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王勉

有人說，每天早晨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著，是件幸福的事。此言雖有點夸張，但細細想來，并非妄言。

世界充滿著喜怒哀樂，人生更是在悲歡離合里起伏。每天醒來，看到太陽照常升起，卻不知自己又將面臨著什么，這就是人生。大仲馬在《基督山伯爵》里寫到基督山遭人陷害，被打入遠離都市的陰冷潮濕的地牢里，基本見不到什么陽光，每天醒來，所見是冰冷堅硬的石壁，所聞是老鼠叫聲和嘀嗒水聲，不知日夜，也不知外面何年何夕。這樣的日子，或曰非人?；缴诫m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只要一息尚存，仍在這無盡的黑暗里煎熬。每天睜開眼睛，掙扎著醒來，便慶幸自己還活著，手還能觸碰冰冷的凹凸不平的石壁，心中的復仇火焰還在繼續燃燒，還沒熄滅，這就是他活下去的最大支撐，也是每天都要堅決醒來的原因。終于有一天他醒來，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成就了他后來的驚世作為。

長夜漫漫，總有天亮之時；睡得再沉，總有醒來之際。醒來是一種自然，是一種生態，也可能是一種執念。

生而為人，都會醒來，也都將有不再醒來的時候?；钪?，就要珍惜每一次醒來，善待和敬畏每一次醒來。

嬰兒從酣睡中睜開眼，意識不到這叫醒來。他知道餓了，哇哇啼哭著要吃，吃飽了，嬉戲著，累了，再睡，然后又睜眼。如此循環，無憂無慮。不知不覺中，有一天醒來，他感到自己應該為這個世界做點什么了，這才是真正知道自己醒來了。醒來的狀態反映了人的心態，夢的結束就是醒來的開始。有的人是笑醒的，可能在夢中遇到了喜事好事開心事，興奮不已，笑開了眼，就醒了。豬八戒夢中到高老莊去娶媳婦，背著漂亮媳婦進洞房，樂得不行，咧開大嘴傻笑，笑醒了，沒有這種好事，它便成了“好夢成空”的原型之一。有的人是哭醒的，許是在夢中碰到了難事壞事傷心事，抑制不住，嚎啕大哭，醒來滿臉是淚。有的人是猛然驚醒的，許是在夢中看到了豺狼虎豹向自己撲來，血盆大口呼嘯有聲，或是不知怎么總是被人追著，亡命懸崖邊，失足向深淵，醒來后已是大汗淋漓……

夢是不可預測的，夢中千姿百態，醒來卻是風平浪靜。太陽每天都是新的，醒來的每一次，你面對著的是新鮮與平靜，太陽底下，生命坦蕩，無所畏懼。

一覺睡到自然醒，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愜意，也是生命中最為收放自如的狀態。如此醒來，是人生美事。

緩緩睜開眼睛，世界就在你眼中。即便還躺著，透過窗簾的縫隙，幾縷晨光已耀眼地射入，窗外，紅日噴薄，朝霞瑰麗。偶有幾聲婉轉的鳥鳴從不遠處的樹上傳來，顯然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早晨。這自然而然的醒來，使人渾身注滿活力，使人心中充滿希望。而有時候早晨未來，還在滿天星光萬籟俱寂的半夜，卻睡不著，突然醒來。睜著眼睛，在黑暗中怔怔地望著天花板。這樣醒著，不但難受，還很可怕。但有些人，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就是這般醒來，將長久的痛苦化作了無聲，將虐心的哀嘆變成了接受。驚懼中冒出過絕望的念頭，遠去了，便把每天的失眠與驚醒看作日常，坐等東方漸出魚肚白。天光亮起，人生總多一些明亮，感知生命就在睜眼醒來中，多了一些明白曉暢。

有人或耽于夢中，有人總不愿醒來。但無論如何，人生不免總要醒來。有的人睜開雙眼，已經醒來；有的人睜開雙眼，未必真正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