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的沙上民藝

◎ 繆 克

“民藝”——一種如野花草根一樣生長的民間藝術。沙上的“民藝”因環境所處，加之這里的人手巧，能因地取材，從藝人員不擇地而出，民藝之花遍開原野，雖為草根技藝卻自成特色。

竹編手藝

沙上人居家格局是前河后園。家家屋后園子長滿青青竹子，遠看碧波翠濤，翻出龍吟瀟瀟，鳳尾森森。

沙上竹子多，催生竹子的實用，幾乎各類用品均可取材利用竹子，這就煉出竹匠精湛竹藝。竹子在啪啪聲中破開后，竹子很快開成竹條，在竹匠靈巧的雙手中，看用途會放出竹條、長竿、粗篾，再一層層劈成篾片，在動聽的“嘶嘶”聲中竹匠邊劈邊拉成柔柔的薄得近乎透明的篾片，積了一大綹，在滿地竹花中抓起來抖抖，嘩嘩地響滿一屋子。一段竹子巧手可劈出五六層篾片，可見竹篾韌薄，還能進一步拉出如絲竹線，編織起來順隨心意，在他們手中什么家具不能做出來？技藝來自熟練應用竹刀、尖刀、刮刀、手鋸、牽鉆、挖鑿等工具，他們的手下就有了各式生活竹制品——籃、籮、畚箕、筲箕、篩子、團匾、絡子、胡椒眼曬花籃，乃至搖窠坐車、碗櫥，涼席、竹椅、涼床等，無不仰竹而成。

沙上竹匠粗細作均行。粗制的如圌條，不是制作粗糙，而是用料粗放，用粗竹或毛竹放篾，出的篾片手指粗細，做好后鋪在地上長長寬寬的，陽光下曝曬稻麥。精心制作的涼席，不用劈出五層篾片而三層篾片，篾青多而涼，受用，有些可用幾十年，席片變成棕紅更有涼感，成為城里人最搶手的夏季用品。還有精細的是沙上的淘籮，用的就往細里劈成牙簽似的竹線條，做成淘籮蓋子上見分曉，細密地側閃著日光。沙上特有的戧席，為床上內側擋帳子的裝飾品，篾片染色后篾匠手下把藏于心中的圖案編織成沙上人喜好的松竹梅蘭，或暗八仙圖案，有的摳編出“?！弊只颉跋病弊?，四周飾以萬字紋或云紋，遠看猶如絲繡，十分美觀，與花板床相配，更像是一件工藝品。

他們的手指，日日與竹子打交道，與粗劣、細柔的竹篾中來回摩挲撥動，煉出厚厚的繭皮，動起來靈巧異常，已成藝術的手指，在這樣的手指下，竹編成為一種沙上說得著的手藝。

家家蘆藝

沙上多蘆葦，長江從沙上流過，大片江灘帶來沿灘望不到邊頭蘆葦。它剛柔兼具，以韌見長。青青一片時，用蘆葦葉子包裹立夏、端陽時的“蘆葉粽”，用蘆葦稈制樂器，用蘆葉卷疊成簡易的“蘆葉叫子”，還有“蘆葉風車”“蘆葉船”。蘆葦一年一枯黃，為人們提供了大量鞋、屋、墻、壁、菲、床的材質。水邊的粗劣之物，沙上人卻做得精巧。

眾多的蘆葦編制工藝中，要數做蘆花鞋和推蘆笆、做蘆扉最有代表性。

深秋初冬是蘆花收采季節，修長的蘆葦莖莖挺立，白絨絨的蘆葦上抽出蘆花如羽旗招展，無處不飛花。這時，沙上人操起鐮刀先去割蘆花，再把江灘溝沿河邊是蘆葦全部砍斫放倒。沙上少木而多蘆葦，人們就想到以葦代木，如造屋用的“山頭笆”，其密實可承重，替代磚木。蘆花是輕悄之物，絮花隨風飄舞，漫成一片，成了蘆絮世界。而砍斫下的蘆柴在家家場院宅前屋后晾著，這是做蘆花鞋和推笆、做蘆扉的準備。

冬日里，沙上人拿出存放的蘆花，那些選好蘆花有講究，因一般選擇寒露前三四天全揚出花頭的蘆花大量采割，這種蘆花潤澤柔軟，搓出的蘆花繩絨絮密實。到冬時，把存放的蘆花剔除粗雜硬技，搓成手指粗的蘆花繩。待用精稻草和麻繩做好厚厚的雙層鞋底后，在鞋底上引出的經繩中一圈圈用蘆花繩布緯做幫，結幫后就是蘆花鞋。這種蘆藝的關節點是蘆花繩要搓得緊些，布緯時要密些，扎口時戧牢，這樣的質料和布緯緊致，鞋幫就一種堅挺意味，穿著實在、跟腳。

而推蘆笆、做蘆扉，在沙上農閑時有些村埭家家進行。他們先把成捆的蘆葦去殼皮，抽出亮澤整齊，用鍘刀裁齊根梢即可推蘆笆。推蘆笆講究不多，但要清潔整齊。它用途廣泛，家用的有床、墻、箯，養殖的有牛棚、羊棚、豬笆，還有一些特殊的蘆笆，如籬笆、籬笆門，隔床笆，隔柴笆等，總體上差不多，只是稀密稍有不同。推時抓起一把蘆葦交叉絞花，依次延伸出去，很快就推出人字形“笆花”，然后扎緊箍頭即成。這看似粗作，也有藝術性，講究的“笆花”不能推錯一把。否則推出的門笆不美觀。有時為推出的蘆笆有的圖美觀吉利，還分右手笆和左手笆。

做蘆扉有另一番講究。所選蘆葦須粗壯筆直，剝去蘆殼使它清潔光滑，用刀劃破蘆稈后用石碾壓成蘆篾。制作蘆扉時選平整干凈場地，將蘆篾十字交叉起頭，依次交叉加篾。這種技藝只要雙手將蘆篾攤平“攪花”，推齊擠緊，見功夫的是“煞邊”。在四角煞邊時，要保持蘆扉的花紋走向，又要巧妙地折邊收口，不見痕跡，還要不使斷裂破相。沙上織蘆扉人有經驗，手中有軟硬勁，依蘆性而為，四五尺長的蘆扉很快平實地出手，一疊疊壘起來，成為沙上家戶包括造房托望的、鋪地墊底的建材。

結繩成藝

繩結是最原始古老的技藝，在沙上有特別的傳承和發揚。

繩結是將繩以各種結的形式連成一定形狀后使勞作或操作時更方便、簡單、實用，它聯結著生產勞動，也聯結著生活。

沙上制繩的原材料主要取自各類稻草、麻、棉紗。以草為原料的繩，細的單股或雙股草多用在草屋“蔓頂”、扦插籬笆或臨時性用途上。而粗的稻草繩則要三股絞合為一繩，用在經常使用挑泥絡、畚箕等方面。有時選用麻繩結在泥絡、畚箕上更耐用些。也有把搓成的雙股或多股麻繩做成挑簍頭、籮筐等的絡繩，更加經用。而棉紗繩則在經常用而又需一定牢度的地方，如用在船帆、大型的篅條四周穿邊繩，作加固用，也有少量的在棉或麻中摻入牛毛或綜絲，使之更牢固。

特殊的繩。最粗的要算到蘆灘扎放到長江的蘆排，那種繩，雖是稻草的，因搓得很粗壯，并且有足夠的長度，在一根主繩上引出眾多叉繩，主繩貫穿前后縱向扎住蘆排，眾多叉繩左右橫向捆固。這種繩稱為蘆排龍骨繩藝，扎成排在江上能經風浪。尼龍繩大量取代原生繩料，但并沒有改變結的藝術。

繩可以結出多種多樣的結。用于勞動生產的最多的是挑畚箕、挑泥絡的結，這些結關鍵在底部結平，附結于畚箕、泥絡的三角長度相等，而穿扁擔的“繩穿頭”要大小適中（這是長期圍墾時用繩的經驗）。用于一般挑物的絡繩，用得最多，它以一根8尺長的單繩折成雙繩后先打一個底結，這是關鍵，然后逐一調出相等的長度結成四個結，再順著結用原繩接放即成。

當然因勞作方式和物品賦形不同，就有各式各樣不同的結。如拉牛耙的“耙索結”，拎壺瓶的“壺瓶結”，車水時架車桁的“車桁結”，扛石頭的石結，甚至舊時專門扛棺材的結，須便于抽出全繩，還有裁縫的扣頭套結，最后是民俗化的八結——“中國結”。

結的用途，也與打結的方式有關。一般有可以還原的活絡結、越拉越緊的死結、半爿結、多股插花的八結、盤于衣服的扣結、細如蚊蟲的漿紗結、稱為丫頭用的戧結等等。這些繩結，如果配以小型器具它會發揮更大作用，如在適當地方設置“葫蘆”（滑輪），繩的作用可以更好地發揮作用，更省力。

沙上人結繩都是在長期的使用中由家庭相授，或村人之間切磋互授的，雖不算特別高明的技藝，但不得其門而入的，往往長短調配錯雜，結打不好，最后出來的繩具不是長就是短，中間起“泡”，勉強打出來的繩，用起來不是出問題，就是用得很不得力?？梢娂妓囯m不高明但也不可小視。

沙上幾乎家家會搓出實用的單股、雙股繩，三股合一的繩需二人協作合股繩子，一般要搖絞繩的小作坊去買三股合一繩，那要專門搖三股繩的搖繩機，因此沙上就有的專業的“搖繩村”。

扎放鷂藝

從清代同治、光緒年間始，這里長江南岸灘涂逐漸形成陸地，各地移民來到這塊沙洲圍墾生息。在耕作之余，人們就在這寬廣的沙上墾地發展適合自己的文化體育活動調劑生活，扎鷂子（風箏）、放鷂子、聽鷂音，是一種自然的選擇。

春時，過冬麥子在田野茁壯生長，人馬踐行不妨，是鷂子放飛的好時光。這時四野翠綠，太陽明艷，春風吹拂，人們便自發聚集在村頭野場，或一人放小鷂，或數人結合為一伙放大鷂，他們拉繩索的迎著風在前頭奔跑，舉鷂子的在后面追趕，在熱鬧的氣氛中鷂子升空了。要是鷂子畫成彩色，又在鷂子上如安置哨口（哨子），那么鷂子在空中遨游時，顯得五色繽紛，又有風中嗚嗚鳴響的哨音伴奏，在風中里飄揚很遠。地上的男女老幼會發出一片片歡笑，連綿起伏。

沙上人扎的鷂子有龍、鳳、燕、蝶、鴿、蜂、雀、龜，還有蜈蚣、蜻蜓、月亮、人物及八角鷂、九串菱等，種類有軟翅、串式、板式、桶形等，富有鮮明的沙上特色。放鷂子既可觀賞、娛樂，又可競技、健身，所以不僅孩子們喜歡，成人也喜歡。孩子們放的鷂子以蝴蝶鷂居多，而成人們都喜歡自己扎制。自扎的鷂身大得多，通常有一人多高甚至更大，選擇生長多年的當地篾竹或毛竹，按照需要將竹子劈成厚薄均勻、寬窄劃一的篾條，用文火烘干、砂紙打光、再涂上清漆綁扎成鷂子骨架，用紙、布、綢、絹等面料進行表糊。鷂線一般用白麻絞成繩，有的還用小燈籠作鷂燈。由于鷂身巨大，放飛時頗費力氣，需多人合作，等鷂子上天后，將鷂繩栓在大樹上，風吹鷂上哨口，發出低沉或激越的樂音。晚間，鷂燈成串，夜空中星燈輝煌，美妙的樂音響徹方圓數公里，情趣盎然，令人陶醉。

沙上獨有的九串菱鷂子，它體型大，一般直徑有2米至3米，重量有十幾公斤，風力要在4、5級才能升空，放飛時需多人協作。哨口鷂子，就是在身上綴有各式各樣發出不同音階聲響的“哨口”。沙上人制作哨口的材料小的有銀杏、桂圓、栗子、核桃、蠶繭，中型大型的有竹管竹筒，葫蘆等。各種哨口因音色、音階不同，人們又分別稱之為排簫、噠子、嗡聲。最有特色的排簫哨口，有數十至數百上千只大小哨口橫向粘接成一排，具有多音齊奏，是奏在天際的交響曲，十分吸引人，外出參賽，總有好成績。

民藝這種民間的造物活動，在沙上十分繁盛，它富于實用性，而又富于技巧性，是深入沙上人人心的實用藝術。這種生活的藝術和生發，飽含民間工匠的深情創造，凝聚著生活的美學，成為沙上社會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