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陳祿慶

“高坡高嶺種包谷，老鼠得見老鼠哭，青蛙問它哭什么，我沒有牙齒啃包谷?！毙r候，外婆經常唱這首歌。

“嘻嘻，婆，這首歌挺好玩的咧。老鼠怎么沒有牙齒啃包谷呢？”每次我都會這樣問?！袄鲜螽斎挥醒例X了，包谷紅薯哪樣都吃，討厭死了！”說到老鼠，外婆就生氣。

現在，我時不時還會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想起外婆唱過的歌，憶起外婆陪我度過的童年時光。

我是由外婆帶大的。那個時候我不懂什么，沒有看見外公，就經常問：婆，我外公呢？外婆楞了一下，說：外公出去了，過幾天就會回家。我喜歡蹦蹦跳跳，一會兒從樓上跑到樓下，一會兒又從樓下跑到樓上。好在那些年，外婆家的地板和木樓梯足夠結實。堂屋里掛著一個裝著老人照片的相框，外婆經常拿下來擦拭。我就問相框里面的人是誰，外婆低聲說，是你外公……我不明白，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我的外公怎么變成照片了？

外婆家門口外面是一片稻田，左側有一個養魚池塘，兩面倚山。一到夏天，外婆門前的稻田就變得綠油油的。晚上，蟲鳴聲、蛙叫聲一陣陣響起，它們仿佛一齊高歌，生怕會被對方比下去。他們的歌聲，高低音混雜，仿佛在合奏一首激越高昂的歌曲。

有些時候，外婆會打著火把去照泥鰍。她一只手拿著火把，一只手拿著抓泥鰍的魚梳；我跟在她的后面，手里拿著一個小魚簍?？吹侥圉q一動不動的睡在水里，外婆手里的魚梳輕輕砸下去，泥鰍就被扎在魚梳上。魚梳放到簍口，我用手一抹，它就會掉進魚簍里。不過，有時候看到泥鰍我就會忍不住大聲叫喊，泥鰍聽到了身子一扭鉆進泥里，眼前留給我們的只是一團渾水。外婆扭頭輕輕對我說，叫你不要喊你不聽，這下好了！

幼稚的我經常撒嬌，叫外婆買東西給我吃。還記得一次進街趕場，我拉著外婆的手，走在硌腳的石子路上。那種路我們喊叫花街路，路上鑲著小石頭。街上也是這樣的，只是比我們走過的花街路要大許多。街上趕場的人很多?？吹胶贸缘臇|西了，我就想買來吃。

站在一個小商店門口，我大聲叫喊：“婆，我想吃糖，給我買嘛?！蔽亦街煺局粍?，拉扯著外婆已有些年代的衣腳。外婆沒法，從褲子荷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五角錢給店家。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五角錢，能買兩包糖來吃呢。得到糖的我一直笑，外婆看著也很開心。我遞給外婆：“婆，你吃嘛，可好吃啦?！蓖馄趴偸峭谱屨f：外婆不吃，外婆老了，留給我孫子吃，吃完了才能長高、長大。

回到家，我拉著外婆的手，有時總控制不住想去多摸一下外婆手上已凸起來的血管，那些血管像樹葉的紋路。外婆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我說：外婆老了，不像生你媽那時年輕了。我拉著她的手，用稚氣的話說：“婆，等我長大了，我要好好照顧你，給你買大房子，給你吃最好吃的?！蔽铱偸前涯切ξ哪槗Q成嚴肅的大人模樣。外婆每回聽到這話，總笑著說：“等我孫子長大了，我就跟著享福去?！闭f罷用手不停地摸著我的腦袋。

外婆去河邊洗衣時，我也總是不安分。一下拿著石頭扔進河里，看四處濺起的水花，拍著手哇哇大叫；一下子又把手伸進河里去找好看的石子，然后舉起來大聲叫喊：婆，婆，你看這個！外婆抬起頭來，往我這邊看了一下，笑著說：“別弄濕了衣服。別掉進河里！”就低頭繼續洗衣服。有時我也替外婆洗衣，用洗衣棒啪啪地敲打，權當是個玩耍的游戲。外婆望著我笑笑，她也知道我的心思不在這塊上。反正啊，只要我呆在她身邊，她就是最放心的。不然，又要說我別到水深的地方去玩，別掉進河里，別弄濕了衣服……

晚霞逐漸變淡。一抹黑色，在河面上慢慢的渲染開來。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在家吃好晚飯了。九點鐘，我準時鉆進被窩里，外婆洗漱完畢后，也來到我的床鋪上。我那時膽小，怕黑，所以外婆把燈開著，直到我睡著。外婆不會像電視或者小說里說的那樣給我講述著床邊故事、講童話王國，而是唱著她年輕時在幼兒園教小孩子唱的兒歌給我聽。與外婆相處的那些日子里，她唱了許多的兒歌，陪我度過一夜又一夜。外婆有時候也會給我講故事，講述她自己的經歷，講媽媽小時候的事情。與外婆在一起，每晚我都有收獲。那時候，每晚伴我入眠的不是什么流行歌曲，也不是什么童話世界，只是幾句閑聊，幾句能把我哄睡的家常故事、兒歌……

現在，我們一家都搬到縣城里了。我已很久沒去外婆家了。聽媽媽說，外婆的那個寨子已經移民搬遷出來了，只有幾家還留在那里。外婆還留在家里，她還在守著自己的老屋，守著他們的村莊。

那個陪她解悶的小孩已經長大，外出求學讀到了高中?，F在，我再也聽不到外婆在童年時給我唱的那些歌謠了，也聽不到蟬鳴蛙聲組成的合唱了。每次打電話，外婆都說：放假了，記得來看外婆，外婆想你們了……我總是說：婆，我們假期要補習，忙得很，沒有時間?？墒?，等到了真正有時間的時候，那個陪我度過兒時快樂時光的外婆還在嗎？

寫到這里，我眼里忽然一熱。外婆，我也想你了……

指導老師：楊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