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義，與時代共舞

本刊記者 陸艾涢

福中集團1995年創立于南京，以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人工智能技術為核心競爭力。2003年以來，福中集團連續15年登上“中國民營企業500強”榜單。2017年8月，福中集團在這一榜單上排名上升132位，位列第90名，進入中國民營企業百強行列。

2017年，福中集團營收同比增長60%以上。福中集團創始人、董事局主席楊宗義與任正非、馬云、董明珠等共同當選為“2016中國經濟十大商業領袖”。

企業的發展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縮影。

楊宗義是一位始終站在時代的潮頭浪尖、引領社會革新的企業家。他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時不我待。只有對未來做過精準預判的人，才能踩準節拍，與時代共舞?！?/p>

2018年3月26日，晚上十點半，南京徐莊軟件園已是一片寂靜，福中集團總部辦公樓依然燈火通明。

這天早上，楊宗義五點多鐘就起床，從北京乘坐高鐵回南京，參加江蘇省鄉村振興產業聯盟成立大會。忙碌了十幾個小時，他才回到總部辦公室。剛落座，十多位高管魚貫而入。這樣的時間開會，在福中是常態。楊宗義說：“有問題不過夜。想到了不馬上做，還讓別人做了，自己就已經輸了一大截?！钡诙煲辉?，他將馬不停蹄地返回北京福中集團。

楊宗義臉色疲倦，嘴邊還有上火的痕跡。但隨著各項工作有條不紊地布置，他漸漸變得中氣十足，激情洋溢。

他講新形勢、新業態，講人工智能紀元，講流量引入、數據導入、精準畫像……他說：“拼的是技術，比的是速度，掌握了終端就是王者?！薄跋胂罅洕鷷r代已經到來，未來，一定是會做夢的人主導不會做夢的人?！?/p>

當你做一件事時，別人還沒看懂，你就成功了

人的命運拐點，多數與“遇見”有關。中國改革開放趕上了工業革命的末班車，楊宗義則抓住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時代機遇，成為“92派”企業家中的一員。

楊宗義1986年畢業于南京大學化學系，幾年后考托福、考GRE，被美國匹茲堡大學MBA錄取，因故未能踏上留學路。他索性辭去公務員職務下海，卻在海南遭遇了失敗。

即便一無所獲，囊中羞澀，他依然決定搏一把，用所剩無幾的錢買了一張機票。在返回南京的飛機上，命運果然給他打開了一扇窗。鄰座是一位新加坡商人，楊宗義向他問話，對方用英文說：“我聽不懂中文?！睏钭诹x立即改換英語，還故意使用了一些生僻單詞。結果對方先舉了白旗：“為了便于溝通，我們還是說中文吧?！?/p>

下機前，對方熱情邀請他到自己的外資公司工作。就這樣，楊宗義開始了專賣電腦顯示器的推銷員生涯。

不久，楊宗義調到合肥辦事處，隨同他啟程的，是放在長途汽車頂上的一輛自行車。在合肥，他每天都騎車把大街小巷串一遍，搜集名片，整理、記錄、聯系。

合肥的銷量很快超過南京。負責南京、合肥兩地后，楊宗義的銷量占到了公司銷量的半壁江山。楊宗義發現，自己很適合經商。

10年后，楊宗義受邀到南大演講，談起這段經歷時，他說：“做銷售第一要膽大，第二要心細，第三要臉皮厚。我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的時候，已經完全放低姿態，忘記自己是南大畢業的。只有忘記自我，才能成就自我?！?/p>

1995年1月，楊宗義重返南京，在被稱為“南京中關村”的珠江路上，他是那個戴眼鏡的送貨小哥，每天不知疲倦地騎著自行車，風一般地穿梭，襯衫被汗水浸透。挨家挨戶送電腦時，他把了解到的市場信息，以及自己的思考，都記到了本子上。

厚積薄發，當年12月28日，楊宗義自立門戶，成立了南京福中電子設備有限公司，主營電腦，最初的門面只有20平方米，員工僅兩人。

打價格戰沒人家有錢，電腦沒人家有知名度，拼量又拼不過人家。一無資金，二無市場，三無知名度，如何讓福中在珠江路的上百家電腦公司中脫穎而出？

當時，電腦售后沒有統一的服務標準，質保時間從三個月到1年不等。楊宗義獨辟蹊徑，推出“3+3服務”銷售模式，前3年包換，后3年保修，一下將電腦質保期延長到6年。

這一舉顛覆了電腦行業的規則，經媒體報道后在全國掀起巨大波瀾。同行都覺得他瘋了，整條珠江路強烈質疑，要求行業協會干預這種“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的行為。很多人預言，“3+3”是自殺模式。

楊宗義

然而，福中電腦每天門庭若市，銷售額一路攀升，成為珠江路的旗艦品牌第一店。同行反應過來，紛紛跟風，甚至提出“5+5”，但福中早已一騎絕塵，并在全國開了200多家加盟店。

“3+3服務”獲得中國馳名商標稱號，被寫入MBA教學案例，成為福中一個時代的傳奇。楊宗義也因此成為中國IT界和商界的風云人物。

至今，談起“3+3”楊宗義依然滿臉驕傲：“當你做一件事時，別人還沒看懂，你就成功了?！?/p>

上半場結束，下半場開始

市場風云變幻，到2003年，盡管福中PC銷量位居全國前五，但行業利潤已從最初的幾百個點滑落到三五個點。

“做不到行業前三，就必須趁早換條賽道?！?005年7月13日，福中集團以6.5億元競得當時南京的“地王”顧家營地塊，企業開始多元化轉型。但由于合作伙伴的原因，躊躇滿志的楊宗義隨之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泥坑，長達8年之久。

福中被動放緩了發展步伐，期間，楊宗義還遭遇了公司內部一個高管的背叛。明火暗流，內憂外患，而市場日新月異，曾經處于同一起跑線的公司已經走到了自己前面……那幾年，外表強硬、從不認輸的楊宗義在無數個深夜輾轉難眠。

2012年1月的一個傍晚，楊宗義從一家會議中心走出，發現天空下起了雪。他抬起頭，冰涼的雪花飄進眼里，化作熱淚……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助感，像雪花一樣，漫天飛揚。

行至紫金山下，他下了車，沿著城墻獨行。鐘山巍巍，樹木靜肅，天地無聲，而城墻猶固?；厥籽┑厣献约耗且恍泄聠吻逦淖阚E，楊宗義頓時又恢復了斗志：越是逆境，自己越要站穩。偉大是熬出來的，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獲常人之不能獲。他相信自己有再度雄起的資本，“憑智慧、能力和為人，我一定會成功！”

當天夜里，雪停了。

2013年，楊宗義終于從中解脫，經過多輪申訴，福中迎來了勝利的判決?！帮L物長宜放眼量”，楊宗義贏的不僅是官司，更是一場意志的勝利。

走出泥淖，楊宗義開始了瘋狂追趕，跟時間賽跑。當年，福中和蘇寧、雨潤等同時嶄露頭角、并駕齊驅，如今這些企業已經走得很遠了?！盀槭裁次疫€要這么拼？因為我要把該拿的拿回來！”

互聯網興盛時，楊宗義敏銳地注意到，在各行各業都被互聯網賦能的當下，只有農業還沒有被互聯網充分改造，其中的生鮮水產還沒有互聯網獨角獸，而另一方面，消費電商也將迎來瓶頸，淘寶和京東等電商巨頭們的流量紅利已到天花板了。

上半場結束，下半場開始。

福中果斷投身數字農業領域，進行企業轉型升級和卡位之戰，致力美鮮生活的“小六美鮮”和將江河湖海一網打盡的“小6水產”先后上線，再加上垂直河蟹B2B平臺中國蟹庫網，福中集團依托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前沿技術，改造傳統農業的供應鏈，從生產端到消費終端，構建了一個觸手可及的數字農業的整體場景。

這只是福中構建智慧消費生態的一環。2016年，福中在“集團布局全球化、產業行業多元化、投資手段多樣化”的戰略下開啟了第五個五年規劃。這一年，在中國經濟整體下行的情況下，楊宗義逆流而上，通過對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實業、新消費、新金融、新型城鎮化”四新時期的精準預判，緊抓“一帶一路”倡議的機遇，拓展商業版圖，形成了數字農業、大健康、大地產、大金融、智慧城市、人工智能、文化創新、三產服務八大產業。

福中還在美國紐約、德國柏林、以色列特拉維夫和中國香港建立了4個洲際總部，并通過北京、上海、深圳等12個區域集團的建立，將產業覆蓋全國、輻射全球。

福中迎來了新一輪的多核、高速發展。這背后的商業邏輯，是中國長期存在區域發展不平衡帶來的機遇。隨著中國進入經濟發展新階段，中西部站上了一個更高的發展層面，南北發展不平衡也將隨著國家和城市戰略重視而逐漸消解。對于楊宗義而言，高效完成全國布局，針對不同地區的需求，使產業與區域有機融合，產生共振，是福中進入新增長平臺的重要機會。

因為父親，他把《傅雷家書》讀了22遍

“福中”這個名字，出自楊宗義對父親楊福和的紀念。

楊宗義7歲時，父親去世，留下五個孩子，最大的女孩13歲，最小的女孩6歲。楊宗義排行老四，有三個姐姐一個妹妹。

母親才39歲，此前一直在家相夫教子?，F在，家庭的頂梁柱倒了。母親帶著幾個孩子，從南京大校場機場搬遷到下關區二仙橋，步行了三個多小時。許多個晚上，母親以為兒子睡著了，其實楊宗義閉著眼聽著母親的哭泣，默默在心里流淚。

沒有了生活來源，母親便去打工。楊宗義一直不知道母親做什么工作。有一次，他摔破了頭，那天母親沒送他去上學，而是心疼地把他帶在身邊。楊宗義這才看到，母親一到工廠就換上破衣爛衫，撿拾碎玻璃渣，拼力把廢舊玻璃往高溫爐里拉。中午，母親把唯一的菜——早上特意做好帶來的蒸雞蛋給了兒子，自己卻躲得很遠，吃白飯。

就在那天，8歲的楊宗義長大了。

他認識到考大學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立志將來一定要有出息，讓母親過上好日子。從此，楊宗義開啟了學霸模式，年年用優異成績、“南京市三好學生”榮譽來回擊欺負自己的人。

初三時，楊宗義想要一盞臺燈用于學習。母親買不起，便找了兩塊木板，請人在中間挖了個洞，安上白熾燈。這盞燈伴隨著他，激勵著他，直到他考入南大。整個青少年時代，他所穿的都是父親的舊衣服，雖然母親剪短了，仍然寬大不合身。學習上，他更是上演了真實版的懸梁刺股。每天晚上，他將雙腿浸在冰涼的水盆里，掛了一個鉤子拽著頭發，以防看書時睡著。

母親含辛茹苦地將五個孩子拉扯大，母親的堅強，是楊宗義一生的財富。至今，楊宗義都和87歲的母親住在一起。無論多晚回家，他都會到母親床邊站一會兒，在母親額頭上親一下。福中集團每年3月的開年大會和7月的年中會等大活動，他都帶著母親一起參加。因為母親安裝了心臟起搏器，去美國的航班上，他一直把母親摟在懷里。

在家庭影響下，楊宗義自小練字習畫，愛好圍棋，有著一顆文藝心。他一度想考美學研究生，最后成了北京大學社會學碩士，現在北大讀經濟學博士。他說自己是個文化人，迫于生計從商。盡管在商場中，他有意粗放，但骨子里，他是儒雅的，每晚睡前不看會兒書就心慌。

因為缺失父愛，他把《傅雷家書》讀了22遍，幾乎能倒背如流。在南大求學期間，這個理科男卻啃了大量哲學書，從黑格爾、費爾巴哈、康德到海德格爾、薩特。他說：“學哲學，學的是做人做事的方法論?？创挛锬銜环譃槎?，知道所有事物都有正面和負面?！?/p>

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

在楊宗義心里，家庭永遠排在第一位。他信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認為對家庭負責不單單指貢獻財富，家庭穩定才是男人最大的貢獻。說起妻子，楊宗義充滿感念，“我太太是非常淑惠識大體的賢妻良母，我能有今天，跟她百分之一萬有關系?！?/p>

然而，對于楊宗義，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煙火日子、歲月靜好對一個企業家來說，是奢侈的。

關于幸福和責任，他有著自己的理解：“永遠不要怨天尤人，人一生的磨難、痛苦與幸福成正比。再大的困難，都是我們的人生經歷。只要不放棄信念，經歷磨難時就不會感到痛苦；只要內心釋然，我們的動作就不會走形?！?/p>

多年商場奮斗，楊宗義發現，沒有格局、沒有文化底蘊的人是做不好企業的。文化底蘊不光是讀書，還有做人，善心、責任心、孝心、感恩心、上進心缺一不可。其中，善良是壓倒一切的前提，所謂厚德載物。

楊宗義當年讀南大靠助學金度日，至今感懷。多年來，他贊助教育事業、光彩事業等公益活動100多項，累計捐款捐物超過5億元。

他依然生活樸素，不講究吃穿用度，甚至在員工看來，他的生活質量有點差。接受本刊采訪時，楊宗義穿著舊灰色西服，褲腳還有點脫線。他言語樸實地說：“我可以買飛機，但我沒有。我覺得，一個人能反哺社會是莫大的幸運?！?/p>

他早已超越了個人得失，更多的是對集團3萬多名員工的責任感，“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福中這么多員工，背后還有這么多家庭，牽一發而動全身，責任重大?！?/p>

這個時代，有理想有情懷有道德水準的企業家很難得，更多的人只是商人。企業家與商人的區別在于，商人注重利潤，企業家在創造財富的同時，還肩負著改變社會、創造未來的使命和責任。

楊宗義說，做企業，唯一不變的是變，需要不斷地轉型升級。企業家要懂得激活創新的加速器，一次創業成功可能是運氣，能進行二次、三次創業的企業家才是真正的企業家。

他認為，當代企業家精神需要具備三個素質。一、敢于冒險，在看不清未來時創造未來；二、善于學習，懂大局，懂時代，擅融合，能對國內外宏觀經濟形勢、未來社會發展趨勢和所處行業生態圈走勢作出精準預判；三、埋頭拉車的同時抬頭看路，始終讓企業在主航道上發展。

楊宗義對中國文化充滿自信，對中國共產黨充滿信心。2017年9月20日，他主動退掉所持8年的美國綠卡，用實際行動表達對中國經濟長期看好?！艾F在是中國民營企業發展最好的時代，國家出臺了一系列保護民營企業的政策。我永遠聽黨話，跟黨走，感黨恩?！彼钚?，只有在中國能干一番偉大的事業，中華民族必將實現偉大復興。

采訪結束，已近凌晨三點，楊宗義依然精神飽滿。他說：“我的斗志依然旺盛，志向依然遠大。福中依然有夢想，依然在路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