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傳》五絕的認知解讀

李承先

武俠小說是中國小說的一個流派，這個流派從古至今經歷了三大演變：“中國古代武俠小說”、“中國舊派武俠小說”、和“中國新派武俠小說”[2](P.74)。金庸先生作為中國新派武俠小說的代表之一，在舊派武俠小說的基礎之上，創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這些作品曾被金庸先生組成過一對聯語：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而《射雕英雄傳》則是這對聯語的一部分。

《射雕英雄傳》為金庸1957所創，主要講述了南宋時期主人公郭靖與黃蓉在江湖的歷練之下，成長為為國為民的大俠的武林故事。在傳統的武俠故事之中，尋寶主題司空見慣，《射雕英雄傳》則對這一主題進行了擴展深化，使其提升到了一般武俠小說難以企及的高度[11]。因此《射雕英雄傳》奠定了金庸先生“武林至尊”的地位，吸引了眾多學者對其進行多視角的研究。

周衛京[15]以西方女性主義文藝理論和話語知識權力理論為視角，從小說的故事程式，話語權力和女性美學三方面對《射雕英雄傳》作了女性主義解讀，探討了《射雕英雄傳》蘊含的文學性和藝術性；施愛東[7]從文學和文化研究視角切入，探尋了《射雕英雄傳》中所塑造的蒙古形象，其指出小說中蒙古形象的塑造更多是出于郭靖英雄形象塑造的需要，而非對現實的臨??；程瑞麗[1]從文化研究角度出發，以《射雕英雄傳》為例，探究了中國古典詩詞在金庸小說中的魅力，指出詩詞與武俠的結合，不僅展示出作者的渾厚博學，更顯示出中國古典詩詞的無限魅力；趙婷婷[14]以教育視角切入，分析了《射雕英雄傳》中郭靖的求學經歷，并將其分為打基礎、提素質、悟真學和求創新四個階段，指出學生的專業化成長可以從中得出分段式教學啟示。

上述學者皆從主角和宏觀視角入手，探尋《射雕英雄傳》中蘊含的文學和文化價值。其實，小說的魅力不止于此。在江湖體系上，《射雕英雄傳》從東西南北中構造了一個武林世界，這個由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絕構成的江湖體系在名稱由來上蘊含著豐富的認知和文化價值。馬倩[6]和楊琪[13]曾以原型視角，分析了五絕名稱中包含的五行思想。然而，筆者以為，原型視角并不足以完全解讀五絕中的內涵。因此，本文從原型視角再次切入，結合認知語言學中的轉喻思想，以期對五絕內涵和《射雕英雄傳》有更全面的認識。

1.轉喻和五絕

《射雕英雄傳》中的五絕分別是黃藥師、歐陽鋒、段智興、洪七公和王重陽，他們的綽號分別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束定芳[8]曾指出綽號對描寫和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有“提綱挈領”和“啟示”的作用，是人物為大眾所熟知和傳誦的“抓手”，而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正是符合了大眾認識事物的特點，才使得五絕形象深入人心。這一認識事物的特點正好契合了認知語言學中的轉喻思想?！稗D喻和隱喻一樣，兩者都可以看作是概念性的，都是從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射過程”[10](P.128)，隱喻通過某類事物來理解其他事物，而轉喻則通過事物的鄰近性來認識事物?！渡涞裼⑿蹅鳌分?，五絕綽號的轉喻性則主要體現在五絕所處的地域、身份、武功、兵器或其性格特點上。

黃藥師處東海桃花島，個性離經叛道，狂傲不羈，性情孤僻，行事怪異，綽號東邪，“東”是作為其所處地域的轉喻，而“邪”則是其性格特點的轉喻；歐陽峰處西域白駝山，行事狠辣，善用毒藥毒蛇，綽號西毒，“西”同樣是作為其所處的轉喻，“毒”則是其兵器（暗器），性格的轉喻；段智興處云南大理國，原為大理國皇帝，后因覺有愧于周伯通和瑛姑出家為僧，綽號南帝，“南”依然是其所處地域的轉喻，“帝”則是其身份的轉喻；洪七公為丐幫幫主，率領幫眾活躍于北方各地，從事抗金事業，綽號北丐，“北”是其活動地域的轉喻，“丐”則是其身份的轉喻；王重陽處陜西西安終南山，武功為整個江湖體系第一，位五絕之首，綽號中神通。王重陽所處的終南山在南宋時期中華各國的版圖之內屬中央，所以其綽號中“中”仍然是其所處地域的轉喻，而“神通”則是對其武功的轉喻。

如上文所提到，轉喻和隱喻一樣都是人們的一個認知過程?！渡涞裼⑿蹅鳌肺褰^的名稱符合了人們的轉喻思維，這才使得這個性鮮明的五個人物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五絕的內涵仍不止于此。通過原型視角的分析，讀者可以發現這五個人物更是契合了中國傳統的五行哲學思想。

2.原型和五絕

根據Ungerer&Schmid[9]的觀點，原型在認知語言學被稱作一種心理表征，其定義會根據不同的領域而有所變化。在思想文化領域，原型是一種文化模型，而這又可以被具體解釋為某個社會群體所共有的認知方式?！渡涞裼⑿蹅鳌纷鳛槲鋫b小說，實際上是中國傳統文化心理在現時社會條件下扭曲變形的曲折反映[12](P.54)。其中的五絕則是中國傳統認知方式——五行學說的反映，即五絕是以“五行”為原型。

根據賀娟[3]的總結，五行學說是中國傳統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起源和內涵上有五行五材、五行五方、五行五星、五行五指和五行五時五種觀點。五種觀點雖然各執一詞，但其基本內容主要有三點：1）五行學說是以木、火、土、金、水為核心的分類體系；2）五行相生相克；3）五行以“土”為貴。如圖1，圖2：

圖1

李承先近照

本文則以以上三點為依據，對五絕進行原型解讀。

東邪黃藥師，處東海桃花島，有妻馮蘅。其名字中的“藥”，妻子名字中的“蘅”，所在地名稱的“桃”以及方向（東）都暗示東邪黃藥師主“木”。黃藥師為人雖然離經叛道，狂傲不羈，但從其對梅超風叛逃的偏激行為，徒弟陸乘風在太湖邊的愛國舉動以及對郭靖援助襄陽的大力支持，都可以看出黃藥師是一個崇尚忠誠孝義的人。而這即符合了“木曲直”的道理。此外，黃藥師一生深愛著妻子馮蘅，但她卻不幸難產早死，黃藥師自己也因此有坐樓船出海殉葬的誓言，一生酸楚可想而知。而這則應了“曲直作酸”的道理。最后，黃藥師所在地東海主“水”，這則應了“水”生“木”的道理。

圖2

西毒歐陽鋒，處西域白駝山。其名字中的“鋒”，所在地的方向（西）暗示了西毒歐陽鋒主“金”。此外，歐陽鋒出場時的描寫也暗示了這一點：

郭靖聽他語聲之中，鏗鏗然似有金屬之音，聽來十分刺耳。（《射雕英雄傳》第十八回：三道試題）[5](p.650)

“金，從革，作辛”暗示熔金鑄器，別有腥氣。這和西毒歐陽鋒行事狠辣的性格，濫殺無辜，一身血腥氣的風格相符合。最后，“火”克“金”，南帝（主火）的一陽指是西毒歐陽鋒蛤蟆功的克星。這一特點在書中曾有提及，同時，這也是五行是五絕原型的最大暗示：

那位‘南帝’功夫之強，你爹爹和我都忌他三分，南火克西金，他更是老毒物歐陽鋒的克星。（《射雕英雄傳》第十二回：亢龍有悔）[4](p.449)

南帝段智興，原為大理皇帝，后因妃子瑛姑的事出家為僧，法號“一燈”。其法號中的“燈”和所在地的方位（南）暗示了南帝段智興主“火”，而其絕技一陽指是西毒歐陽鋒（主金）的克星，更是應了“火”克“金”的道理。另外，“火，炎上，作苦”也符合了南帝段智興作為“苦行僧”的身份。

北丐洪七公，丐幫幫主，多在北方各地從事抗金活動。其名字中的“洪”以及所處地的方位（北）暗示了北丐洪七公主“水”?！八?，潤下，作咸”契合了洪七公雖然身為乞丐，卻行俠仗義，造福一方的行事風格。此外，這也和洪七公曾經為奴的身世相匹配。

中神通王重陽，終南山全真教掌教，武功天下第一。其名字中的“王”和“重”以及所在地的方向（中）都暗示了中神通王重陽主“土”。此外，“火”生“土”，書中南帝（主火）曾幫助王重陽習得一陽指，破了歐陽鋒的蛤蟆功，這一情節則蘊含了“火”生“土”的道理。最后，王重陽天下第一的武功則契合“土為貴”的思想。

從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射雕英雄傳》中五絕的原型即為五行學說中的五行。然而，《射雕英雄傳》畢竟還是文學創作，其中五絕的人物性格和關系并沒有完全遵從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但是，五絕人物的塑造大體符合了中國傳統的五行哲學思想，此外，整部小說也可以見到中國儒家和道家的思想。筆者認為，對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汲取和吸收是這部小說廣受歡迎的重要原因之一。

武俠小說從邊緣到正統，是武俠小說作者創新和博采眾長的結果?！渡涞裼⑿蹅鳌纷鳛樾屡晌鋫b小說作家金庸先生的恢弘之作，不僅在主角上有獨特的設定，在配角上也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安排。五絕：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作為小說的配角，符合了讀者的轉喻思維，也蘊含了中國傳統的五行哲學思想，并以五行作為人物的原型。這樣的構造能使人物在讀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更易于為中國讀者所接受，更為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傳播作出了貢獻。當然，由于筆者水平有限，本文也存在一定的局限。五行學說紛繁復雜，本文在分析的時候只采取了其中的共同之處，未能做到對五絕全面的原型解讀。此外，筆者也相信，認知語言學博大精深，其中還有其他視角能對《射雕英雄傳》進行更加全面和深刻的解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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