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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理進道 平淡天成—書畫家米芾理學思想對文藝影響之研究略論

2018-01-24 14:48文_張
書畫世界 2018年12期
關鍵詞:米芾理學草書

文_張 冰

江蘇藝術基金管理中心、南通大學藝術學院

內容提要:作為“宋四家”之一,米芾生活個性和書法風格突出。從文藝史角度考察,米芾書法創作與理論也有濃厚的理學意識。本文在前人考證的基礎上,通過查閱米芾及其師友等人的文獻資料,從三個方面對米芾的理學思想對文藝之影響進行論述。這三方面分別是:米芾多以理論藝,強調明理進道;米芾強調名節、學養與氣格;米芾倡導平淡天成的風格。

“宋四家”是中國北宋時期四位書法家蘇軾(東坡)、黃庭堅(山谷)、米芾和蔡襄的合稱。這四個人大致可以代表宋代的書法風格,而且成就最高。米芾能詩文、善書法、精鑒別,書法尤善行、草,長于臨摹古帖,幾可亂真;畫法也自創“米家云山”一派,故而宋徽宗詔為書畫學博士。

有了時代之熏陶,便有時代之文藝烙印。米芾與“宋四家”其他三家及“蘇門六君子”交往過密,也常常受到他們的影響?!笆駥W”受到理學的影響,自不待言,主要體現在歐陽修對蜀學文藝思想的奠基作用,與“洛學”的分歧體現在內部細微之差別上,如“重道輕文”與“文道并重”“重禮法與重人情”的對立,但都注重“明道求理趣”“進德為養氣”“積學談義理”等。在與蘇門弟子交往中,米芾受到的影響不小。

一、米芾多以理論藝,強調明理進道

從文化史角度觀察,米芾身上也有濃厚的理學意識。實際考察,東坡與“蘇門四學士”或以“六君子”為首的“蜀學”士人,身上有著濃厚的理學思想。[1]米芾與蘇門交往最為密切,書學觀念自然也是一致的。米芾《海岳名言》論書語云:“此雖心得,亦可學。入學之理,在先寫壁。作字必懸手鋒抵壁。久之,必自得趣也?!盵2]

米芾仍然有著哲學觀。宋代崇尚天道、地道與人道的統一,擴大了思維空間,因而提高了書畫等藝術的本體論,從形而下上升到形而上才行?!堆龈咛糜洝吩唬骸胺蚰险?,太乙所照。又東、西,理也。大澤氣蒸,則害弓矢?!盵3]

學書貴在悟理明道,從“集古字”到“自成一家”,需要頓悟,更需要明理。米芾在《論書學》札子一通中就說過:“自遇圣上天縱悟筆,一貫欲厘。凡格以造高古緣,珍圖名札,必俟心悟筆隨,乘興掞妙,非可課程,或撰列珍圖,臨成名札,必經天鑒,以判工拙,難從外勘。當欲乞徑于內東門司,具狀投進,或非時宣取,乞依太常寺例用榜子奏報?!盵4]

米芾的“理趣詩”喜愛表達內心的真實,而在《題所得蔣氏帖》中的自敘亦頗富哲理:“棐兒延毛子,明窗館墨卿。功名皆一戲,未覺負平生?!盵5]這里有通悟,也有無奈。但更多的是對人生哲理的體悟。體察“物理”,再觀人情,這是宋代理學家認識宇宙的方法,“致知格物”,“格物窮理”,見微知著,所謂“盡精微而致廣大”是也。米芾的思維規矩亦當如是。學習草書更需要“心通天”,即心性以達天道,也就是“天人合一”。米芾在《智衲草書》中從觀念出發論述其草書之成功:

人愛老張書已顛,我知醉素心通天。

筆鋒卷起三峽水,墨色染遍萬壑泉。

興來颯颯吼風雨,落紙往往翻云煙。

怒蛟狂豗忽驚走,滿手黑電爭回旋。

人間一日醉夢覺,物外萬態涵無邊。

使人壯觀不知已,脫身直恐凌飛仙。

棄筆為山倘無苦,洗墨成池何足數。

其來精絕自凝神,不在公孫渾脫舞![6]

米芾從更高的視野來審察“狂顛醉素”之大草,肯定了其心性之真率符合自然變化之規律,不在于“池水盡墨”之勤奮,更在于融入天道之變化,所謂“精絕自凝神”,一日醉夢醒來,達到“物外萬態涵無邊”之物我同一,就是草書之妙境也!

理學融合三教,發揮“義理”,研究“心性”,具有強烈的思辨色彩。米芾外表顛逸,而內在精明,其理論著作更顯得相當理性。尤其是在對待草書的態度上,黃庭堅與米芾的分歧 ,更典型地表達出米芾的理學態度。

“對草書,米芾的觀點是:‘草書若不入晉人格,輒徒成下品……’‘獨守唐人筆札,意格尪劣,豈有勝理?其氣象有若太古之人,自然淳野之質,張長史、懷素豈能臻其藩籬?’因此,他的鄙薄黃草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了。但持平而論,米芾的草書,不用說早年《吳江舟中作》的大行草,就是標榜學晉的小草,從抒情意味來看,又豈能望山谷之項背?”[7]

深究米芾草書始終未能優入圣域,其實就與其觀念—“平淡自然”有關,更與其人生閱歷有關。黃山谷的草書超越主要在貶謫宜賓以后,真正自得于心,借酒而發,終于成為有宋草書第一。而米芾雖然有所壓抑,但只是發發牢騷,沒有遠離廟堂,不可能像東坡、山谷那樣大變,這也是米芾一生之缺陷。

二、米芾強調名節、學養與氣格

宋代理學家講究人格修煉,強調“圣賢氣象”,即使格物亦須比德。米芾在論硯臺時,也不忘佳硯與君子比況。如在《唐州方城縣葛仙公巖石》中就說:“長如新成,有君子一德之操。色紫可愛,聲平而有韻?!盵8]他在《露筋之碑》中強調陰陽與“君子”“小人”之對應關系:“天地之間,雖大體陽況君子,陰比小人,而五行交相為功,各有正位。其龐雜者亦交處于陰陽之間……然則伯夷、叔齊之節,不必俟圣人,萬世所自知明矣?!盵9]這與東坡所論“君子、小人”有相似之處。米芾自謂“漫士平生四方走,多與英才并肩肘”,自然需要學養為先?!毒烹h老會序》強調了九老之德行道韻,最后總結道:“夫學本美身,仕欲行志,名節既立,榮利后之。若諸公積儲淵深,未及經緯,而不茍于得,進退從容,千禮可垂,后生仰止?!盵10]

米芾在《章圣天臨殿記》《參賦》《明道觀壁記》等文中對君主盛德英明之贊頌,無不帶有明顯的理學正統意味。如《明道觀壁記》所云“大中祥符既降,天子本尊祖之義范,容奉于玉清髹木之式”等語,與濂學、洛學、蜀學等口吻一致。在《顏魯公碑陰記》中云“因得拜謁公相,其英氣仙骨凜然如在”,贊其為“固以激忠義之頹風,沮陰邪之羞魄”。米芾雖然受蘇黃影響大,而其自身也不免要受時代風氣之熏陶。米芾在《樂圃先生墓表》中稱頌朱長文先生為“清賢”“有山林趣”“樂堯舜道”,故能“名稱藹然,一邦向服”:“至于詩書藝文之學,莫不騷雅造古。死之日,家徒藏書二萬卷。天子知其清,特贈縑百匹。嗚呼!先生可謂清賢也!”[11]朱長文之古賢之韻在“騷雅造古”,心中樂道如顏淵,故得其“清”,所謂君子立身務修其本也。而在《王謝書跋》中更強調了“書格”之重要:“李太師收《晉賢十四帖》,武帝、王戎書若篆籀,謝安格在子敬上,真宜批帖尾也?!盵12]米芾注重氣格,贊賞謝安之人格,對純粹的王獻之書寫技巧比較反感,所以有此論述。

米芾在《書評》中論評陳唐至宋十四書家,也多對人格精神有所觀照:“智永書氣骨清健,大小相雜,如十四五貴胄褊性,方就繩墨,忽越規矩?!薄坝菔滥先缪┬菁Z道士,神格雖清,而體氣四疲?!薄傲珯嗳缟钌降朗?,修養已成,神氣清健,無一點塵俗?!薄靶旌迫缣N德之人,動容溫厚,舉止端莊,敦尚名節,體氣純白?!薄板X易如美丈夫,肌體充悅,神氣清秀?!盵13]這里可以看出,米芾與同時代的審美標準一樣,注重“神氣”“氣骨”“神格”,強調書家內蘊盛德,外顯清朗,內外皆修,方可達到圣賢氣象。

宋代文人因為內憂外患而形成的心理落差,時時都在顯示出復雜多變的性格。如果只看某首詩或某段文字,很容易產生片面之感。米芾的詞創作不多,但其思想情感更為濃烈。如《減字木蘭花》之“又展書卷”云:“平生真賞,紙上龍蛇三五行;富貴功名,老境誰堪寵辱驚?!盵14]這里分明說出平生所寄托之處,對待富貴功名已然麻木,寵辱不驚,實際上恰好未能忘懷。所以其在《鷓鴣天》“漫成”中有“人生無事須行樂,富貴何時且健身”之莫名之語。米芾在《畫史》中詩答劉子禮云:“十年之后始聞道,取吾韓戴為神奇。爾來白首進道奧,學者信有水與皮?!边@一方面說明悟透畫理非一日之功,一方面卻是相當自負的:“本當第一品天下,卻緣顧筆在漣漪?!泵桌现篇?,“大抵顏柳挑剔,為后世丑怪惡札之祖,從此古法蕩無遺矣”[15]。

宋儒倡導“不俗”,要有“韻趣”,所以更強調平淡、自然之書寫,“作用太多”“以挑剔名家”之追究,確實破壞了晉人開創的風流氣象。而王羲之在辭官之前,未能平淡,暮年多妙,有山林氣也,可謂不俗。米芾在《論書》中又云:“因為邑判押,遂使字有俗氣。右軍暮年方妙,正在山林時。吾家收右軍在會稽時《與王述書》,頓有塵氣,又其驗也?!盵16]

在俗世中沾染塵俗之氣,常常不如“山林氣”之清逸,更不能接近平淡自然。如其《西園雅集圖記》中所倡導的“自有林下風味,無一點塵埃氣”“人間清曠之樂”“卓然高致”,這些平淡自然之風韻,正是接近自然、葆有本真的成功。米芾在《畫史》中曾說:“蘇泌家有巨然山水,平淡奇絕?!彼稳宸磳θ艘颦h境而改變自性,心中須存道、樂道,不為外物所滯,則境界自高。米芾在《動靜交相養賦》中說明:“天地有常道,萬物有常性。道不可以終靜,濟之以動;性不可以終動,養之以靜……知靜之可以立德,不知非其理靜亦為賊,大矣哉!”[17]

正因為米芾思想源頭與宋儒理學一致,莊老思想、佛禪觀念濃厚,所以更倡導平淡天成,反對過分改變魏晉的美學原則。他在《海岳名言》中含蓄地說道:“世人但以怒張為筋骨,不知不怒張自有筋骨焉?!边@是針對顏柳楷書“挑剔過甚”的毛病而言。他在《論草書》中鮮明地表明態度:“草書若不入晉人格,輒徒成下品。張顛俗子,變亂古法,驚諸凡夫,自有識者。懷素稍加平淡,稍到天成,而時代壓之,不能高古。高閑而下,但可懸之酒肆。辨光尤可憎惡也?!盵18]這個評價本身并不科學,前后有所沖突,但所持“平淡”的標準確實清楚不過,若以此評價山谷草書更要被否定。米芾之復雜思想,由此可見一斑。

“重文輕武”的大宋王朝,厚待文士,所以米芾等文人“養在林泉鄉”,不愁衣食,翰墨率性,才能平淡自足,不需要去做多少嘩眾取寵之事,實際上也只是一種心理安慰。米芾在《寄薛紹彭》中,始終拿“平淡”規則去衡量唐賢,基本被否定:

歐怪褚妍不自持,猶能半蹈古人規。

公權丑怪惡札祖,從此古法蕩無遺。

張顛與柳頗同罪,鼓吹俗子起亂離。

懷素猲獠小解事,僅趨平淡如盲醫。

可憐智永研空臼,去本一步呈千媸。

已矣此生為此困,有口能說手不隨。

誰云心存乃筆到,天公自是秘精微。

二王之前有高古,有志欲購無高貲。[19]

米芾有著理學家之疑古精神,敢于大膽否定權威,值得敬重。但所持標準以魏晉平淡為準,不能理解創新的狂草,這是時代的局限,也是米芾書論的偏激之處。這明顯與前面所引之《智衲草書》矛盾。其“平淡”之觀念來自“天全”,所以米芾在《攬秀亭》中認為“放傲豈如王逸少,蘭亭草圣窺天全”,也就肯定了《蘭亭序》之“思慮通審,志氣和平”的一面,而忽略了其“濃郁”“雄爽”之一面,也不足怪。

結語

宋代理學家的思維空間拓展更為寬廣,貫通了天、地、人“三才”,格物窮理,必究其道。在藝術范圍則首觀“氣象”。明理進道,亦如明心進業,首在知其大概。東坡論書畫提出“寓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主張,必究書畫之神明所在。錢穆先生認為:“養其氣,修其心,畫家之日常修養,乃與理學家無二致?!薄皟然谛?,外資于學,務學以開其性;理學家之精修道德,與畫家之沉潛于藝術者,同條共貫,事非有異?!盵20]雖言繪畫,實則與書法一致。道德、藝術合流之特點已是時代最大趨勢。米芾的理學思想對文藝之影響,在他的代表作品如《多景樓詩》《研山銘》《拜中岳命帖》等及手札中也有一定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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