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隴東農婦的春天（組詩）

石楓戀

土豆

在隴東

沒有什么比土豆更適合

比喻我們——

那些草木一樣躬身

向上的人

那些春季切塊埋在黃土淺表

秋季隆起飽滿的乳房

叫洋芋馬鈴薯的土豆蛋蛋

如同炕頭叫貓娃狗娃的娃娃

把日月捂得踏實溫暖

同時充當人畜的親娘

那些滾一個咕嚕就能叫出

你名字，翻一個身就會拉家常

給你生兒育女

安身立命的土豆

通體生長的美麗雀斑

揭示生命不老不荒

的秘密

天色正好的時候，土豆中的一枚

站在最高最老的塬上

用信天游的調子

把那些藍的花、白的花喊得

找不到回家的道路

毒藥

一半是毒

黑色的引子穿腸而過

如白色的砒霜，擄去

二八年華女兒

唇上的緋紅

一半是藥，從刀刃上

舔去斑斑血跡

于腐骨的新疤處抽芽

培植出一株三月

鵝黃的細柳

有人忌如蛇蝎

有人嗜之如命

比如手心手背

愛恨情仇，一枚

殘詩的兩面

在春天

其實，我還是我

還是過去那個我

甚至以后那個我

只是，這一刻，我不去管我經營的小店

是不是來了一個客人，該不該興師動眾

讓我的幾個懶散兄弟忙活一陣

讓這春天入不敷出

也不去管集市上商販嘈雜，是在兜售謊言

還是乍暖還寒的明天

甚至，連和我扯了十幾年結婚證的那人

是不是以春天的借口

急匆匆摟住鄰家腰身軟軟的少婦

我這個蠢女人啊，哪怕還穿著起皺的冬天的衣衫

不梳、不洗，更不想修改昨夜的牢騷

我只想瞇著眼睛坐在春天的門檻上，讓太陽

照著我小小的孩子，他有我從前的

夢想的模樣

即便他生病了，我也要放下手頭的一切

多抱抱他。親親他嫩草一樣的身子

因為春風吹過，那些沉重的夏天就要到來

我希望在我尚還抱得動春天之前

好好愛愛自己

鐵

在隴東

在四野蒼茫的黃土塬

在堆砌生活如四四方方的泥坯房里

給剛剛穿上圍腰的小師傅

把風箱拉開

把汗與火的序幕拉開

你這毛手毛腳的漢子啊

你這搗鐵如歌的漢子啊

你這將鐵放在肋骨里的漢子啊

知不知道——

一塊鐵在爐火里

哭了、喊了、疼了

軟了、化了，魂魄散了

灰飛煙滅了

才算是一塊好鐵

一塊硬碰硬

的鐵，打到死

也打不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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