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槍手：觀《天才槍手》

霍源江

當青春片著眼于戀愛和墮胎，泛濫于臉譜化的多愁善感，也就走到了它的反面，開始跟風偷懶、追隨流量而走進死胡同。如何開掘出新角度和新形象，展現青春的多姿多彩，就成了角逐市場的考量之一。近期，來自泰國的《天才槍手》就顯示了這種探索，以不登大雅之堂的作弊為題材，探討這一學生時期的潛規則。明知是錯，但還會犯，由于作弊暗合了僥幸、刺激的心理，挑戰了成人制定的秩序，然而作弊終究違背道德，不免被懲罰。具體到該影片，要思考這些問題：電影是如何讓作弊這件違背道德的事情贏得觀眾的情感認同的，是什么促使它發生，以及最終的結局走向。

天才學生小琳幫助同學葛瑞絲和小巴等人作弊，就在他們順風順水之時，另一個天才學生班克無意中揭穿了小琳參與作弊的事，校方震怒，免去了小琳憑獎學金競爭出國留學的資格。在憤怒和不甘的情緒下，她決定接一個大單以自費出國。這個所謂的大單即跨洲作案，利用時差傳答案，并邀請班克聯手，當他們歷經波折完成作弊，事態變化令小琳痛下決心，最終把真相公之于眾。

是英雄還是叛徒

驅使作弊發生的，除了表面上的金錢利益，更有深層的教育制度問題。小琳家境普通而學習優異，父親執意送女兒到貴族學校，以便獲得優越的出國留學機會，富麗校園里的幾件小事打開了她的新世界。第一次，見到葛瑞絲的輔導試題竟然出現在考試中。任課老師為了賺輔導費，故意把平時的輔導題作為考試題。第二次，小琳偶然得知學校除了要收高昂的學費之外，還要學生家長交納一大筆贊助費，而父親對她選擇了隱瞞。第三次，班克把同學小東抄襲小琳試卷的事情告訴了監考老師，監考老師視若罔聞。事情敗露后，校長卻重罰她而放過主要責任人小東。

丑事撕開了學校的陰暗面，可小琳找不到正常解決的途徑。在所謂的“正義感”驅使下，其處理方式迅速轉變為以暴易暴，建立起“你不仁，休怪我不義”的心理邏輯，毅然同意幫人作弊，進而發展成作弊的主導者。小琳的心理經過一系列變化，首先是知道老師泄題后情緒的不滿，接著是聽到收取贊助費后的驚訝和憤怒，然后是出國失敗的絕望，最終是參加國際大考的一腔孤勇。小琳從“我得錢，他得利”的小打小鬧升級為沖撞學校、報復制度。不得不承認作弊終歸是不道德行為，但是小琳把它和反抗學校腐敗的教育制度聯系起來，以為既然學校教育弊病叢生，喪失了教導學生的資格，作弊只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不必有道德恥辱感，反而覺得自己是個又能掙錢又幫助同學考試及格的英雄。盡管這些理由在她看來合情合理，但以暴易暴的作弊行為只會埋下更大禍患。

樹要止還需風能靜，如何終止作弊，如何解決教育弊病和個人之間的矛盾？經歷國際考試作弊的小琳在心智上迅速成熟，加之班克對她的刺激，她不再糾纏于個人私憤，而是慎重選擇，向有關機構交代了她參與國際考試作弊一事，寧肯犧牲出國機會，而做一名教育學專業的教師，盡力去維護校園公正。她舍棄了以不公對抗不公、以制造問題來掩蓋問題的處事邏輯，依靠成長和愛來洗心革面，在個人層面完成自我的拯救和超越，最終以更高的覺悟、更大的勇氣和更好的行動來追悔自己的錯誤。

貧富與命運

影片在揭露學校教育弊端、展現校園風氣的同時，也刻畫了貧富差距下貧困者的卑微無力，階層固化對于代際流動的影響。小琳家境普通，做老師的父親平時穿著一身老舊衣服，受人嘲笑。父親為了她的學費，曾一度動心賣掉那輛老舊汽車。而葛瑞絲和小巴等人，出身富裕家庭，除高昂的學費，還不惜交納更高額度的學校贊助費，當小琳幫他們作弊取得理想成績后，富家子弟們舉辦狂歡，買豪車，而小琳不過給父親買了件新襯衫。

與小琳相似，另一個天才學生班克，和母親相依為命，全家收入依靠母親慘淡經營的一家洗衣店，即便拿了獎學金，但還是連一頓自助餐都舍不得吃。劇中班克夜歸的一幕，展現了其母子生活的艱辛?；璋禑艄饣\罩下，洗衣店顯得格外狹小，其母親正佝僂著身子縮在洗衣店的一角手洗衣服，無奈地嘆息著：洗衣機又壞了，只能手洗。此刻，班克內心的酸楚可想而知。如果小琳的出國夢源于父親的期盼，那班克的出國夢則完全是受到家庭窘境的現實刺激而自發的。當小巴找人痛毆班克并把他丟在了垃圾場，漫天遍野的垃圾遮蔽了他的視線，也阻斷了他的出國留學夢。

接下國際考試的大單，激烈的劇情沖突集中爆發了。班克得知小巴是害他的幕后黑手，恨不對把小巴大卸八塊。他憤然退出了合作，卻被路上一張巨大的洗衣房海報畫所觸動，他想起要幫媽媽裝修一個全新洗衣房的計劃。班克于是按捺憤怒，為了錢他忍著恥辱重返合作團隊，還臨時加價，敲了小巴竹杠。班克從拒絕幫小東作弊到揭發小東抄襲，再到加入作弊，貧窮如原罪一樣綁縛著他。他最終被游戲規則開除，而富家子弟慶功狂歡。學校懸掛的印有班克頭像的巨幅海報從眾人矚目到埋于塵埃，但學校還在，葛瑞絲、小巴還在，唯他身敗名裂，世界旋轉如常。

整體來看，班克簡直是教科書里走出來的好學生，然而生活中的不公正引發出他強烈的憤懣和不滿，我們看到了一個優等生的大轉變。從一個主動舉報抄襲的好學生轉變成一個肆無忌憚，主動發起大范圍抄襲的決策人。促使班克發生轉變的是什么，為什么他會選擇這樣一條路，電影為什么設置這種境遇？筆者認為，班克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他有母親要照顧，他盡管不能參加出國考試了，他仍要填飽肚子再去考慮什么詩與遠方，當他拿到報酬后的反應是把洗衣房的機器換了一遍，這就像一個丑小鴨只會裝點自己的羽毛，而不能蛻變成白天鵝一樣，他的想象力被定在那里了，生命陷入了癱瘓。如果說一些青春電影刻意塑造反抗者，歌頌青春萬歲，那么這部電影在一定程度上反其道而行之，青春是否“萬歲”與貧富相關，窮孩子的青春壓抑，富孩子的青春張揚。這道出貧富對于命運的影響——充溢的荷爾蒙不敵金錢的沉重，高智商的天才困在階層固化的高墻，笨拙的富家子弟卻逍遙混世。比起不顧社會現實、不顧人情事理的青春歌頌，它更像一支喑啞低沉、告別青春的挽歌。endprint

人生沒有槍手

即便是天才，也要心存敬畏。小琳有過人的學習能力，班克的記憶能力異于常人，但他們照樣在成長之路上苦苦掙扎，家境的平凡、早年的孤獨、外人的不解和飛來的橫禍等因素打破了他們的天才人設，他們一直在尋求突圍，沖破生活灰暗的網，這一抹亮色來自獲得全額獎學金出國留學。但留學的意義是什么，之于命途有何影響，是拿一紙薄薄文憑，還是找一份小小工作？影片沒有回答，值得大家思考。

影片有兩條線索，一條明線是與學校斗智斗勇的作弊，另一條暗線是出國留學。當小琳被取消當年國際考試的成績，班克被徹底取消了國際考試的資格，且被學校開除后，兩條線索走到了一起。一邊是作為自我成長和價值提升的出國，另一邊是靠不光明的作弊來贏得金錢，兩個人在此時有什么樣的選擇？

從影片情節上做一點補充。小琳和班克答應為泰國的富家子弟們提供答案，換取報酬。作案計劃是這樣的：因為是全球性考試，同一時間開考，而澳洲的悉尼比泰國開考的時間實際上要早，小琳和班克利用時差，先飛到澳洲，趁著考試休息時間跑到廁所把答案發送到泰國，接收者葛瑞絲、小巴把答案偽裝一番，轉賣給更多的人，形成大規模作弊事件。整個過程緊張危險，只能靠超常的記憶力硬背下來，休息時間一到，他們便沖向廁所。先是班克被督查老師抓到，懷疑他參與作弊，小琳見隊友被抓，為他擔心又忍痛離開，返回考場，此時鏡頭給小琳手握鉛筆的細節一個特寫，她氣勢洶洶，像是完成一場重大使命。她急忙答完試卷，故意嘔吐，提前退出考場，以便把答案盡快帶出來，這引起了督查老師的懷疑，于是二人你追我逃。小琳在緊張的逃跑中最終完成答案的傳遞，作弊成功。

返回泰國后，小琳如大夢一場，失魂落魄。她拒絕了葛瑞絲、小巴給她的作弊分紅，也不想出國留學了，決心做一個認真負責、追求公正的教師。她為了出國夢和留學費用而投入作弊，在澳洲的狼狽遭遇教訓了她，心底的真情和善良讓她對作弊產生了深深厭惡，促使她反省。

相反，班克走上另一條路。在澳洲考場被抓后，他被免除參加留學考試的資格，回到泰國又被學校開除。沒有人關心他的去向，也沒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一天，班克把小琳請到他家，打算和小琳再度聯手作弊。他的邏輯是：即便被抓，代價不過是免除考試資格，被學校開除，而留學出國給他帶來的現實回報不過是一份領著廉價薪水的工作。小琳看著他，難以把眼前的人和曾經舉報有人作弊的班克聯系起來。班克威脅說，如果不合作，便揭發小琳在國際考試中作弊的事情。從揭發作弊、理想高昂到只為金錢而理想泯滅，班克形象大變。

“你沒發現就算你誠實，生活也在欺騙你嗎？”小琳曾用這個道理來說服班克參加國際考試作弊。善良單純的班克曾經相信誠實努力能贏得榮耀，現實卻把這個不通世故的人推向絕望。那時他不理解以金錢為中心的市儈邏輯，而當他貌似理解了，又被階層固化的現實擋在外面。

要說的是，即便作弊的動機再單純，縱使有一萬個理由，對于這些富有年華的青春少年也是負面的。對生來貧窮的小琳和班克而言，富有的是未來，尚有改變命運的希望；對于生來富貴的葛瑞絲、小巴而言，遙遠的未來則充滿變數，路要自己走。人生沒有永久的槍手可以依賴，更不要有為別人做槍手的奴婢心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