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在腰間的傳奇：BP機沉浮錄

張通

BP聲聲索腰間，急忙尋覓電話前。數字漢顯輪上陣，傳情達意語綿綿……

上面這首打油詩里所說的BP，就是BP機。它又名尋呼機、傳呼機，是接收尋呼臺無線呼叫信號的個人信息終端，其本身并不具備發射功能，所以只是單向的接收器。上世紀80年代初期，BP機和服務于它的無線尋呼網絡在我國出現，經過短短十多年發展至頂峰——1998年，全國BP機用戶突破6546萬，位居世界第一。

“有事您呼我！”

1946年，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通過審議，為民用無線電服務分配了第一組無線電頻率，即居民無線電業務頻段。三年后，無線電通信領域的開拓者阿爾·格羅斯發明了無線尋呼機，簡稱BP機，英文名是Pager，這種靠無線電進行通信的電子設備尺寸只有三個火柴盒大小。

1950年，格羅斯的第一套實用性尋呼系統被紐約市的醫生試用，每個攜帶BP傳呼機的醫生能在距離信號發射塔40千米內接收到信號。但直至1962年的西雅圖世界博覽會上，貝爾公司才給眾人展示了名為“Bellboy”的個人尋呼商業系統，BP機在美國才開始進一步商業化普及。很快，隨著傳呼機通信技術的不斷成熟，傳呼通信業務開始在美國流行，并蔓延到了世界各地。

1983年9月，中國的第一家尋呼臺在上海創建，而第一個尋呼信號是從一家華僑商店的盥洗室發出的。當時正值第五屆全運會在上海舉行，為此，上海開通了尋呼服務，唯一的尋呼坐席服務于全運會的30多位工作人員。那時的尋呼機靠模擬信號傳輸，用戶只能接收到一個呼叫信號，需致電尋呼臺，才能查詢到回電號碼等信息。次年，在廣州開通的數字尋呼臺解決了這個問題，帶有顯示屏的BP機在國內誕生了。

1985年11月1日，北京無線通信局經營的“126”正式開通。幾年之后，BP機變得炙手可熱。很多人至今仍記得，復興門長途電話局東側的一間小平房是“126”營業廳，那時，總有排隊交費的長龍在門口久久無法散去。

雖然尋呼機問世之初身價不菲，雖然最初的BP機甚至要對照“密碼本”才知道收到信息的具體意思；雖然要靠“尋呼機加固定電話”的模式才能實現雙方對話……但這些并不能阻擋BP機迅速興起，風靡一時，每當滴滴的聲音響起，人們都紛紛看向腰間，四處尋找固定電話。所以，“腰別BP機，手捧大哥大”成為了那個時代最令人艷羨的形象寫照。

1991年7月19日，浪潮集團與摩托羅拉聯合推出了全球第一部漢字尋呼機。隨后，浪潮集團編制了“傳呼通信用漢字信息表示及其編碼字符集”，該字符集在郵電部召開的“無線電尋呼體制”專家論證會上，被命名為“中國一號碼”，摩托羅拉、松下等國際大企業紛紛開始采用該標準生產漢顯傳呼機。

從此，BP機除了能顯示簡單的數字和英文外，也能顯示出地道的漢字，這使得尋呼的信息量大大增強，更為實用。人們可以通過尋呼臺發送文字信息，尋呼機的主人不必一一電話回復，信息的傳遞速度得到大幅度提升。1992年春節，很多人不約而同地用BP機傳達節日的問候，這成為了過年過節發祝福短信方式的起源。

擁有了漢字顯示技術之后，尋呼機的功能豐富起來，由最初單純的電話呼叫接收裝置變為信息服務終端，可以即時接收天氣預報、新聞發布、個人定制等信息。尤其是它實時發送股市行情的功能，很受當時股民的喜愛。漢字尋呼機售價長時間居高不下，各個尋呼機品牌商抓住機會逐步提升自己的市場份額，形成了我國較早的通信市場競爭格局。

1990年開始，傳呼臺更是如雨后春筍般遍地開花，傳呼市場的繁榮，使各傳呼臺之間的競爭也日益白熱化。那幾年，傳呼臺之間的服務費價格戰如火如荼。為競爭用戶，入網費從最初的100元降到50元、30元，直到最后免費入網，服務費也由數字機一年180元（每月15元），漢字機一年600元（每月50元），降到了數字機一年120元，漢字機每年三、四百元甚至更低。天氣預報、股票信息、新聞等內容，更是從每月2元到所有信息免費發送。

尋呼文化

“3155530都是都是我想你，520是我愛你，000是要kissing。7788250都是都是在罵你，570是我氣你……”1998年，歌手范曉萱的一曲《數字戀愛》生動道出了數字尋呼時代的特色文化。在漢字尋呼機出現之前，人們熱衷于編寫數字代碼，將枯燥的數字組合成各式各樣的語言。這樣的數字代碼具備了深遠的影響力，即使此后手機、QQ、MSN等即時通信工具紛至沓來，利用數字組合代替文字的現象也經常出現著，“上一代”的時尚被完整地延續了下來。

當然了，尋呼時代的意義遠遠不止于此，BP機開啟了個人移動通信的新篇章。雖然當時電話已經走進尋常百姓家，但其“固定”的局限性無法滿足人們對自由通訊的追求。尋呼機的出現徹底改變了這一現象，它讓人們擺脫了電話線的牽絆，它加快了信息傳播的速度，使生活更為方便愜意。

BP機如同一個時代的分水嶺，將我們從“慢生活”狀態，迅速切換到了“快節奏”的模式。木心先生在詩歌《從前慢》中寫道：“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币苿油ㄓ崟r代的到來，讓這樣的“從前”不復存在。雖然，作為第一代的移動通信工具，BP機更像是一個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但是，從那個時代開始，人們已經離不開即時通信工具了，手機、MSN、QQ、微信……它們甚至像陽光和水一樣成為了生活中的必需品。

個人移動通信設備的完善，迅速縮短了人與人的空間距離，讓我們無處可藏。腰間的尋呼機猶如風箏的線，我們從此被牢牢拴住。隨時隨地的尋呼消息、不斷涌來的各類信息讓我們應接不暇，得到效率的同時，漸漸失去了原來的悠閑與自在。而且，移動通信使人們的誠信不斷遭受拷問，“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在這些問題面前，很多人開始言不由衷，手機時代的社會現象已初現端倪。

經歷過尋呼年代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有些“BP痕跡”，比如馬化騰。1999年，QQ發布前需要確定一種提示的聲音，馬化騰認定“大家最熟悉的聲音是尋呼機的呼叫聲”，于是，他用自己的尋呼機錄下了“嘀嘀”聲，然后做了一些修整、潤色，這成為了最經典的“騰訊音”。多年以后，QQ的提示音“嘀嘀嘀嘀嘀嘀”被正式宣判可以作為商標獲準注冊。

霸主摩托羅拉

“摩托羅拉尋呼機，隨時隨地傳信息”，這句當年非常著名的廣告語現在聽起來已恍如隔世。摩托羅拉是尋呼機最早的品牌擁有者之一，其BRAVO數字尋呼機曾經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奢侈品——機身豎向和文字單排置頂的摩托羅拉BRAVO數字尋呼機造型十分別致，除了能夠顯示呼叫人的電話號碼外，還能顯示簡單的字母信息。

摩托羅拉不僅在歐洲和美國生產尋呼機，也在中國、印度、日本、新加坡和韓國生產尋呼機。它較早、較成熟地實現了移動終端理念，當之無愧地成了呼機業老大，并在歷史上一度占據通信業主角位置。上世紀90年代，摩托羅拉為了適應市場的要求，分別推出了進取型、時尚型和袖珍型等各類產品，代表了尋呼機技術工藝和產品工藝的最高水平。

當時，中國對摩托羅拉尋呼機的年需求量幾乎達到400萬臺，其霸主地位無人能夠動搖。尋呼時代的品牌推廣和資金積累，為摩托羅拉在手機行業內的良好發展打下了基礎，以至于到了手機時代，它仍然可以成為通信業的中堅力量。

1993年5月，我國第一臺有自主知識產權的中文尋呼機由波導研發成功，接著，波導又自行研發了我國第一臺股票信息機。1998年，波導生產、銷售尋呼機達到102.4萬臺，成為尋呼機國產第一品牌。與摩托羅拉一樣，波導在不久后進入手機行業，在林林總總的國產手機品牌中順利搶得一席之地。

就這樣，尋呼經濟在我國繁榮起來。尋呼業是中國通訊領域較早向社會開放的商業品類，“要發財，搞尋呼”，無論是運營商還是尋呼機的批發零售商，都在這股熱潮中賺到了一桶金。尋呼機市場包括了批發、零售原裝機和二手改裝機，以及購買零配件后組裝而成的組裝機。1999年，一個小柜臺每天可以賣出上千臺尋呼機，一些大商鋪每天可以賣出上萬臺組裝機。

沉舟側畔千帆過

后來的故事眾所周知——作為最先進的移動通訊工具，手機注定成為了BP機的“終結者”。

其實手機面世初期，由于其昂貴的通話費用，還是給了尋呼機最后的生存空間。在手機與BP機和平共處的那幾年，雙方優勢互補——尋呼機依舊是首選的個人聯系方式，使用手機回復電話，只是省去了滿街尋找固定電話的麻煩。只可惜，那個“呼機、手機、商務通，一個都不能少”的時代并沒有持續太久。

2001年之后，手機的發展十分迅猛。一方面，手機強大的功能讓小巧的BP機自嘆不如，另一方面，手機的通話資費一降再降，這使得越來越多的人摘掉了腰間的尋呼機，主動離開了尋呼時代。2002年，世界最大的尋呼機生產商摩托羅拉公司宣布，停止生產和銷售尋呼機，而此時，聯通的尋呼業務已經連續虧損了好幾年。

1999年前后，北京的普通市民開始真正把手機拿在手中。2000年，中國移動公司正式成立。2002年，中國移動和中國聯通實現短信互通互發，中國移動通信GPRS業務、彩信（MMS）業務也正式投入商用。同年底，移動電話普及率達到每百人14.95部，互聯網用戶達到4829萬戶。2003年，中國移動通信網絡的規模和用戶總量已穩居世界第一。

“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與手機的所向披靡成鮮明對照的，是BP機的蕭條與沉寂。2002年，中國尋呼用戶在達到2500萬的規模后，開始全面縮水，潰不成軍。截至2005年8月底，全國尋呼機用戶只剩222萬戶，一個月后就跌到109.7萬戶，月流失112.3萬戶。

中國最后一個BP機的使用者是一位內蒙古用戶。他購買BP機的時候，與聯通公司簽訂了“購買機器贈送服務時間”的使用年限合同。隨著尋呼市場的土崩瓦解，內蒙古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使用尋呼服務。聯通公司打算放棄這項業務，和這位客戶協商終止服務，且支付給他一定金額的違約賠償，可這位固執的用戶說什么都不同意。于是，內蒙古聯通公司為了這唯一的用戶繼續在尋呼臺做投入，繼續雇傭著中國最后一位尋呼小姐，這件事曾在業內傳為佳話。

2007年3月2日，原信息產業部（工信部前身）公示稱，中國聯通申請停止北京等3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198/199、126/127、128/129無線尋呼服務。3月22日，原信息產業部電信管理局發出公告，除上海市外，無線尋呼網絡在北京、天津、河北等30余個省市區將全部關閉。從那一刻起，曾擁有世界上最大尋呼網絡和用戶群體的聯通，徹底退出了尋呼的歷史舞臺。這也意味著，我國的尋呼機和尋呼網絡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

BP從此成絕響，腰間再無尋呼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