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記：俄羅斯著名學者在莫大餐廳溘然長逝

肖瑜

沒有助手，沒有前呼后擁，低調得不能再低調，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

2017年12月24日，莫斯科大學主樓B區節食餐廳。我正在排隊打飯時，突然身后有一位年紀很大的老人暈倒在地板上，人事不省。我和幾位男生很快圍了過去，希望能救助他。但老人的手是冰冷的，身體很僵硬。一個學生打電話叫了醫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們都束手無策，在焦急地等待著醫生。一位男生在試圖安慰老人，一直說：“нормально, нормально！”（不要緊，不要緊）但老人什么也聽不見，完全沒有知覺。他的臉煞白，看起來很嚇人，我和參與救助的學生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幫他擦去嘴角的口水。

終于，警察到了，醫生也到了，開始就地緊急救助，輸氧，做人工呼吸。餐廳里鴉雀無聲，學生們都在焦急地等待，誰也無心吃飯。聽見有人低聲說“Слава богу”（上帝保佑），最后還是警察招呼大家，繼續吃飯，醫生會盡力的。我離開餐廳時，醫生已經搶救了近15分鐘，老人還是沒醒過來。

第二天，在俄羅斯網站上看到了俄羅斯語言學家、諾夫哥羅德樺樹皮文書和《伊戈爾遠征記》的權威解讀者安德烈·扎利茲尼亞克（А.А. Зализняк）教授今日去世，享年82歲。我看了網站上的照片，恰恰是我昨晚參與救助的那位老人。扎利茲尼亞克教授每年都會來莫大主樓做一次公開講座，為青年學子當堂講解出土文獻釋讀，金針度人之志，令人肅然起敬。很顯然，前一天的講座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場講座，講完后在食堂用餐時突然暈倒，溘然而逝。

連續幾天，俄羅斯VK上關于安德烈·扎利茲尼亞克教授去世的消息被刷屏了。俄羅斯網友紛紛發文紀念。安德烈·扎利茲尼亞克教授被譽為20世紀俄羅斯最偉大的語言學家，2007年俄羅斯總統梅德韋杰夫曾為他頒發了俄羅斯國家獎。我的俄羅斯朋友莫斯科大學歷史系四年級本科生奧莉嘉-帕琳娜回憶起，3年前安德烈·扎利茲尼亞克院士還親自帶領他們去諾夫哥羅德考古發掘現場做田野調查，想來那時他已經是79歲高齡的老人。

這樣一位俄羅斯國寶級的學者，生命的最后一刻定格于工作后在莫大食堂排隊就餐時。沒有助手，沒有前呼后擁，低調得不能再低調，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

扎利茲尼亞克院士是真正的學者，是我們的楷模和榜樣。他的一生詮釋了什么才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如果幾十年后，我也能在工作崗位上結束自己的生命，此生當無憾。

（作者系俄羅斯莫斯科國立羅蒙諾索夫大學歷史學系訪問學者，中山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