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暴力

蘇晗

從小到大，父母都不曾打過我，他們從不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信條。當然，我也還算替他們長臉，很聽父母的話，并沒有在最叛逆的年齡作出讓父母為難的事情來?；蛟S你會覺得父母對我過于溺愛，我卻覺得父母對我的教育不是流于表面的放任，而是從我的內心處去教育我、感召我。

從我呱呱墜地起，父母都不擅長打我或者吼我，最多也是面壁思過，但這不代表他們不管我，而是有更狠的招讓我毫無招架之力。這個狠招就是軟暴力。若有興趣了解一二，且聽我慢慢道來。

在我五年級的時候，我迷上了一個游戲，就是和小伙伴們一起在無人的角落向人家扔石塊，且以砸中玻璃次數最多，鄰居咒罵聲最大為取勝標準。我很享受玻璃碎裂時那一聲聲脆響，仿佛是在為我鼓掌吶喊。那是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那是一個王者在眺望自己山河的傲氣。一次，正當我陶醉在成功連中三塊玻璃的巨大成就中而咯咯笑個不停時，耳朵突然被一個巨大的鉗子給夾住了，疼得我咧著嘴大叫，但那個鉗子不但不松，還把我越提越高。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被那個大鉗子丟到了家門口。原來窗戶常常被莫名砸壞的鄰居已經在遠遠的地方等候我們光臨好久了，他今天勢必要揪出那個奇怪的剪刀手，要他照價賠償被打壞的玻璃，甚至要讓這個“壞蛋”脫一層皮，但看到自投羅網的是他鄰居兼好友的兒子后，他沒有現場揍人，而是揪著我的耳朵把我扔回家里交由我父母懲罰。了解原委后的父母沒有當場發飆狠狠揍我一頓，而是請鄰居大叔喝了一碗老白干，吃了一大盤頂好的臘肉，寒暄幾句后送走了。家里就一家三口，父母照舊很平靜的吃飯、收碗切水果，沒事人一樣。我心里很不安，也知道這回是捅了馬蜂窩，肯定不會那么輕易就饒恕我，但是要打要罵能不能痛快一些，這樣忐忑的等太令人恐懼，但我不敢問，揣著明白裝糊涂，很配合地陪他們看電視。

差不多該睡覺時，平靜的父親終于開口說話了，“明早早些起床，我帶你進城”。聽說要進城，我心里大喜，好久沒有去城里耍了，城里的羊肉粉味都快忘得差不多了，正好明天去“嘗回頭”吃碗大碗加肉的粉，豈不爽哉，要進城的喜悅沖淡了我愧疚的心理。

第二天天剛亮，父親就早早的叫醒了我，讓我快些洗漱出門，我們平時進城都坐十點左右的班車或者下午的火車，所以我覺得太早不愿起床，話不多的父親依然平靜的說：“早些趕路要涼快些，晚了天氣熱”。

“啥？趕路？走路去城里？你不要開玩笑！”

父親沒再多說話，倒了一瓶水，換上一雙輕便的鞋子準備出發，我看父親并不像開玩笑，趕緊起床洗漱，然后父子倆就這樣很詭異又很沉默的出門了。

一路上太陽越來越大，我們也越來越熱，看著身邊一輛輛飛馳而過的汽車，我的心里越來越生氣，最后停下不走了，但父親根本不搭理我，頭也不回，一個勁兒的自顧自趕路。當時我年齡小，不認得路，害怕還是有的，盡管很郁悶，很生氣但還是緊緊跟在父親后面，他除了偶爾給我遞水，一路上我們毫無交流。

就這個樣，四個小時候我們趕到城里面，父親給我買了一大碗羊肉粉，我吃得直舔嘴唇，連湯都喝光了，心里很滿足。正當我攥著存了好久的零花錢想去超市買心儀已久的拼圖時，父親卻堅持要我和他去買玻璃。到了玻璃店，我明白了，原來父親進城的目的是為了賠被我打壞的鄰居家的玻璃，可是為什么不用車子呢？我還是想不明白。

還沒等我想清楚，父親指著一大塊包裝好的玻璃讓我背起來。對，父親要我背著這大塊玻璃步行四個小時回家，我肯定是拒絕的，但看著父親毫無表情的臉，我還是緩緩彎下腰去，因為他那沒有表情的眸子很深邃，讓人感覺冷得恐怖，我害怕沉默中的父親，我害怕緊緊盯著我的那雙眼睛，那種無聲的沉默讓人膽寒。

路上，空著身的父親問我好走嗎？我沒回答，只是緊緊攥著我的小拳頭，他似笑非笑起來。如果你在場，你將會看到很滑稽的一幕：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悠閑的趕著路，他身后是一個背著一大塊玻璃，滿臉通紅的小男孩。

到家后我累得躺在沙發上無法動彈，父親給我做吃的。飯后，父親突然表情嚴肅地問我：“今天有何感想，是不是覺得老爸很過分？”

我沒說話。

“我們鄉村路不方便，你今天應該知道那么遠帶塊玻璃來不容易，你一時貪玩，損壞了別人那么多塊，會不會覺得過意不去？我這次不罵你，但我覺得你應該會明白自己錯在哪里吧，我也相信你以后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了，對不對？”

我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下來了。第二天和父親一起把鄰居家的玻璃裝了起來。

我害怕沉默的父親，害怕他深邃冰冷的眼神，害怕這無聲的軟暴力。

指導老師：繆賽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