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款款香樟花

文/毛本棟

有些事物，每天都明明白白地出現在你眼前，如果不入心，你就永遠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就算我曾經生活的鄉村和現在生活的城市里，隨處可見香樟樹，每天上下班都會從香樟樹下穿行，但在今年春天之前，我從不知道樟樹在春天也會開花，也從沒留意過香樟花到底長啥樣。

我曾留意香樟樹一到春天就開始換葉了，老葉飄零，新葉綻放，枝頭淡綠如紗故而綠葉常在，四季常青。誰見過一棵光枝禿干的活著的香樟樹？樟樹葉散發著一種特殊的香味，有天然驅蚊的作用，小時候鄉下人家夏夜里常常在家門口或院子里焚燒樟樹葉，香煙裊裊中，無須掛蚊帳就可酣然入夢。我也曾留意香樟樹那龜裂成條紋狀的樹皮，粗糙黧黑，枝干曲直如鐵，日日擎著綠蔭，彰顯松柏品性。我還曾留意香樟樹枝頭上會掛滿一串串的樟樹籽，圓鼓鼓、綠油油、亮晶晶的，像一顆顆綠色的珍珠。樟樹籽成熟后就變成了黑色，掉到地上會被踩出墨汁一般的汁液，留下點點黑斑，也在我的腦海里留下深刻印象。但我一直未曾留意過樟樹花，是因為它細小如米，不顯花形嗎？還是因為它的顏色黃白不顯眼？抑或是一直把綴滿梢頭的柔嫩纖細的它看成了樟樹的幼芽？不管是何緣故，我不曾留意過香樟花。

真正留意起香樟花，還是今年春天的事。淅淅瀝瀝一夜春雨，第二天一早去上班，只見被雨水洗過的香樟樹葉，碧綠清透，那些點綴于縫隙間的細小花朵，則微微呈嫩黃色。其實，稱它們為花朵，并不非常貼切，因為根本就無法看清，那是一朵花，還是一抹嫩葉的顏色。它們層層疊疊、挨挨擠擠地擁在一起，絲毫沒有花的艷麗，有的只是超凡脫俗般的清淡素雅。再看那條香樟大道的黑色柏油路面上，則撒滿了一層鵝黃的小花粒，儼然鋪了一襲輕紗。車輪碾過，行人踩過，輕紗上就赫然留下了一條條黑乎乎的車轍和一個個細碎凌亂的腳印，那些可愛的小花粒無端淪為了泥濘，但空氣中依然有縷縷幽香飄蕩，心頭不禁跳出陸游的詞句“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煽嗔谁h衛工人，一掃帚一掃帚地將它們掃攏、裝起、運走，每一朵香樟花雖毫不起眼，但數量龐大，聚沙成塔，堆積在垃圾箱里，場景也是壯觀的。就這樣，它們被一箱一箱地運走，消殞于無形，終難比“灼灼其華”的桃花，能博得林黛玉的千古一吟。我沒有湊近聞過香樟花，不知道一朵香樟花的原始香味到底怎樣，但春天香樟樹下彌漫著的幽香，卻昭示著一種獨特的存在，提醒像我這樣的行色匆匆地穿行于樹下的路人香樟花開了。

于是我漸漸對香樟花留意起來，含苞的骨朵，就是那一顆顆金色的袖珍小米，而綻放的花兒，就是我們最常見的、小孩子也會畫的六瓣小花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F在每逢那黃白色的小花一不小心從樹上掉下，恰好落到我的身上，我毫無撣掉的想法，心里總會漾起一絲喜氣。拈在手里聞一聞，好香。香樟花是幸運的，因為現在我已明了它的存在，也懂得它的芳香。它那清雅純正的芳香，是自然的氣息，吸之沁人心脾，神清氣爽，醒腦潤肺，心為之一顫。香樟花尚在初蕾時就開始散發香味了，香味持久，大抵延續兩個月，神奇的是花兒全謝后香味還在。它的香氣被葉子吸收了，或者說儲存在葉片里，當花粒落盡，葉子便繼承花兒的事業，替它把香氣絲絲縷縷地播散，直至罄盡?！按盒Q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相比春蠶和蠟燭，香樟花有過之而無不及?；ㄎ撮_而先飄香，花落盡而香彌留，從某種意義上說，香樟花在萬花叢中堪稱絕品。

香樟樹在城市的街道兩旁站立，在公園里站立，在小區里站立。作為一種普通的綠化樹，它的那些毫不顯眼的花兒，使我們的城市暗香浮動，“香”得益彰。有一次，我和妻子從一排高大繁茂的香樟樹下走過，我感嘆了一句“香樟花好香啊”，竟惹得妻子一臉驚愕，立馬質問我：“樟樹也開花嗎？應該是附近的桂樹開的桂花香吧！”我淡然回答：“就是樟樹開的花香，桂樹開花還早著呢?！彼脑履┪逶鲁跏墙蠚夂蚨嘧兊臅r節，或晴或雨，妙在香樟花的香味也晴雨不同。大好晴日，微風起處，它的香氣是飄忽的，暗香款款，一陣一陣，隨著勃發升騰的氣息飄向天空，怪不得住在高樓的人們有時莫名地抽抽鼻子。而在濕氣厚重的雨天，它的香氣竟然凝聚樹下，久久不散，偶然落在行人的衣襟里，于是人們的身上就像灑過淡淡的香水。

碌碌如我，又何嘗不是如這茂密素淡的香樟花呢？在茫茫人海里，在攘攘都市中，過著一種不事張揚的平淡生活，可以沒有百花的精彩，卻獨具自己的特色。樟樹枝頭那些一叢叢茂密的香樟花，有著我最喜愛的生命本色，它足以拂去我心靈上的塵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