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里還有一個餅

崔建華

亮亮和明明是一對雙胞胎。那年，兄弟倆10歲，上小學三年級，學習成績在班里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反正班里前兩名的寶座，由兄弟倆輪流坐?？墒羌依锔F，吃了上頓沒下頓。兄弟倆都很懂事，經常幫爹娘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那時還不像現在一樣有雙休日，星期六還要上半天課，只有星期天整天不上課。每到周末，亮亮和明明早早在星期六就把家庭作業做完了，為的是星期天可以幫著爹娘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這天又是星期天，娘從菜園子里擗了一些混檔菜，還從家門口的院墻上摘了兩把豆角，用草繩捆了，放在獨輪車上，推著去縣城賣。

家離縣城十幾里路，亮亮和明明一商量，決定幫娘拉車子去縣城。路上有好幾個大坡呢，娘身體瘦小，體重一百斤不到，這幾個大坡夠娘一個人推著獨輪車吃一壺的。

有了亮亮和明明在前面拉車，娘推起車子來輕松多了。一路上，大家看著兩個兒子給娘拉著車子，都夸娘好命，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將來只管等著享福好了。娘高興地笑笑，應和著路人的談笑：“嗯，享福，肯定享福，將來肯定能跟著俺兒享福?！泵慨斶@時，亮亮和明明兩張小臉都會憋得通紅，像是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拉起車來更帶勁了。

其實，家里已經揭不開鍋了，娘從菜園子擗這些混檔菜去賣，為的是換幾個油鹽錢。肉可以不吃，油鹽是萬萬不能少的，亮亮和明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這天不是集，街上的人很少。那個年代，縣城的人也不是很富裕。娘只好推著車子去一些工廠的家屬區里叫賣。

娘把兩捆豆角放在最上面，在縣紙廠家屬區轉了兩個胡同，只有問的沒有買的。娘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照這樣下去，非得怎么推出來的再怎么把菜推回去不可。

就在這時，有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騎輛自行車到了娘仨跟前?？吹搅亮梁兔髅鲀尚值芎?，從車子上跳下來，目不轉睛盯著兩個孩子看，嘴里“嘖嘖”贊嘆著，夸亮亮娘好命，有這么一雙好兒。

娘趁機說：“命苦啊，添了這對兒子，吃飯都吃不上了。這不，出來賣個菜也不順心?！蹦镎f著還重重地嘆了口氣。

中年婦女這才像是剛發現娘仨面前的菜車子一樣，連忙說：“噢，看這倆孩子多懂事啊，出來幫著你賣菜。這豆角多少錢一斤??？怎么只帶出這兩小捆??？應該多帶些出來好讓買菜的有個挑選的余地的?！敝心陭D女說著話，就伸手去拿那兩捆豆角。

娘趕緊說：“帶出來了不少，就剩這兩捆了。才兩毛錢一斤。妹子，你要一捆吧？”

“中，這兩捆我都要了?？催@對兒多招人愛?！敝心陭D女說著，用手摸了小哥倆頭皮一下，弄得哥倆臉紅得像塊大紅布。

說來真是奇怪，兩捆豆角被中年婦女買走后，車上的混檔菜賣得特別快，紙廠的家屬區轉完了，車上的菜賣了一大半。

車上的混檔菜所剩不多了，可是越到最后，買菜的人越少了。眼看晌午多了，亮亮和明明肚子餓得咕咕叫，早上就沒怎么吃飽，這會聞到街上人家的飯菜香，感覺更餓了。

娘身邊帶著一個皮革包，用來裝錢的。娘對亮亮和明明說：“你倆在這兒等會，娘去買個餅子讓你們嘗嘗?？春密囎?，別到處亂跑?！蹦镎f著就拿著裝錢的皮革包走了。

聽娘說去買餅子，亮亮和明明不由自主地都咽了一口唾沫。以前娘一個人到城里賣菜時，曾拿過餅子回家，那餅子焦里帶酥，香著呢，吃到嘴里香到胃里，至今讓哥倆難忘。

就在哥倆焦急等待時，娘興沖沖地回來了。娘從那個皮革包里拿出兩個餅子，用紙包著的，還散發著熱氣，遞到哥倆手里說：“一人一個，趁熱快吃吧?！?/p>

亮亮和明明一看娘只拿出兩個餅子，雖然饞得都流口水了，可是還是不舍得吃，把手里的餅子伸到娘嘴邊說：“娘，你吃一個，俺倆吃一個就夠了?！?/p>

娘笑笑說：“傻孩子，娘包里還有一個餅子呢。你倆快吃吧，吃了你倆先回家?；厝ジ愕f一聲，娘再轉個地方，把剩下的這點菜賣了就回去。你倆回去時，靠路邊走，千萬別在路上亂跑，小心路上的車?！?/p>

亮亮和明明想想還有一篇課文沒背熟，看看獨輪車上剩下的混檔菜不多了，就說讓娘也早點回去，然后吃著餅子，回家了。

哥倆回家后，爹去地里干活還沒回來，兩人開始背課文。中午只吃了一個餅子，又走了十幾里路，小哥倆很快又餓了。

亮亮說：“那餅子真香?！?/p>

明明說：“是啊，要是能再來一個就好了?！?/p>

亮亮：“別做夢了。你不是剛吃了一個到肚子里嗎？”

明明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個哪夠??？這么好吃的餅子，有多少我能吃多少?！?/p>

亮亮說：“吹吧，你?！?/p>

哥倆說著話的工夫，天就黑了，娘這才推著獨輪車回來了。

亮亮趕緊去給娘倒水喝。娘放下獨輪車，提著那個皮革包進了屋，坐下后，伸手從包里拿出一個紙包來，把紙包放到桌子上，然后把皮革包里的零散錢往桌上一倒，開始數錢。

明明眼尖，一眼就看出剛才娘從包里拿出來的那個紙包，正是娘給他們買的那種餅子?！霸趺椿厥?？難道這餅子娘沒吃嗎？”

看著娘數錢數得正起勁，明明也沒好意思問。娘很快把錢數完了，然后又數了一遍，在確認無誤后，娘把那些錢放進了皮革包里，娘還順手把那個餅子也放進了包里。

這時，爹從地里干活回來了。娘從盛地瓜煎餅的籃子里拿出兩個吃剩的煎餅頭子，放到碗里，用開水泡了兩碗，端給爹一碗，自己一碗，很香甜地吃起來。

亮亮看到這兒，終于忍不住了，問娘：“娘，包里不是還有一個餅子嗎？你怎么沒吃？既然沒吃就拿出來，你跟爹倆一人一半吃了吧？”

娘聽了亮亮的話，愣了一下，然后“咯咯”地笑了。娘放下手里的煎餅碗，然后拿起那個皮革包，伸手摸出了那個餅子。

餅子是用紙包著的，娘把紙打開。讓亮亮沒想到的是，紙里包著的不是餅子，明明就是一些包餅子的紙，只是包成了餅子的模樣。

娘說：“哪里還有什么餅子，我只買了兩個餅子，你哥倆一人一個早吃掉了。這些紙是我在街上撿的，為的是拿回來讓你哥倆當算題的草稿紙用?！?/p>

除了早上喝了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飯外，娘竟然一天沒吃飯。亮亮、明明這哥倆心里很不是滋味。再往后，小哥倆跟著娘進城，無論干什么，再也沒讓娘買過餅子。只是后來，哥倆長大了，把許多娘這輩子連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往娘面前拿了不少。

（責編/王研 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