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陽詩章

王震海

弋陽精神

不能到你的墓地獻上一束花

卻踏上你犧牲的土地，聽到你的呼聲——

——“可愛的中國”——

——“生育我們的母親”——

我全神貫注讀你的詩

聽你的聲音

這是在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后

在你靈魂棲息的土地上

我因你的靈魂而戰栗

終于走到了今天

我同你去——死前你交代下的任務

是我們時代共同的悲劇

緘默著——

我打算永遠緘默我們母親命運的秘密

誰也不能說

即便沉默更加疼痛

而今，我們獲得了

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希望

卻一樣感受到

你在在劫難逃的呼聲里

我的血停流心停跳

我高聲呼喊你高貴的名字——

方志敏——

快睜開眼睛

讓那個流血的年代逝去

讓那段血腥的歷史放逐

讓那些久別的靈魂重新相聚

在死亡的光陰中

繼續閃耀你的光芒

在這片深情的土地上

生長著一棵棵飽滿、抖擻的楓葉樹

人已老去、故去

唯有它們的存在

才守住這段悲愴的歷史

這段難熬的歲月啊因它們而美麗

因它們而永生

因它們讓后人相信這不是一般的奇跡

你帶著一身寒氣走了

其實你就在我眼前

你的信仰照亮我的眼睛

照亮廣袤大地裸現的黑壤

你把信仰的靈魂朝向永恒

我們沿著這片坦途走向未來

行進中我們唱響激蕩的安魂曲

此刻眼中已無憂傷

心中已無壓迫

我們一生都是幸福的呵

我們一直在用一種精神捍衛我們的生命

如同捍衛你和你們的生命

龜峰

龜峰之美不在高

在使這個世界存在得愈加神秘

龜峰是我最后的營地

世界存在或不存在

于我無關，于它亦無關

這就是一切，絕壁聳起，湖水讓我的意志

變得消沉，仿佛內溯于此的我

如隱者，一個退守到這里的隱者

不再被世間陰沉的生活點燃

所有的道路都已封閉，所有的日子

傾斜向這俯臥湖邊的山巒

這個夜晚是生，是死？

這就是一切，內心中積攢不化的雪

慢慢軟化成一池湖水

最冰冷的也給融化了

在死亡的閃耀中，這是最后的

融化了的春天

即便所有蔑視、高貴、尊嚴

都還存在，但于龜峰之中，星光升起

一切即回溯到時間近端

一個穿過了所有港口和世間

迷失了自己要打擊和被打擊的人

忽然來到這里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

一生的滄桑，被遠在另一個世界的人

看得清清楚楚

“江上龜峰天下稀”

再怎么說，高高的我掠過這石頭般的龜峰

俯首看到世間孤獨

沒有別的，這是我最后的營地

無需安慰，一生中時隱時現

我錯過了無數消隱的時機

不能再錯過了

我搬起石頭、打開湖水，翻開人生一頁

是一首詩

是我和龜峰最大的秘密

即便群山如潮涌來，我依然可以燃起

一團火，高舉火把時

可吹滅，可復燃

可放棄，可把

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在此完成

守望

雨就要來臨，弋陽城一陣陣變暗

一個對生活寄予厚望的人

把話藏在心里

他們并不是無話可說

包括我，很久沒有感受到陰沉給我帶來的先兆

現在，它來了。它說來就來了

起風之時，即黑暗無助的

時刻，我成為你忠誠的守望者

我能否打開這座城池的大門

成為城內的人

靠捶打直上直下的城墻，用命運作籌碼

賭我在此躲避一切

尋覓天下最幸福的花朵

作為一個痛苦的守望者

我的手和腳沾滿苦澀的絨毛

這是生活帶給我的疼

命運為我剝開層層老繭

再次審視自己的臉、自己的行為

和一切沒有先兆的東西

弋陽城里人來人往，雨越過花園的邊緣

陰沉沉地啃食地上的黃土

來了？沒有別的

只可能讓我的疼，更疼

看著雨打在行人身上，看得出

幸福洋溢在他們的生活中

哦，光不會變暗

生活只有一動不動，像個等待機遇的守望者

它絕對不會把你的生命

放在沒有希望的田地

這里雖不是我的家鄉

但來此看我的人，接待我的人

他們熱忱、親切

讓我晦暗心中的花開放

明晃晃的閃電切入我的肌膚

我會和這里的花園一起亮起來

與黑暗抗衡，只需一周

一些詞便會發光

真正的光接踵跟在后頭

弋陽人的囑托回響在我的耳畔

弋陽腔

這里有一種聲音你在別處聽不到

像冥想中

隔著一片恣肆的汪洋

這聲音揪住了我的心

輕巧落在弋陽城的舞臺

我分不清是陽光還是雪光

弋陽城的舞臺發藍

弋陽腔的聲音質樸而澎湃

我不再冷漠與悲戚

這聲音統攝人的靈魂啊

我像孩子一樣揪住聲音的手

聲音領我走進一座閃耀的迷宮

我把人生的理想寄托于此

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對生命的一種解讀

反正我會找到一條通往

孕育新生的通道

于茫茫時空的近端

它們的聲音洪亮，仿佛

正在鍛造弋陽人民的性格——

耿直，疾惡如仇——

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夜晚仿佛就要明亮

一只有力的手

拍到我的肩頭

這是一只自由的手

天地開闊的手

接受并聆聽另一種語言

夢中我在組織一次周密的出游

我編織好生活，包好餃子

帶上一本追憶似水年華

在季節更迭的地方，靜下心

等你叫我的名字

問我一大堆問題

提出一大堆假設和重大發現

我發誓，我醒來

我從窗口躍到弋陽的湖里

再一次，擇一個臨窗的位置

在清新的藤椅上坐下

位置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比方說，歸來的游子，要去的巴士……

我想不出人類妄想存在的理由

是否是你，接過我手寫的便條

——對你產生了愛

——人類理應存在下去？

從巴士里我理應醒悟

這一切源于弋陽的夢

同樣，我對面同樣的夢同樣這樣處理……

來到弋陽我不再陰郁

從為你寫詩

祖國您有一個孩子叫弋陽

我從寫詩中開始

為遇上這個人，為它寫下一曲弋陽之歌

我們都不絕望

我們都不分離

我們都從你詩中來

抬頭望見

剛升起的一百朵云

為你下下一百場雪……

在那里它一會兒是火

一會兒是開不完的玩笑

我有時讀不懂你的臉，但不代表讀不懂你的詩

我屢屢在夢中吟唱

不忘和你在一起的幸福

我順手摸出煙盒取出香煙

你審判我并側身一望

那個憂愁的眼神，明明你就是真正的天使

我再也找不到你

你把我扔在一個夢里的酒吧

誰迷醉，我獨醒

我絕不相信分別永不相見

也絕不相信

你為我顫抖

為我留下的紀念，我帶你回家

寫下詩，永遠記著你

我在你的花園里留下一段隱晦的話——

你為我留下什么？

記憶里，朋友啊，我們舉杯

經不起歲月與霜雪的推敲

我們都會一起變白

你在冬天想起我那段隱晦的話

我遙望那些會呼吸的眼睛

朝向永不完成

永不氣餒和放棄的呼聲

冥冥中，門口響起敲門聲

朋友，舉起杯，我們都是在門口

徘徊已久才相遇的朋友

舉起杯，朋友——

不要把杯打碎

在那里，我們同時相愛

我們同在午后變幻顏色

同在起伏的草場盡情追逐……

那才是天下最自由的精靈

你愣在那兒，顯得多余

需要多久才能忘記

除非我死了，死在迷宮似的地鐵

需要多久才能放棄

需要多久，才能將那郁積不散的霧靄升華

關鍵時刻

我會化為雨，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