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哥”逆襲奪冠：在艱苦的歲月里追求詩和遠方

越女爭鋒

2018年4月4日晚，央視第三季“中國詩詞大會”經過9次精彩而緊張的詩詞角逐后，終于迎來了總決賽。杭州“外賣哥”雷海為一路過關斬將，擊敗北大碩士、上屆詩詞大會亞軍彭敏，以扎實的基礎和穩健的心態奪得桂冠。

北大碩士實力雄厚，多次參加詩詞大會、成語大會并獲獎，而草根出身的雷海為沒有上過大學，為了生計每天風吹日曬送外賣。雷海為是如何戰贏勁敵，艷驚四座的呢？在艱苦的歲月里他怎么追求詩和遠方的呢？一朝聞名天下知的他又將何去何從？

身在溝渠，不忘仰望星空

1981年11月，雷海為出生在湖南省邵陽市洞口縣竹市鎮。他剛上學時，曾是小學民辦老師的父親希望兒子能成為一個將“山川湖海藏于心中”的有文化涵養的人，常用毛筆將詩詞寫下來貼在墻壁上，教他誦讀。宋代詩人林升的《題臨安邸》是父親教他的第一首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崩缀楫敃r識字不多，也不理解詩的意思，更不知“山外青山樓外樓”的延伸含義，但就是覺得這首詩很美，幾次誦讀下來，他就熟記于心了。

播種心間的詩詞，不僅給了他一片橫穿古今的想象空間，也給了他一份不錯的文科成績。從小學到高一，雷海為的語文和歷史成績經常是班級第一。高二時，由于轉學失敗，成績下滑嚴重，自覺升學無望的他轉至一所中專就讀。2001年畢業后，他輾轉多地，當過建筑小工、電工、服務員等。工作和生活的漂泊不定，暫時冷藏了他心中的蓬勃詩意。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2003年的一天，雷海為偶然看到由金庸作品改編的電視劇《俠客行》，其中李白的同名詩歌引起他的強烈興趣。當時，在上海黃浦區打工的他去過圖書館，也到過新華書店，都沒有找到完整的詩。1年后，雷海為在一家書店無意發現一本介紹詩詞寫作的書，他如獲至寶，盡管生活貧困他還是咬牙買下。這本書，不僅讓他找到尋覓已久的李白的《俠客行》，還讓他了解了詩詞格律，使他的詩歌理解和欣賞能力再上臺階。

《俠客行》就像是詩歌在歲月中給他留下的線索，雷海為從此找回了久違的詩情，內心關于詩歌的熱情被不可抑制地激發出來。大城市快節奏生活給予他的不堪重負，在詩行的韻律中都得以化解。于是一有休息時間，雷海為就去公司旁邊的書店看書?？嘤谀抑行邼?，他就借助古人的方法“偷詩”。在書店里，他背誦幾首詩，回去后默寫下來，下次去書店再校對。盡管過程繁瑣，頗費周折，但他樂此不疲。

2006年，雷海為所在的公司改行，不得不重新找工作的他，帶上簡單行李和詩詞書籍，去了他在詩歌里“見過”無數次的杭州。在杭州，他做過禮品銷售、廣告安裝等工作，后來發現快遞員收入不錯，于是從2011年開始，雷海為成為一家快遞公司的快遞員。

盡管他每天的時間被無數次往來穿梭的快遞業務分解，但碎片間隙卻被濃濃詩情所彌合。雷海為每天都背詩，不刻意制訂計劃，“背一首，就開心;一天沒背，就覺得少了什么?！?/p>

2015年開始，雷海為開始送外賣。等餐空當，他會安靜地坐在一邊，打開隨身攜帶的《唐詩三百首》背上幾句;等紅綠燈時，他會掏出手機看上一眼那些沒有記熟的詩句;每天下午1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里，他坐下來深入了解新學的詩詞的寫作背景，看看注解和鑒賞;下班后，別的同事躺在床上看直播，打游戲，他靜下心來讀讀新詩。晚上學習，白天復習，日復一日，周而復始。不知不覺，十幾年來，他腦海里裝下了千余首古詩詞。

海子曾說：“要有最樸素的生活和最遠的夢想，即使明天天寒地凍，山高水遠，路遠馬亡?！北M管送外賣，風吹日曬，辛苦異常，但詩歌給了雷海為足夠的詩情。有時，路過一處風景名勝，腦海里與之相關的詩句隨風而來;有時，看到路邊相送的人群，他會獨自吟誦“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2016年春節期間，央視詩詞大會第一季播出時，雷海為看得很認真。聽到那些熟悉的詩詞，被一個個選手在華美舞臺上脫口而出，雷海為內心洶涌澎拜。他幻想自己能夠站在那個舞臺上，可又覺得自己的生活與那個絢麗的舞臺存在差距。

他拼命壓制住想法，畢竟還需要工作掙錢，但腦海里上千首詩歌，無論是沙場點兵豪放派的，還是風花雪月婉約派的，都摩拳擦掌做好了準備，只等他報名參加。經過一番思想斗爭，他終于鼓足勇氣報名參加了詩詞大會第二季節目，可惜，他沒有被選上。

2017年2月，詩詞大會第三季報名消息一公布，他就報了名，可是依舊沒被選上。他并不氣餒，再次報名才成功。當時，全國共有7萬人報名，只有2萬人能進入電話面試，雷海為幸運入選。節目組從前兩季題庫中隨機抽出近50道題目來考他，他答對了40多道，正確率高達85%。

通過電話面試后，導演組通知雷海為到廣州復試。作為一個沒有上過大學的“外賣小哥”，當時導演組有些顧慮，擔心他的詩詞儲備量是否充足，也擔心他在人際交流方面是否有障礙，但經過一番權衡，導演組現場決定給他一個百人團的席位。此后，導演組給了他一些參考資料，進行相關培訓。2017年11月，雷海為終于接到通知，讓他到北京錄制節目。

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于2018年3月23日在央視十套播出。3月26日，在第4期節目中，雷海為從百人團中殺出重圍。上場后，他非常淡定地念了定場詩，“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痹趥€人追逐賽環節，雷海為一路過關斬將，8題全對，驚艷全場，點評嘉賓王立群忍不住夸贊他：“你答得很準確，看來你還是很有功底的！”

遺憾的是，他的總分只有93分，未能超過之前上場選手，按照比賽規則遺憾下場。雷海為意猶未盡地說：“我還會回來的！”主持人董卿則動情地說：“你在讀書上花的任何時間，都會在某一個時刻給你回報?！?/p>

能從“百人團”里出來露一手，雷海為已經很滿足了。原以為“我還會回來的”只是一個例行口號，沒想到在第9期節目時成真。憑借“百人團”第一的成績，雷海為再次進入個人追逐賽。雖沒有像上次一樣答對8題，但在第7題時雷海為因為高分進入飛花令環節。最終，心理素質過硬的他，連續戰勝百人團第一名張戰鋒和上一期擂主王天睿，而成為第9期擂主。

總決賽時，比拼十分激烈。曾獲得中國成語大會和中國漢字聽寫大會雙料總冠軍的北大碩士、《詩刊》編輯彭敏，在上一季詩詞大會中榮獲亞軍，這次目標明確，劍指冠軍。他與雷海為對戰時，攻勢凌厲，但錯誤率高。前三題是看圖說詩題，第一題時，評委康震老師剛剛畫出一個橋的樣子，彭敏搶按鈴說道：“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钡仍u委畫完了，才發現應該是“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二題時，彭敏犯了同樣的錯誤。

第三題時，康震畫了一個屋檐、一個窗戶后，雷海為直接按鈴說是李商隱《夜雨寄北》中的兩句，“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眻錾蠄鱿碌挠^眾和嘉賓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等康震畫完，印證了雷海為回答正確?？嫡痼@詫地問他：“我只畫了一個屋檐和一個窗戶，你怎么知道是這首詩？”雷海為淡定地說：“因為你那個窗戶畫在了西邊……”此語一出，康震老師都服了：“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原來是這個細節?！弊罱K，這個險些沒能進入比賽的選手，一路過關斬將，成功逆襲，以5：1的成績戰勝上屆亞軍，贏得冠軍。

學無止境，真正的高貴在乎心

“天生我材必有用！”奪冠后，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雷海偉想起了這句詩。長久以來，雷海偉的生活不乏詩意，但缺乏掌聲，“那一刻我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潮水般的掌聲，真的就好像自己夜晚站在海邊聽潮一般?！倍錇樗c贊：“祝賀你，雷海為！你不僅戰勝了所有對手，你更戰勝了你自己，戰勝了生活！你是一位生活的強者！”對手彭敏高度評價雷海為：“海為就是《天龍八部》里那種掃地僧，他根本就不管江湖中的事，但是他一旦出手，就會震驚整個江湖?！?/p>

錄完節目，雷海為回了趟老家。聽說兒子要上電視，家人都翹首以待。面對兒子聲名大噪，年過半百的父親，似乎忘了過去教給兒子把“山川湖海藏于心中”的往事，反倒催著雷海為抓緊去相親。畢竟，對于老一輩人來說，孩子的終身大事太重要了。37歲的雷海為卻一臉的不認可，對于未來的另一半，他希望也能像他一樣愛好詩詞。

奪冠后回到杭州的雷海為繼續背著詩送外賣，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上午8點起床，做好飯，吃完后就開始接單。下午3點時，換電瓶，熱一熱早飯當作午飯，休息兩個半小時后，又要趕晚送餐高峰。平均一天送50多單，3餐加在一起不超過25元錢，總共用不到半小時吃完……

節目播出后，雷海為在選手群里收到許多點贊，也接到來自全國各地媒體的采訪要求。在雷海為與幾個外賣小哥合租的不到80平方米的三室一廳里，筆者見到了他。剛從附近小店吃了一份10元錢的小面，他坐在床上安靜地看《漢語語音史》。對于這突如其來的高度關注，雷海為顯然沒有心理準備，對沒有辦法正常送外賣而放棄了一些單子感到有些遺憾。他對筆者說道：“正所謂學無止境，我喜歡讀詩、背詩，這已經成了我的愛好，我會一直持續下去。背的詩詞越多，我反而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少，我會活到老，背到老?！?/p>

奪冠是偶然，背詩是必然。父親第一次教給他的詩“山外青山樓外樓”，現在他已經充分理解到背后的含義。雖然奪得冠軍，但雷海為知道自己在詩詞研究上，與許多選手都有差距。在繼續背誦古詩詞的基礎上，他會繼續了解詩詞的格律和韻調。由于古今讀音的差異，很多詩詞的韻腳用普通話發音并不押韻，他還會看一些關于古音研究方面的書籍。

比起冠軍的光環，雷海為奪冠后的淡定更顯珍貴。在整個比賽中，無論是第一次抱憾離場，還是第二次攻擂成功，甚至手捧冠軍獎牌，皮膚黝黑的雷海為情緒沒有太多波瀾，笑容質樸溫和。

光環總會散去，榮譽也會更替。賽前，雷海為這樣介紹自己：“我現在是一個‘外賣小哥。在送餐的途中或者間歇的時候，我都會刻意去背誦以前背過的詩詞，一來是為了鞏固記憶，二來也是為了讓工作顯得不枯燥、不乏味?！贝撕?，雷海為也許會辭職回到家鄉干養殖業，但無論在哪里、干什么，他都不會放棄詩歌。

對于雷海為而言，這一次經歷，不僅僅是收獲一個冠軍獎杯，更重要的是讓他知道了，有鐵路工人、電工、城管等各行各業的人，在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喜歡著詩詞。喜歡詩詞與身份無關，而他一路繼續下去，并不寂寞。日子可以辛勞，可以奔波，也可以貧富有異，但一顆愛詩的心，足可以讓日子增色生輝，因為擁有精神財富的人生才是最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