校，李鑒是副校長）工作、學習。1949年到了北京以后上了中學，后來上了北京大學，并且在北大中文系工作，1984年調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從北京大學出版社編審崗位上離休。

對1947至1948年駐山西臨縣三交鎮一帶的中央后方工作委員會，所見記載甚少。我這一年間在后委機關當工務員，記述個人經歷，說及一個工務員接觸到的一些人和事。

我1932年9月出生于山西省文水縣。父親胡光華于1937年11月參加八路軍，抗日戰爭勝利以后，在延安王家坪中央軍委即八路軍總司令部行政處當會計。我和妹妹雙清于1946年11月下旬到延安，在王家坪住了三個多月。1947年3月8日，隨其他人員離開延安，向黃河邊轉移。約十天后，到了宋家川渡口，兩條木船把人員和物資運到對岸軍渡兵站。人員分散住附近村莊。幾天以后，和住在附近各村的人員向北轉移，住在臨縣西南端磧口鎮東北二里的侯臺村、曹家峁。三四天后，轉移到臨縣城北約十華里的萬家坪。4月中旬，再次轉移。這回是向南，目的地是臨縣城南約五十華里三交鎮西南四華里的雙塔村。在這里住了十個多月。這時候，機關成為中央后方工作委員會（簡稱“后委”），對外名稱叫后勤部。書記是葉劍英，副書記兼后方支隊司令員是楊尚昆。

這一陣走走停停?！稐钌欣セ貞涗洝罚ㄖ醒胛墨I出版社，2001）“中央后方工作委員會”這一章對由延安轉移到這里的中央機關人員1947年三四月間的安排有比較細的說明：3月28日，周副主席到河東，初步商定在靠近黃河的山西臨縣一帶成立后委。4月11日中央正式通知，這部分人員就地安排在三交鎮附近一些村里。后委擔負起為在陜北的中央提供情報等任務，當然也包括向中央轉運物資等。在陜北的中央機關只能有小功率的電臺，與全國各地的聯系全由后委的大功率電臺轉遞。

在雙塔，行政處住在一號院。這是全村最好也是最大的院子。一些大的活動，都在這里舉行。葉劍英住西邊的獨院，楊尚昆和作戰部長李濤住北邊的獨院。楊、李的院子跟作戰部一局的院子緊挨著，里邊有通道。一號院外院南房辦起了閱覽室，我借過《李有才板話》《洋鐵桶的故事》等。 原楊家嶺機關即中央辦公廳系統，住在湫水河東，離雙塔不到二里的武家溝，其他機關住在孫家溝、劉王家溝等村。

安定下來，行政處協理員李鑒讓我先到青年隊當小鬼。機關的勤雜人員，也就是工務員，成立青年隊，隊長是李良發。從此，我就成了工務員，主要是負責財務室的清潔衛生等事，正規參加青年隊的一切活動：清早出操，晚間學習等。青年隊有20多人。工務員都是20歲以下的年輕人。

后委階段，還是行政處建制，但除了供給科，沒有別的科。財務業務叫財務室；原來的秘書科的日常業務由處里直接抓；另有庶務股，經管雜務。后勤業務，糧秣供給等占很大比重，所以保留供給科的建制，科長是高福有。

財務室主任鐘運堂是江西于都人，長征過來的，1911年生。他保留著一雙江西老鄉做的鞋，沒有穿，給了我。我穿了大半年。他經常到南邊四五里外的薛家坪供給部辦事，后來叫上我一起去。不是東西多，而是為了認識人。后來就是我一個人去。反正是定量供應，糧秣供給等，該多少，領多少。遇到特殊情況，由行政處寫條子，我去找供給部供給處梁錫昌處長批，然后到指定的地方去領。供給部財務科長劉志賢是我們同鄉文水大象村人。糧秣科長是楊靖，這個科有個女同志叫皖來，想必是安徽來的。

5月某天起，原來享受中灶待遇的科、處級人員，每天中午多一個菜。也是素菜。醫生享受科長級待遇。機關有兩名醫生：行政處處長羅道讓的夫人王凌生，在陜北的原行政處秘書科科長任放的夫人唐聯青。機關醫務室還有司藥高侗和男護士曹明宗。

7月份去供給部，讓我要一匹馬。雙塔和薛家坪都在湫水河西邊，河水流到雙塔村東南一里多地的地方，遇到峭壁轉而向東，所以要過兩次河。這天，去的時候，河水不大，我牽著馬過去了?；貋淼臅r候，河水猛然增大。我不敢騎馬過河，就牽著馬從山頭繞回雙塔。

給女同志領衛生紙也歸我管，兩個月一刀比較細軟的黃草紙。

8月份給局級干部發灰色細布制服，是我去薛家坪再南四五里外林家坪被服廠領的。雙塔一共有司局級干部九人：一局局長童陸生，外事組副組長王炳南，外事組成員柯伯年、曾紹輝、徐大年、董越千、馬海德，特別會計處處長賴祖烈，還有老干部夏之栩。由我逐一送到住處。給這些干部還領過牙刷、牙粉等物。葉劍英、楊尚昆、李濤另有供應系統。葉劍英的生活管理員是建必忠，楊尚昆的生活管理員是任光庭。

9月份要發津貼，每個工作人員晉綏幣2000元，也是我一個人，牽上那匹老實的馬。機關工作人員二百幾十號人，四五十萬現金。誰也沒有想到要去兩個人。錢是100圓一張的新票子，100張1沓，10沓1捆，一共四五捆。2000元，今天聽來也是不小的數字。晉綏幣的幣值低，記得當時只能買四塊或者四條普通肥皂。

七八月間，安排機關工作人員趙慶合、喬樹清、樊成春、李良發四人去陜北慶陽分區（今屬甘肅?。└阃粮?。那一帶不是胡宗南軍隊爭奪的要地。但當時臨近敵區，實際無法真正展開土改，不久，他們四人輾轉回到雙塔。

我們駐的村子名叫雙塔，可村里以及村子附近周圍，一個塔也沒有。村東北跨路有個牌坊，是某一人家得了（或者捐了）功名立的。那時候沒有歷史文化意識，沒有看看姓甚名誰，什么功名，什么年代立的等。村東有個小門樓，下面是門洞，上面是個簡單的亭子，顯然不屬塔。村西南山上，有個老式亭子，紅綠各種顏色還比較鮮亮，防空時去過幾次。財務室有個小皮箱，裝著比較重要的單據等。每次防空，我都拎著這個小皮箱。

在雙塔，只能看到《晉綏日報》，四開四版。在九十多里外的興縣印刷，第二天上午看到。除了黃草紙，還有5張是白報紙的，分別給葉劍英、楊尚昆和李濤，另兩份單獨卷起，外寫兩行五個字“陜北 李得勝”，當時毛主席叫這個名字，周副主席叫胡必成。這是收發室楊林清分報紙的第一件事情。楊林清40多歲，多年在收發室工作，一直兼司號員，清早六點吹起床號，機關不吹熄燈號。大家都叫他老號長。endprint

5月31日的報上登載新華社評論《蔣介石政府已處在全民的包圍中》（收入《毛澤東選集》第四卷）。一些人逐句分析，看到最后一段“中國局勢的發展，比人們預料的要快些”特別受鼓舞。有人說，一定是毛主席寫的。

從6月起，每月有一次時事報告，在村里小學外的廣場，報告人是作戰部一局的負責工作人員。時事報告，只講戰局：一個月來消滅了多少敵人，解放了哪些城市等，另外就是形勢分析。8月份由一局童局長報告，傳達了7月間小河會議上毛主席對形勢的估計：從1947年算起，五年左右可以消滅蔣介石。

外事組的組長是葉劍英，中央外事組隨王家坪機關。到了雙塔，外事組本身的業務工作不多，他們辦起了油印《新聞材料》和《參考資料》，正常各八開四版，雙面印。他們刻蠟版，油印，當天上午發到各辦公室，附近各機關當天也都能看到，比《晉綏日報》早一天?！缎侣劜牧稀肥侨珖缘能娛?、政治等消息?！秴⒖枷ⅰ穭t中央社、合眾社、美聯社、路透社等的消息都有。

冬天，每天傍晚時分，警衛科科長李樹槐住的院子對外播放新聞，呼號仍然是陜北新華廣播電臺，實際是在邯鄲播音，我每天去聽。

12月28日的《新聞材料》全文刊登了12月25日毛主席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報告《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29日的《新聞材料》有個更正：昨天刊登的報告里的“振撼”，應該是“震撼”。

參加完中央工作會議的陳毅返回山東，在雙塔住了一晚，1月6日清早離開雙塔。早飯以后，看見他和警衛員各騎一匹馬，向三交的方向走去。他們穿著草綠色軍裝，格外顯眼。我們都穿灰色制服。

5月初，蟠龍戰役以后，新華社評論里有四句順口溜：“胡蠻（指胡宗南）胡蠻不中用，延（安）榆（林）公路打不通，丟蟠龍，丟綏德，一場游行兩頭空?！彪S后山東孟良崮戰役擊斃國民黨王牌軍74師師長張靈甫，七八月間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等消息，十分鼓舞大家。

這年“七一”，新華社的社論是《艱苦奮斗，迎接勝利》?！捌咭弧鼻?，李鑒協理員利用舊的曲調編了一首唱詞，教我們唱：“打起一陣鼓，敲起一陣鑼；正月里鬧新年，今天鬧什么？今天是七月一日，共產黨誕生紀念日。中國共產黨，今年二十六，領導全國人民，與敵人奮斗；打敗了帝國主義日本鬼，人民出了頭。蔣介石反動派，真呀真混蛋，抗戰的果實，他要來搶占……”

五六月間，董必武、吳玉章以及任弼時夫人陳琮英攜子女，先后在一號2院住過。8月間，賀龍、王震、習仲勛、王維舟、起義將領趙壽山（后來知道，他1942年秘密加入中共）等一行十幾人從陜北過來，在一號院住了一晚，我們財務室五個人擠在一間。此后不久，謝覺哉、陳瑾昆、張曙時短期在1號院辦公室住過。黃興之子黃乃帶著幾歲的兒子也在這里住過。那時候，黃乃高度近視，他兒子也戴著眼鏡。19世紀80年代，參加談論盲文方案的會，中午休息時，我問到他兒子，說是“也看不見了”。

10月，報紙上發表《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中國人民解放軍口號》?！吨袊恋胤ù缶V》用大張紙印出，貼在一號院外面墻上。不幾天，在一號院舉行報告會，由參加全國土地會議的葉參謀長作報告，附近各機關以及一部分地方干部出席?？上~參謀長的梅縣客家話，北方干部不大能聽懂。不久，在同一地方，由康乃爾介紹土地改革經驗。

7月間，去三交鎮看過斗地主的活動，主要場面是把地主的上衣扒光，背朝下，在鋪著爐灰渣的地上拖，過后，地主的背上自然是鮮血淋漓。暗中跟2月在延安看到的斗地主的場面相比，頗懷疑問：是否應該有人身體罰？11月間，雙塔也有斗地主的活動，一天，從劉姓地主院子水井里挖出幾十個元寶，院子里擺了一小片。地主在旁邊低著頭。雙塔的土改工作隊隊長是楊尚昆夫人李伯釗。

為配合本村土改，機關排演過《挖窮根》（劇本是晉冀魯豫新華書店出版的）。劇本揭露地主的手腕和詭計?！稌x綏日報》不時有揭露地主剝削手段的文章。放在圖書室的《晉察冀日報》第四版下方連載了畫家蔡若虹題為《地主和農民》的連環畫。

在雙塔的幾個月，不記得吃過肉?？爝^春節，機關派劉殿爵和蕭杰到晉北買豬。幾天以后，拉回一車凍豬肉。當時天氣冷，凍肉運輸方便。過春節，連續幾天有肉。這幾個月，中午是小米干飯，偶爾是饅頭；早晚是稀飯。生活水平低于延安時期。

12月至1948年1月間，開展“三查”運動。讓我去東邊五六里外的劉王家溝中央社會部看人家的民主大會。那天的對象是童小鵬、鄒大鵬（1949年12月10日《人民日報》刊登政務院任命的直屬機關工作人員名單里有某科科長鄒大鵬）。聽來都屬工作作風問題。雙塔機關在一號院開過一次民主大會，到會也就一百人，坐了一小片，批評對象是李伯釗，兩三人發言，不到一個小時。再就是在一號院外院南邊棚式房間里出壁報，記得針對行政處處長羅道讓的一份有好多張紙，開始直呼其名，后來在貼出的稿子上逐一添上“同志”二字。以后，再沒有有關“三查”的活動。

《楊尚昆回憶錄》記：1948年1月20日，中央通知，后委準備轉移。過了春節沒幾天，我們一小部分人離開雙塔，幾天以后到了當時屬建屏縣的夾峪村。夾峪是這一帶最大的村子，有四五百戶人家。整個中央工作委員會機關的對外名稱是工農學校，夾峪這一片叫工校教育處。不久，雙塔的人員相繼到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