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走后到底怎樣？
——對魯迅論斷的新解讀

謝 秋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一、背景介紹

娜拉走后怎樣？關于這個話題的討論從“五四”時期起就一直沒有中斷過，關于娜拉出走之后的道路，最著名的還是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中做出的論斷。魯迅當時說，娜拉走后怎樣，“但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只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1]。娜拉到底選擇了哪一種，易卜生并沒有給出答案，但魯迅則在《傷逝》中明確給出了他心中的答案，精神受丈夫涓生的啟蒙而勇敢喊出“我是我自己的”的子君，在失掉她所依靠的丈夫的愛之后，回到原有不被當作獨立的人的家庭，最后不免于死的命運。

近年來熱映的電視劇《我的前半生》也對與娜拉出走相類似的問題作出了自己的解答，只不過娜拉換成了21世紀的新女性“羅子君”[注]從這個具有典型化意義的名字就可以看出，這個主人公羅子君和魯迅筆下的“子君”有著某種相似性；加之羅子君在劇中前期的“金絲雀”和為丈夫失去自我的形象設定，更加能確定這就是一個21世紀的中國的娜拉，因此，這個人物是子君和娜拉形象的雙重交織，具有非常鮮明的魯迅小說人物的影子。：羅子君出走后，經濟獨立，人生圓滿，反映了另一種大團圓式的娜拉出走的結局。不過，這并不意味著魯迅對此的論斷就“落伍”了。

事實上，重讀《娜拉走后怎樣》和《傷逝》可以發現，這種大團圓式的結局，在魯迅當時的論斷“包里有錢”中就已經暗含了，電視劇里只不過是把羅子君“有錢”的可能性給放大了，并得出了一個極端美好的結果。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中早早就提出了這種可能性，只不過在魯迅當時看來，經濟獨立是娜拉們所不具備的能力，或在出走社會后不可能達到的結果；“死”對娜拉出走后的人生又不具備意義(只有活著才能談這種意義)，所以，魯迅當時只提出了兩種最大的可能：墮落，回來。

二、娜拉子君們出走的前兩種可能：“墮落”或“回來”

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中，對娜拉出走提出了四種看法：“死”“包里有錢”“墮落”“回來”?！八馈币彩且环N可能，但魯迅說過死“已離開了生活”，所以更談不上什么問題，自然也不能成為一種出路?！叭欢壤热恍蚜?，是很不容易回到夢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時卻也免不掉墮落或回來。否則，就得問：她除了覺醒的心以外，還帶了什么去？……她還須更富有，提包里有準備，直白地說，就是要有錢?！盵2]這里明確說了，娜拉若想免掉“墮落”或“回來”，那就是要有錢，顯然，“包里有錢”指的就是經濟獨立。

魯迅說的這個“錢”還能再加以解釋：名詞的“錢”，是指娜拉從家里獲得的可以直接使用的錢；動詞的“錢”，則是娜拉在社會上獨立賺錢的能力。對于出走的娜拉的長久生存之計而言，后者顯然更加重要。

關于名詞的“錢”，無論是娜拉還是《傷逝》里的子君，從文章的相關描述來看，她們出走時是沒有帶走錢財的。娜拉出走時說：“我只帶自己的東西。你的東西我一件都不要，現在不要，以后也不要?！盵3]“明天我動身之后，克里斯蒂納會來給我收拾我從家里帶來的東西。我會叫她把東西寄給我?！盵4]娜拉和海爾茂結婚已經八九年，她從家里帶來的東西應該不會太多，而且也不能支撐太久的花費，這點錢財微乎幾微。子君呢，“只是鹽和干辣椒，面粉，半株白菜，卻聚集在一處了，旁邊還有幾十枚銅元。這是我們兩人生活材料的全副”[5]，子君將共有的全部財產都留給了涓生，以便他能多度幾日。

再來看動詞的“錢”。娜拉和子君若要獨立生活，那就必須馬上掙錢養活自己。對此，娜拉的打算是“明天我要回家去——回到從前的老家去。在那兒找點事情做也許不大難”[6]。娜拉七八年前做過一陣抄寫工作，但在七八年后的社會，這種崗位很可能已經不再被需要，她出走后很可能會面臨失業；而子君本來是一個傳統女性，沒有接受過工作上的鍛煉，婚后靠著涓生“在局里便坐在辦公桌前鈔，鈔，鈔些公文和信件”[7]維持二人生計，在突然被涓生說“不愛你了”后，只能由父親接回家，不久就死掉了。

因此，在魯迅這里，娜拉們經濟獨立的可能性大大被縮減，“死”又沒有意義，所以魯迅才設想娜拉走后免不掉“墮落”與“回來”。

三、娜拉子君們出走的第三種可能：經濟獨立，圓滿人生

電視劇《我的前半生》里的女主人公羅子君，大學畢業就結婚，做了半年秘書后就辭職做了全職太太，在丈夫的供養下過著雍容的生活，是名副其實的“金絲雀”。和娜拉不同的是，娜拉出走之前才知道自己是“寵物”，缺少“獨立”“平等”；而羅子君是21世紀的現代女性，她接受過高等教育，卻一心求安穩，自愿做衣食無憂的“金絲雀”，她的出走不是因為追求“獨立”“平等”，而是因為丈夫婚內出軌一個比自己條件差的女性，自己“想做金絲雀而不得”。

陳俊生在羅子君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提出離婚，羅子君的第一反應是哀求丈夫不要離婚，但她的好閨蜜、職場女強人唐晶讓羅子君看清了一個人獨立生活的重要性，幫她在社會上站穩了腳跟，愛情事業家庭都獲得了圓滿，這樣的人生可算是娜拉、子君們出走后最理想的狀態。

那么，作為娜拉、子君形象綜合體的羅子君為什么能走上獨立成功的人生軌道呢？因為她滿足了魯迅所說的條件：“要有錢”。羅子君不僅有名詞的“錢”——豐厚的賠償和贍養費，這些經濟基礎使羅子君在離婚后可以有一個很長的緩沖期，用來適應社會節奏順利找到工作；還有動詞的“錢”，羅子君離婚后很快適應了社會節奏，獲得了經濟獨立，人也成熟了許多。這使羅子君逐漸成為了一個經濟獨立、人格獨立的女性，因此也改變了自己的先例娜拉“墮落”或“回來”的命運。

但總體而言，羅子君出走后獲得的獨立成功的人生，仍然沒有掙脫魯迅在《娜拉走后怎樣》中所做出的四種分析和判斷，只是羅子君經濟獨立的可能性在電視劇展現的時代背景中被放大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羅子君這樣的人物形象有了更多的道路選擇，因此她們出走后的命運不再局限于“墮落”或“回來”這兩個最大的可能性，但是也應該看到，不是每個娜拉和子君都擁有羅子君這樣的條件和好運氣：年輕貌美，品味高級，人脈廣泛。這些因素共同促進了羅子君出走后的成功，不過這樣幸運的人在生活中并不具有很強的普遍性，因此，只能說羅子君獲得經濟獨立的可能性與魯迅所處的那個時代相比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