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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諒小小說三題

2018-02-13 13:23安諒
小小說大世界 2018年10期
關鍵詞:明人老同學秘書

安諒

灰黑麻雀

新任書記到了這個城市不久,便發現了一種北方并不多見的一種麻雀,那是渾身灰黑,不像常見的那種,灰白,或者灰黑夾雜。

那種鳥起先有一只鳴叫著,棲息在他的窗臺。

他的目光從文件堆里閃跳出來,充滿了驚詫。那只鳥的大小不見異常, 那雙奕奕亮閃的眼睛,也透著一分機靈。但眼神又是奇特的,仿佛有什么冤屈要向他傾訴。那一身羽毛又如同負擔深重,時常抖動著,像要努力甩掉什么。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讓書記這七尺男兒忽生憐憫。

他撇開厚厚的枯燥乏味的公文,躡手躡腳走近窗臺,那麻雀撲楞撲楞地飛了,讓他獨自站立著,充滿失望。

他喜歡鳥兒,包括麻雀兒。

在南方城市工作時,還曾專程到花鳥市場,買了一對喜鵲,還配了一只精致的鳥籠。這城市干凈清爽,他每天早早上班,把鳥籠也侍弄得干干凈凈的,雀兒在籠子里啁啾,他時不時瞅上它們一眼,心情無比愉悅。

他調到現在這個城市,初來乍到,就有點水土不服。這天氣也老是陰沉沉的,讓人提不起精神。

他本來要下去調研的,這是他從政以來養成的工作作風,到基層, 到群眾中走走, 能接地氣,讓人心里踏實。但他身子不太舒服,他的幾位副手也勸他,先別太累了,讀讀文件,了解一下情況, 這樣再下去, 更有準備,也更全面。他不愿拂了大家的好意,而且這也有些道理,他今天就一整天呆在辦公室里了。

大院門口傳來一陣陣喧嘩。他問過秘書,秘書說是上訪的。他問為何上訪,秘書又說是為城市污染的事。他又補充一句,哦,他們常來,這事一天兩天也難以解決。

他沒再問下去,現在經濟發展過快,很多城市都有此類上訪戶。南方那個城市多的是動遷上訪戶,他時常被他們圍追堵截。他努力幫助解決了不少,也有的人要求過高,確實不太好解決。

他坐回到辦公桌前,腦子里還在回想這灰黑的麻雀。這麻雀確實奇特呀。

他把秘書叫了進來, 詢問道: “ 這地方的麻雀, 灰黑色的,是當地品種嗎?” 秘書是當地小伙,此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么灰黑麻雀,我,我不太清楚……” 看小伙子一臉窘迫,他就和藹地讓他退下了?,F在城里人有幾個對花草鳥兒的能說個名堂來呢?不說“五谷不分”,單這鳥類品種,也是強他所難了。

他又埋首于公文堆中。他看到一份人大代表的建議,說是這城市冬天集中供熱, 大多是燒煤,環境也被破壞了,他建議全部改用天然氣,雖花了大本錢,但畢其功于一役,造福當代和后人。但老市長先批了一行字:美好夢想!

他沉思有頃,不知怎么落筆為好。

這時,窗臺上又飛來了一只麻雀,灰黑色的。之后,一只、又一只飛來。一下子十來只,一字排開著, 向玻璃窗內探頭探腦,模樣兒煞是可愛。

他不敢趨前,生怕再驚擾了它們。他只是睜大眼睛觀察著它們。他納悶怎么有這么多麻雀擁擠在他的窗臺。

忽然一聲雷電驚醒了他,原來是下雨了,麻雀們在避雨呢。

但這窗口沒安裝遮雨棚,漸漸下大的雨, 必會澆濕它們一身。他心疼它們,輕輕走過去,想把窗戶打開,這樣它們可以進到屋子里。當把窗戶打開時,麻雀竟然還是大都驚飛了,只有兩只蜷縮在角落里,渾身顫抖。

他只能強行把它們請進屋來,關上了窗戶。它們溫順地趴在他的手心,眼神有一絲驚恐。

他安慰它們,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們。他用手撫摸它們灰黑的羽毛,手上覺得粘粘的,臟兮兮的感覺。

他倒了一臉盆清水,將兩只麻雀放了進去。雀兒目光起先驚慌,隨之歡快地撲騰起來。

他好高興,打了一個電話,讓秘書進來,說有客。之后,再轉身,他愣住了:剛才那兩只灰黑的雀兒已經變樣了,一身灰白的羽毛,正濕漉漉地緊貼在它們的脊背上,那眼睛似乎也愈發明亮起來,正昂首望著他……

秘書進來了,見屋里并無他人,一頭霧水地問:“哪里,客人?”

他好久才緩緩說道:“是特殊的上訪者……”

傻根

傻根是有點傻。模樣兒就像一個大笨熊。同學老欺負他。放學了, 他也不太和同學們一塊玩。

反正, 在明人和同學們眼里,他就是一個傻子。

小伙伴們玩在一起,就格外瘋,格外熱鬧。明人冰雪聰明,是個孩子頭,常常蹦出好玩的點子來,讓大家山呼海叫地,一陣響應和鬧騰。

這天放學后, 明人受電影《地雷戰》啟發,鼓搗小伙伴們找來鐵鏟等家什,在小區路口,挖了兩個臉盆大的坑,又橫置了幾根細長的竹條,蒙上廢報紙,輕輕撒上泥土,讓別人一時察覺不出痕跡來。然后躲在一堵廢墟后,等著看西洋鏡。

果然,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騎著一輛自行車路過,忽然滾動的前輪,一下子陷入了坑里,中年人肥碩的身子前傾著,隨自行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好一陣不能動彈。稍過一會兒,又滿地摸索掉了的眼鏡,其狼狽相讓人想起了某部抗戰片子里的翻譯官。明人和小伙伴禁不住大笑起來,趕緊撒腿溜了。

過不久,他們又返回了。中年人已罵罵咧咧地推車走了。他們把坑洞又一次偽裝好,等待下一個踩地雷的。

好久,終于有人來了。卻是傻根。

他搖搖晃晃地走來。右腳也不偏不倚地踩踏了上去。笨重的身子跌倒在地。臉頰撞到了一塊石頭,頓時有血從面頰流出。

明人和小伙伴們屏住笑,從磚縫里想看個究竟。

傻根艱難地爬起,用手抹了抹臉上的血,走了兩步,又停住了。

他看了一會兒那個坑洞,四周尋視了一番,朝廢墟走來。他淌著血的臉,很是難看。

他走近廢墟, 搬起幾塊碎石。

明人他們神經繃緊了,不知傻根會犯什么傻氣,也許已發覺了他們,要實施報復。

但傻根又轉身走了,走回那個坑洞,把石塊扔了進去。

原來他意欲填了那坑,有一個小伙伴急了,蹭地站起身,但被明人按住了,已把人弄傷了,暴露了不好辦。

傻根又走了過來。

這時有人在喚他。是他媽媽找來了。

媽媽一看傻根的模樣,立即抱住了他,滿臉焦急和疼惜。她掏出手帕捂住了他臉上的傷口,要讓他趕緊回家包扎。

傻根卻一動不動,眼光固執地盯視著那個坑洞。他轉身又走向了廢墟。

他又抓起幾塊碎石,走回坑洞。媽媽明白了,也幫他拾起磚石,幫他一起填實了那個肇事的坑洞。

他們攙扶著離開了。

明人好半天沒吭聲。小伙伴推了推他。他才如夢乍醒。

他發覺有什么咸咸的東西,流進了他的嘴里。

從此以后,他再沒玩過這類游戲。

手機是你的器官

領導剛離開,卞君便帶著悵然若失的神情問明人:“明哥,你說手機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明人靜靜地望著他,沒有立即回答。

擱在桌上的卞君的手機卻搶先發言了,像個微型的攪拌混凝土的振搗器,抖顫了起來。

卞君氣惱地抓起手機,看也沒看,一下子就擲在幾十米遠的沙發椅上了。手機瞬時也停止了抖顫。

明人意味深長地笑說了一句:“這個手機,害你不淺?!?/p>

“是呀!這怎么能怪我呢?領導應該給我一點理解吧?!北寰廊粴膺葸莸卣f著。

卞君第一次誤碰手機,還是三個月前的事。他有每天晚上快走的習慣。那天快走結束,他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發現撥打記錄中有領導的號碼。陡地腦袋一麻,仔細查看,正是自己撥打出去的,而且領導也接了,只是自己什么都沒注意。一定是自己剛才走路時,不小心誤碰了手機鍵,這真該死!領導從來都是不怒自威之人,嚴謹而且嚴格。自己一定得解釋一下。他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寫下了一段短信:“領導,真不好意思,剛才是不小心碰到了手機,沒注意,打擾了您,敬祈諒解?!庇中⌒囊硪淼匕l了出去。

好半天領導都沒回話,卞君這一晚心里七上八下的。正是干部提任推薦的關鍵時期,自己實在太不小心了。

第二天在走道上見到領導,領導大步流星地與他交臂而過,目光只停留在他身上幾秒鐘。卞君想說什么,也來不及說。他僥幸地想,自己可能太小雞肚腸了,也許領導把此類小事早就拋諸腦后了。

手機第二次惹禍,是在不久前的一個工作日。卞君帶人在工地檢查,在深基坑爬上爬下的,忙得汗流浹背。離開工地時,才發覺領導打過自己的手機,自己沒迅速接聽倒也罷了,不知怎的,偏偏回復了一段短句:“我正在影院?!边@真是太糟糕了。自己從未回過,也一定是不小心誤碰了什么鍵,發出了這手機里的慣用短語。連忙就回撥了領導電話,領導的電話終于接了,卞君忙不迭地解釋手機出故障了,自己在工地沒有留神,請領導見諒。領導也沒搭腔,只是問了他一個數據,就把電話掛了。

郁悶之至的卞君把手機設置好好檢查了一遍,也沒發現什么問題,自己輕摑了自己一記耳光,還是放不下心里的那塊大石頭。

卞君后來把手機給換了,換了三星的最新那一款。那幾天,手機消停了一些,他的心情也愉悅了些。

可就在剛才,明人和他的老同學,也即卞君的那位領導,正在咖啡館聊天。瞥見卞君從門口走過,這是一個好機會,明人征得老同學同意,連忙撥打卞君手機,手機通了,卻久無人接聽。后來便斷了,緊跟著一條短信發了過來:“我正在開會?!?/p>

這下老同學的臉色不好看了:“你瞧瞧,這算怎么一回事!”

明人說:“也許是他手機出故障了,前幾次都是這個狀況?!?/p>

“手機都管不好,怎么管業務,還管隊伍?一大缺陷呀!”老同學以一種領導的口吻喟嘆道。又對明人說了一句:“你知道手機是什么東西嗎?是人的器官……”

明人是奔跑出門,追跑了上百米的路,才把卞君追上的。他與卞君一起回到咖啡館,老同學沒坐多久,就借故告辭了。明人和卞君有點面面相覷。

面對卞君的提問,明人又想起老同學的那番自問自答:“手機是什么東西?是人的器官?!彼谑菍Ρ寰f道: “ 手機是你的器官?!钡麤]有說出另外一句話,那是他剛從老同學那邊忽然感悟到的話中之話。

那句話是:有一種缺失叫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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