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傅喜群

20世紀60年代，我出生在湘南一個偏遠而貧窮的小山村。

父親在當時的大隊里當黨支部書記，從懂事開始，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母親整日勞碌的身影，仿如一尊石雕，聳立在我心田，且歷久彌新，如今仍是那般清晰，讓我畢生難忘，終生溫暖。父母生我們兄妹4個，老大是哥哥，中間兩個姐姐。那個年代，在我們山區，能填飽肚子就相當不易了。但是，母親硬是靠著苦勞勤作、省吃儉用，幫襯著父親將我們全都供到了高中畢業。

俗話說，爺娘疼滿崽。因我最小，母親特別疼我。為了增強我的體質，母親喂奶直到我5歲上學后才斷掉。大約4歲時，我看上了別家小孩玩的一個紅色乒乓球，哭著吵著也要玩。無奈之下，母親挑上一擔柴，跋涉十多公里山路去趕集買球，回家后累得虛脫。

兒時，我好吃零食。那個年代，農村走親訪友的禮品就是一包餅干、糖果之類。平時，母親總把它們置放在土屋木樓上有防潮石灰的壇子里。母親白天在外出工，我在家玩耍時便爬到樓上去偷吃。有一次，我這個饞貓正在吃餅干時，被母親發現了，因怕她發怒便急忙躲到了一邊，而且先發制人地哭了起來，母親卻淡然一笑：“傻孩子，這餅干是娘專門留給你吃的啊……”母親不在乎餅干，卻在意我的哭。她說：“山里娃有山的性子，怎么能哭呢？”

后來，哥姐常拿這件事來調侃我，我不哭不鬧，因為我記住了母親那句話：山里的娃，不哭。但是，山的性格是什么呢？小小年紀的我，不懂。

我上學寄宿時，每個星期天回到家中，飯桌上總會擺上母親腌制的臘肉臘魚，聞起來香噴噴的。后來父親告訴我，“其實你娘天天吃的是咸酸菜，這些葷菜都是你娘省下留給你放假回來吃的”。

母親持家有方，那時農村做飯，是用一只大鐵鍋，淘米后把水燒開，再把米湯舀出來，飯上面蒸紅薯。飯煮熟，把鍋里的飯全部鏟出來，只留下一層黃黃的鍋底，然后把米湯和紅薯放進去搗爛，美其名曰：兌鍋焦！這鍋焦比稀飯更香甜可口，但好吃充不得饑。母親總是把飯讓給父親和兒女們，自己吃點剩下的鍋焦。

那時，母親白天出工，中途休息，別人在樹下乘涼，她便抽空打一簍豬草。傍晚收工回家，她還要忙做飯、喂雞、剁豬草等家務，深夜上床睡覺前還要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為兒女們做布鞋納鞋底，為哄我睡覺，她一邊納鞋底一邊給我講童話故事……無數個夜晚，我就在她拉鞋底線的絲絲作響聲和美好的故事中酣然入睡。無數個夜晚，我依偎在母親懷抱撒嬌，向她許諾：長大以后，買團魚烏龜給她吃，買小車給她坐……

母親為人寬厚善良。我奶奶在我父親很小時便改嫁離去，父親童年生活坎坷，他對此一直有想法。母親勸他，世上哪有記恨娘的崽??？她縱有千個不是，也是生你的娘呢！由于母親的勸解，父親心結得以解開。奶奶病中，我父親和姑姑殷勤伺候幾個月，毫無怨言。三隊有個孤苦伶仃的老人李有元，因整天無所事事，拄根棍子指手劃腳，人稱“李縣官”，每年大年三十下午，母親都會叫哥哥從自家分得的豬肉上割下一塊送給“李縣官”過年。

我剛學習新聞寫作時，除了在報紙上發了一些“豆腐干”之外，進步甚微，我的耐心和信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有一次，我寫了一篇人物通訊稿，自己都懶得去郵政所發稿，于是交給了母親，囑她有時間就去寄了。第二天恰是墟日，母親去趕集，走到中途突然想起我那裝了稿子的信封忘了帶，于是把背的竹子放在路邊熟人家又急忙往回趕。結果雙腳都走出了水泡，兩天不能下地。時隔幾天，郵遞員送來報紙，我的那篇通訊發在了《湖南農村報》的要聞一版。母親不識字，但她捧著報紙笑了，那有些渾濁的雙眼，淌著晶瑩的淚花。

此時，我對母親說的“山的性子”，除了寬厚、仁慈以外，又多了一層理解：堅韌不拔，百折不撓。從此，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之下，我的新聞寫作之路走得更加堅定，從一位業余通訊員成長為一名專業的新聞工作者。

母親57歲那年，終因積勞成疾撒手人寰。在有生之年，她沒享兒女一點福，只有永遠做不完的家務活。子欲養而親不待。兒時對母親的承諾至今不能實現，竟成了我永遠的遺憾……

（選自2017年5月5日《湖南日報》，本刊有刪改）

鑒賞空間

《臺階》是當代作家李森祥的代表作，文章記敘了父親一生筑建臺階的過程，把中國農民生存的智慧、要強、憨厚、勤勞、謙卑都展現在讀者面前，發人深省?！赌赣H》一文則通過碎片化的細節描寫來表現母親的勤勞、寬厚、善良、堅韌不拔，可以說是字字用心，句句含情?！澳赣H挑上一擔柴，跋涉十多公里山路去趕集買球，回家后累得虛脫”，寫出了母親為了給兒子買乒乓球玩，竟然跋涉十多公里去賣柴買球的動人情節，在母親眼中，兒子的健康快樂就是最大的事情，愛子情深，讓人感動。細節描寫切合了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特點，母親的勤勞、善良、愛子之情就是貫穿全文的“不散之神”。

讀有所思

1.你覺得文中最感動你的細節是什么？說一說理由。

2.請你結合《母親》一文，寫一副對聯來贊美這位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