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抓住一條會飛的魚

謝淼焱

一年有幾個季節？

等等，你先別著急回答，你還是聽聽月塘小學的朋友們的答案吧。

湘寶的回答是這樣的：“一年有四個季節：上學期季、暑假季、下學期季、寒假季?！?/p>

一朵笑容像花兒一樣在楊老師的臉上綻放開來，她說，這可是我聽到的最精彩的回答。除了湘寶以外，同學們還有很多不同的回答，比如，伊伊的答案是：一年有三個季節，綠色季，黃色季，白色季。這個回答，楊老師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很多時間，月塘小學的朋友們，對一個問題都會有各種各樣的答案，他們的奇思妙想總是能夠得到楊老師的表揚。

我叫湘寶，就是那個受到楊老師表揚的小孩。

現在，在寒假季到來的時候，我拿到了一份作業，同樣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有點怪——怎樣抓住一條會飛的魚。

我問媽媽，媽媽正在廚房里燒菜，鍋子里熱氣騰騰，將她半個身子隱藏了起來。媽媽說：“這個問題只有把魚抓到了才能知道?！?/p>

這個回答幾乎沒有任何意義，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想到，看來，完成寒假作業只能靠自己了。

吃過早飯，我便背著小書包出發了，我要到月塘去，先去找到一條會飛的魚，然后抓到它，這是我完成假期作業的當然程序。

月塘在獅子山的盡頭，那里幾乎人跡罕至，而且我還聽說，冬天，魚兒都藏在深水里不出來?？晌也幌嘈?，魚兒怎能一個冬天不出來覓食，只要它們餓了，就一定會出來。

我在路上遇到了護林人，一個我并不太熟悉的老頭，背著一個大大的背簍。

“小姑娘，你這是要到哪里去？”護林人問我。

“我抓魚去呢?！蔽艺f。

“就你這樣子，要去抓魚？”他滿臉狐疑。

“對呀，有什么奇怪的？”我不解地說。

“可你并沒有什么工具，連根釣竿都沒有?！?/p>

“我又不是捕魚，我是抓魚?！蔽一卮鸬美硭斎?。

“捕魚和抓魚有什么區別？”護林人滿臉不屑，他一定以為我是個滿嘴胡話、異想天開的小孩。

“當然有區別，捕魚是為了吃，抓魚只是為了完成作業，等作業完成了，我還是要將魚放掉的?！蔽也恢牢业脑捤牰藳]有，大人們總把事情想得太復雜，跟他們解釋什么都特別費勁。

“冬天沒有魚?！弊o林人武斷地說。

我知道他在說謊，因為我看到了他背上的背簍里露出一截網來，就是捕魚的那種網。

我在水壩上與護林人分開，他往西山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水與山的交界處。

我則來到了水壩的閘門口，沿著一趟長長的水泥臺階往下走，臺階上，有一只甲魚正將腦袋和四腳伸得長長的，獨自享受日光浴。

“嗨，請問你見過一條會飛的魚嗎？”我向它打著招呼。

“我哪知道，我是一只甲魚呢！”甲魚慢條斯理，嗡聲嗡氣地說，等它說完一句話，我已經下了十幾級臺階。

“那請問你見過一只會飛的甲魚嗎？”我回頭又問它。

甲魚愣了一會兒，將四只腳收了回去，說：“等一下?！?/p>

然后，它將縮回去的腳以它能想象的最快速度伸出來，猛地將自己的身子一拱，從上一級臺階掉到了下一級臺階，啪……

甲魚慢騰騰地對我說：“看到沒？我剛才飛了一下?！?/p>

我連忙說：“謝謝你，但愿你肚皮不是很痛?！?/p>

說話間，我已經來到了水閘邊上。水閘其它三面都被水泥堆砌起來，臨水的一面特別深，水壩上的風呼呼刮過，但這里卻一點波紋都沒有。也許這里就是魚兒的避風港，我想。當然，臨水的一面水泥臺階對我來說確實有點高，簡直就是懸崖了。我撿起一塊石頭，往懸崖下扔去，想試試水的深淺。

石頭剛落到水里，就聽到一個悶悶的聲音憤怒地喊：“是誰在上面？”接著，又聽到四五聲嘈雜的尖細的聲音：“是誰，是誰？”

我探下頭，一條半大的鯉魚正好跳出水面，跳得很高，幾乎一下子就到了我的鼻子跟前。那條鯉魚在空中停留了一小會兒，又飛快地落了下去。

“媽媽，是個小孩?！币粋€略為清脆的聲音說。

“有人來了，快跑吧，快跑吧！”好幾個嘈雜的聲音一起亂哄哄地喊。

“小孩，他有沒有網？”那個悶悶的聲音問。

“沒有，只是一個背書包的小孩?！绷硪粋€聲音說。

“那有什么好怕的，你們可別想轉移話題，快點過來，臉還沒洗完呢?！?/p>

我順著懸崖一側的亂石堆艱難地爬下去，便看到了熱鬧的鯉魚一家。

魚媽媽正抓住一條小得不能再小的魚苗在洗臉，邊上還有四條小魚游來游去，剛才跳起來的那條半大的鯉魚，則在一邊來回巡視，將悄悄溜遠的小魚趕回來。

魚媽媽將一條小魚放下，伸手又去抓另一條，嘴里說著：“來，媽媽抱，我跟你們說，誰不洗臉，我就把誰的頭打扁?！?/p>

我在一旁哈哈大笑，魚頭本來就是扁的，魚媽媽這個把頭打扁的威脅不知道誰會相信，而且，我還發現魚媽媽抓起的這條剛好是剛才洗完臉的那條。

我善意地提醒魚媽媽弄錯了。邊上的另外四條抬起頭來，沖我嘻嘻直笑。那條剛剛洗過臉的小魚嘟起小嘴巴，一副委屈的樣子。

“要我說，我怎么知道它們誰是誰，它們現在都沒有名字，”魚媽媽不領我的情，“何況，我的記憶只有七秒，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訴它，我叫湘寶，然后趁機問道：“請問魚媽媽，您有沒有看到過一條會飛的魚？”

魚媽媽的聲音馬上變得激動起來：“不，絕不，我絕不可能告訴你我家飛飛是條會飛的魚?！?/p>

“飛飛，講故事的飛飛，”那條再次洗過臉的小魚終于掙脫媽媽的手，游進水中，其它幾條小魚探出腦袋，挺著小肚子在水里轉著圈，“飛飛，講故事的飛飛?！?/p>

“誰再亂講，我就把它腦袋打扁?！濒~媽媽呵斥一聲，轉而又用柔和的聲音說：“來，媽媽抱?！比缓笥肿テ鹨粭l魚來洗臉，很不幸，它抓的還是剛才洗過臉的那條。其它幾條小魚惡作劇似的在它身邊拱來拱去。endprint

“三天不洗臉，漁網身后攆，跳跳，你可把它們都看好了，誰想不洗臉就跑開，你就負責把它抓回來?！濒~媽媽說。

跳跳高高地跳出水面，在空中打了個翻滾，落下去的時候又濺起一朵漂亮的水花，威風凜凜。

“飛飛是誰？”我問道。

沒有回答。

“它當真是一條會飛的魚嗎？”我又問。

“當然，要不然，它怎么叫飛飛呢？”魚媽媽對我的問題有些不屑。

“可是，它為什么會飛呢？”我滿腹疑惑。

“因為它叫飛飛啊，你真笨，就好比跳跳會跳一樣，因為它叫跳跳啊?！濒~媽媽這回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說，“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再次告訴它，我叫湘寶，然后又說：“那您干嗎不給這些小魚都起個名字，然后一條一條叫它們排隊過來洗臉，這樣就不會搞混淆了?！?/p>

“哈哈哈哈，你的問題真搞笑?！边@一回，所有的魚都大笑起來，好像我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大笨蛋一樣。

“它們那么小，又不會飛，又不會跳，也不會講故事，你說我該叫它們什么好呢？”魚媽媽反問我，眼睛眨了眨說，“我們的名字都是有意義的，不像你們的名字那么隨便，什么好聽就叫什么，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我這才覺得只有七秒的記憶真的很麻煩，魚媽媽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我叫什么名字，我只好隔一會兒就告訴它一次，我叫湘寶?？墒俏液芸彀l現有點不對勁，不是說只有七秒的記憶嗎，怎么一說到自己的孩子，就完全沒有記不住的樣子呢。

“你真笨，雖然只有七秒鐘，但足夠將我的孩子們牢牢記一遍了?！濒~媽媽得意洋洋地說。

“告訴我飛飛在哪里好嗎？”我對魚媽媽說。

“哼，我才不告訴你，它在天上呢?！濒~媽媽說話還是那么不客氣，“你是來抓飛飛的嗎？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打飛飛的主意，我就把你的腦袋給打扁了?！?/p>

“我，我，我不是來抓它的，”我的目的被魚媽媽看穿后，覺得很不自在，支支吾吾地說，“我是說，盡管我是來抓它的，但只是抓一下，馬上就會放開?！?/p>

“誰信你，我們被你們抓走的還少嗎？盡管我記不住被你們抓走多少了，但你們肯定抓走了很多?！濒~媽媽說。

“我又不是漁夫，我只是一個小學生，我不抓魚的?！蔽覕[著手解釋說。

“量你也不敢，不然我把你腦袋打扁?！碧蔡饋?，學著媽媽的口氣說。

我伸出一只手去，說：“來，跳到我手里來吧，我剛好有話要問你?！?/p>

跳跳果然就一縱身，跳到我的手掌里來了，濕淋淋的，嘴巴還吧嗒嗒地張合著。

“我找飛飛，其實，只是為了完成一篇假期作業，”我說，“等完成了作業，我就把飛飛還給你?！?/p>

跳跳咧嘴笑了笑，說：“那你可得久等，飛飛今天得到太陽到那兒的時候才會回來?！彼米熘噶酥肝髅娴纳巾?。

我又問：“那它現在在哪里呢？”

跳跳順勢跳出我的手掌，往天空的方向抬了抬頭，說：“那兒，在天上呢！”

我抬頭看去，天空中有一群飛鳥掠過，也許飛鳥中有一個影子不是鳥而是魚，但我確實看不清楚，只好再次問：“怎么那么晚才回來呀？”

“因為它今天要飛到山的那一邊去，把山那邊最新鮮的事情帶回來呀，”跳跳得意地說，“飛飛負責飛到高高的天空，把我們看不到的世界變成故事帶回來，這樣，我們的生活就不孤單了?！?/p>

這時候，魚媽媽不知道洗到第幾條小魚了，其他幾條小魚都游到我的腳下，嘰嘰喳喳地喊：“講故事，講故事?！?/p>

我把手放到淺水里，溫和地說：“講故事可以，但你們得到我手里來?！?/p>

“才不呢，你都沒說媽媽抱?！币粭l小魚扭過頭去。

“好，媽媽抱?！蔽乙贿呎f著，一邊把手掌在水里晃了晃。

“媽媽，它說媽媽抱了?！睅讞l小魚興奮地在水里游來游去，排成一溜兒游進我的手掌中來。

“哎，那就由你們去吧?！弊源蛭艺f完媽媽抱以后，很明顯，連魚媽媽對我的敵意都解除了。于是，我將另一只手也伸進水里，沖著魚媽媽說：“來，媽媽抱?！?/p>

我坐在水邊的一塊石頭上，雙手伸在水中，開始給它們講起故事來。

不知不覺間，我們從上午玩到下午，仿佛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太陽就已經走到了跳跳說的那座山頂上。于是我們都安靜下來，等著飛飛歸來?？墒?，我們左等右等，卻不見飛飛的影子。

魚群開始躁動不安起來，魚媽媽急得團團轉：“這可從來沒有過，這可從來沒有過，飛飛一直很準時，從來沒有過?！?/p>

“別太著急，也許今天飛飛飛得太遠了，累了，在半道休息呢，”我說，“也許，它……”

“也許什么？”魚媽媽急切地問。

“也許，它飛得太遠，迷路了?！蔽艺f。

“這可怎么辦，怎么辦？”魚媽媽還是急得團團轉，幾條小魚圍作一團，小聲地啜泣，跳跳則一次又一次用力地跳出水面，想在天空中搜索到點什么，可惜它跳得太低了，什么也看不到。

我說：“這樣吧，大家都別著急，我到太陽落下的那座山上去找找，一定能找到飛飛的?！?/p>

說完，我背起小書包，爬上水壩，然后順著一條羊腸小道往山頂爬，過程其實很艱難，流了很多汗，有幾次還把膝蓋給磕破了，但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沒有什么好說的。

我爬到山頂的時候，看到兩棵大樹間竟然掛著一張漁網，我確信早上在護林人的簍子里看到的就是那種網，我還看到網的中間有一個東西在晃蕩，像是秋風里飄零的一片葉子。

我走到網下，卻發現那網上掛的根本不是葉子，而是一條魚，一條小巧的小鯉魚，它有一對像蜻蜒一樣透明的小翅膀，現在，它的小翅膀卡在網孔里，網絲把它牢牢捆住，甚至都隱進了它的身體里。

我說：“讓我來幫你吧?！?/p>

“別假慈悲了?！彼箘乓粡?，把身子遠遠地蕩開。

“我是來救你的?！蔽疫B忙解釋說。

“騙人?！毙◆~不肯相信我，在網格里徒勞地掙扎著。

我都快急出眼淚來，對它說：“這網是護林人布來抓鳥的，我知道你叫飛飛，我是替你媽媽、還有跳跳它們來找你的?！?/p>

說到媽媽和跳跳，飛飛的憤怒一下子平息了不少，嘆了一口氣說：“我讓它們失望了?！?/p>

“你沒讓它們失望，你一直是它們的驕傲，它們還在等著你回去講故事呢?！蔽艺f。

飛飛雖然愿意與我對話，但對我仍然懷有戒備，不敢靠太近，也不讓我碰它的身子，這讓我實在沒有辦法將它從網上解救下來。我回想起和魚們玩耍的這一整天，突然有了主意，攤開雙手，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說：“來，媽媽抱?！?/p>

一滴淚珠從飛飛的眼里滴落下來。

我小心地把飛飛從網上摘下來，它的翅膀傷得很重，已經沒辦法飛行。我將飛飛放在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把那條漁網扯下來，扔到山后面的懸崖下去了。

我一路狂奔著把飛飛帶回水閘，送到魚媽媽的懷里，它們一家緊緊地圍在一起，誰也不說話。

趕在天黑前，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家，媽媽已經在村口等著我。一看到媽媽，我的淚水再也藏不住，撲到她懷里，哭得稀里嘩啦，痛快淋漓。媽媽不問我發生了什么，只是拍著我的后背，一個勁地說：“乖，不哭不哭，媽媽抱?！?/p>

晚上，我在假期作業本上寫下了我的答案——媽媽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