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毓驊
天幕下,月色初升,皎皎玉盤,懸于玄幕,皓白的月光靜靜地灑在這方小小的院落里。女人舉著發亮的酒杯,亮紅色的葡萄酒,泛著絳紫色的光。
她尤愛喝葡萄酒。
女人舉著酒杯,細細地品了一口,紅色的液體伴著葡萄和酒精的香味,順著薄薄的月光滑入口中。女人仰起頭,看著天空中的圓月,雙眼迷離。
那是他的葡萄酒。
那一年的盛夏,樹葉還密密地壓在樹干上,只是灑下一小方綠蔭,傾瀉在她烏黑的發上。翻過一卷書頁,葉子飄落書冊上。她抬了抬頭,前方的平湖上泛著粼粼的光。當然,還有一位對著湖拉著小提琴的青年。青年停下了手中的琴,回過身來,正對上了那雙張望的眼,澄清的雙眸,正如那平湖一般泛著光彩。那雙眼睛的主人也注意到了,雙眼游離了一會兒,又看向了手中的書?!拔埂鼻嗄旰暗?,“楠,來嘗一下我從老家帶回來的葡萄酒?!闭f著就從小提琴袋里掏出一瓶酒來。女人臉一紅,整個頭都埋進了書里,“才不稀罕你這酒呢!”烏黑的長發蓋住了整個書頁。青年笑了笑,又拉起了小提琴,悠揚的琴聲傳遞著這個夏日的美好,也傳達著那朦朧的心聲,在這平如鏡的湖面上。
她仍記著他的葡萄酒。
一杯飲盡,女人又斟了一杯,醇香甘甜的紅葡萄酒又一次注入了閃著光的酒杯。淡淡的月光像是一層霜浮在了液面上,清冷,冰涼。月白如霜,思緒溯光。
她接過他手中的葡萄酒。
還是那樣的一個夏天,她在平湖邊又遇見了輕輕拉著小提琴的他。他沖她笑了笑,女人臉一紅,低下頭來,仿佛在掙扎什么,吸了一口氣,像費了好大勁似的把頭抬起來,對上他那雙深色的大眼睛,“那個……”她臉又紅了起來,嘴里吐出一行字來,“你老家帶回來的葡萄酒還有嗎?”說完,她如釋重負般地呼了一口氣。他又笑了,她也笑了,如同盛夏的陽光燦爛如花。
月光照耀在她手中的酒杯上,閃亮亮地向四周散著光芒,那是他老家的葡萄酒,醇、香、艷。女人撩了一下前端發梢,用手轉了個圈,放開吹了口氣,托著下巴,回到了那個夏天的末尾。
陽光依然那樣照在如鏡的平湖之上,泛著微光,照在湖邊的兩人身上。青年輕輕揚起他手中的弦,緩緩的音樂如同這平湖的水,靜靜地靜靜地向外溢出,沖刷著湖岸邊的淺灘,拍打著岸,拍打著琴,拍打著身邊人的心。琴停了,青年突然轉過身,注視著她那雙深色的眼睛,開了口:
“楠,你要記住,我一直都在這里?!?/p>
“嗯?你……”
“楠,你要記住,我們是一體的?!?/p>
“啊……,你說這干什么,我……”
“楠,你要記住,我老家的葡萄酒很好喝?!?/p>
“……當然,你怎么了?”
“楠,你要記住,保管好這把小提琴?!?/p>
“你……”
“楠,你要記住,我沒有離開你?!?/p>
“……別這樣……”
“楠,我……”
青年停下了,剩下的兩個字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來。青年掏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給了她,然后緩緩地轉過身去,向后走。走幾步,停住了,仿佛是背上壓了什么似的在顫抖,他終沒有轉過身來。他邁了更大的步子,向著樹邊的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去,敬了一個禮,消失在樹叢中。
女人手中握著那張紙條,不敢回頭,她緩緩地展平這張紙,上面有四個字,四個大字,四個工整方正完完整整的大字,“等我回來”。
月光靜靜地照進了這個庭院,女人舉著酒杯,呷了一口,混雜著葡萄的甜美與苦澀。一杯葡萄酒,泛著光,在手中閃爍,是那個夏天的葡萄酒。
她尤愛喝葡萄酒。
女人看著月亮,一怔,手中的酒杯從半空中滑落,輕輕地輕輕地落在了地上,月光碎了一地,依然閃爍著光芒。天上的月碎了一地,心中的夢回到了現實,女人想起了什么,她停住了,像一座純白的雕塑,在月光下。
她記起來了
在三年前的那場戰爭中。
她早已永遠失去了他。
心事繾綣,哀哀為少年。所有的情深與辜負,化為雨雪??傆幸粋€人,一直在原地,等風,等月,等喜歡的人翻過群山越過峻嶺,安然回來。
(指導教師? 何文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