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師

魏老師名叫魏積純，湖南平江人氏，簡易師范畢業，終身教語文。她退休多年了，如今已過古稀之年。

初遇魏老師是在初中，等她教我的語文、當我的班主任時，已經是高一。魏老師一開學就找我談話，要我當班長。我不肯。她說你初中便是班長，還是學生會主席，成績數一數二，這個班長你不當誰當？我說，一怕影響學習，二怕得罪人，三怕做不好。她說這都不是理由，這個班長還非得你來當不可，先試一個月，不行再換人。

魏老師教語文有些呆板，每篇課文都要背過，長到《誰是最可愛的人》，短到一則寓言，一律一視同仁。這可害慘了記憶力差的同學。那時候放學早，下午4點多便可走人，但每次放學后班里總有同學留校。我記性尚好，常被拿來做樣板，因此也惹來其他同學埋怨。不過每到一定時間，不管背得出背不出都放掉——她不會讓你回家太早，也不會讓你摸黑回家。如此逼迫的結果，是大家在那個特殊年代，多多少少還算讀了幾句書，畢業后同學相遇，說得最多的還是語文。

她教文言文更是要求字字過關，冷不防就要抽查。那時沒什么教輔書，上課只好個個豎起耳朵聽，課本上寫得密密麻麻。她還要求我們每天寫日記，有時候實在沒什么可寫，只好寫一些例如“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口號。這時她便會介紹一些作家作品，或鄉里舊聞、歷史典故，然后要我們將這些素材梳理并進行點評，這樣自然就有了東西可寫。

魏老師語文教學生涯最輝煌的時候應在1978年上半年那期。高考恢復后，縣里大張旗鼓抓教學質量，舉辦了一次面向全縣初高中的五科聯賽，科目為語文、數學、物理、化學、政治。我恰逢盛世，且在學校屬尖子生，自然有資格參加，但考過后除語文有些把握，其他科目都沒什么感覺。成績很快揭曉，我們班的語文大放異彩，榮獲全縣一、二名，我是第二。我的同桌卜炎桂折桂，一下子便讓我們這個小小的鄉村中學出了名，也讓我們魏老師的語文教學獨占鰲頭。

魏老師是家里的老大，只讀了初一便去簡易師范讀書，簡易師范畢業后分到離家數百里之外的華容縣教書。她從小學一年級開始一直教到高中，最后成為全縣少有的雷打不動的“高四”語文把關教師，送了差不多20屆復讀生。她的底子薄，常只是比學生先學一步，因為忙，加之有三個孩子，很少能撈到脫產進修的機會，一輩子主要靠自學、自悟，真正做到了教學相長。她這份不斷進取的精神，不知不覺間做了學生學習與人生的榜樣。

高二時，魏老師的妹妹從平江過來讀書，與我們同班。魏老師對她的要求比其他同學更嚴格，同學該做的她一點也不少，沒任何特殊可言。魏老師對自己的妹妹都是如此，其他還想討價還價的同學自然免開尊口，這也為班上各項工作開展創造了公開、公平、公正的環境與氛圍。

記得班上有個同學，很有文藝天賦，漂亮活潑。有些同學對她的漂亮、活潑看不慣，不肯投票讓她加入共青團。為讓這個同學入團，魏老師專門找我談了一次，我組織幾個支委到她所在的生產隊開了一次座談會，群眾對她的反映都很好，回來后又組織班上的團員進行辯論，最終得以順利通過。

但魏老師的嚴格，現在回想起來或許也有過分的時候。高一時班上有位姓張的女同學，跟當時在公社電影隊的帥哥戀愛。也許屢教不改，魏老師硬是在班上組織了一場班會批評那個女生。我是班長，自然要積極發言。那天上臺發言、表態的同學很多，真可謂個個口誅筆伐，人人揮戈上陣。大家都說了些什么我不記得了，但一直記得那位女同學伏在桌上哭，并且還不敢出聲，抽噎的模樣著實讓人不忍。據說后來一直到她退休，魏老師班上很少有學生敢談戀愛，可能是她將對學生戀愛的這份苛責一直堅持到底了吧。

后來我考上大學，她調到梅田中學任教。寒假我去看她，她曾經的一個女學生也在。她很喜歡那個女生，有意為我們撮合，但我那時還小，她的好意終于沒有變成現實。不過由此我也理解了魏老師，她與戀愛并非勢同水火，只是希望愛情之花在應該綻放的時候再綻放。倘若開早了可能謝得也早，不但沒有甜蜜的果實，還可能會像前面那位同學一樣，留下太多的遺憾。

她調到五中后很快成為教學權威，一直教重點班。校長是教數學的，長期與她搭檔。我大學學的是數學專業，偏偏那些年五中數學老師總是富余，魏老師便另辟蹊徑推薦我教語文，那時我也分到了五中，但還沒考到語文文憑，也從沒教過語文，說普通話、粉筆字都差，讓我始終沒有敢于一試的勇氣。更無奈的是，那位校長師大畢業，屬典型的學院派，絕不相信學數學的人能教得好語文，縱然魏老師幾次鼎力推薦，他也始終不肯松口。

后來，我成了指導全縣初中語文教學的教研員，魏老師也即將退休，那位校長也與我住進了同一個院子。有天我們碰到一起，魏老師指著我對校長說：“羅校長，我說你‘有眼無珠’你還不服氣呢！你看，你不要的語文老師，如今都成語文專家了！我的學生我還不曉得嗎？現在后悔了吧？”說完，我們三個一起開懷大笑。

魏老師的大女兒在深圳工作，退休后她便和丈夫一起去了深圳，與女兒同住，幫助女兒帶外孫。后來，我與魏老師通過兩次電話，再后來，她估計換了號碼，再也打不通。去年教師節前，我不禁想起當年魏老師教我們時的一些事，作為弟子，我只能遙祝她健康長壽，每天都能平平安安，開開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