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之河
——更新米提河與貧民社區共生系統·尋求可持續平衡的發展

何 偉 張 希 遆羽欣 許少聰 邢露露

1 2017年第54屆國際風景園林師聯合會(IFLA)國際大學生風景園林競賽主題解析

2017年第54屆IFLA國際大學生風景園林競賽的題目是“景觀的力量：為社會公正而設計”(Landscapes of Power: Design for Social Justice)。題目提供了3種延伸思路：一是“景觀挖掘”，探討利用景觀手段提供電力和能源，并且與自然及人居環境和諧發展；二是景觀應對重大自然災害和環境威脅，并對社會變化產生積極影響；三是景觀如何展現對經濟、社會和政治的正面或負面影響，以及它們怎樣進行轉變以適應社會和經濟進程的當前模式[1]。

什么樣的景觀能夠體現這種力量呢？首先，這種景觀應該具有一定的引領價值，可以適應社會、經濟或文化的變革，并且通過對環境、空間的改善，引導社會發展，改變人居環境的根本面貌，從源頭解決城市發展問題；它具有一定的彈性，提供人類與災難之間的緩沖空間，并能快速恢復，不斷再生；它具有生產性，并且與生態、人居相協調，具有可持續發展性。其次，它一定是關注弱勢群體、具有人道主義精神的，因為受氣候變化，能源、水資源、食物短缺及自然災害等影響最嚴重的必然是最貧困的人群，我們有責任減輕他們的苦難，謀求全人類而非一小部分人的幸福。

近十幾年來，河流問題引發了社會對于城市河流的許多思考。作為地球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基礎，河流，孕育了人類文明，創造了無價的財富。一座城市是否有一條河流穿過，關系著該城市的狀態和人們的生活質量。全球的發達國家比如美國、日本、德國等國家已經逐步將河流管理融入經濟、生態和文化等多個方面，使河流管理模式發展為與自然相協調的可持續河流管理理念[2]。然而在一些發展中國家，依托河流發展的城市出現的問題并未受到重視，無序的開發和對河流的侵犯導致河流與城市之間的矛盾不斷加深，因此在此次競賽中將城市發展與河流之間的沖突作為研究對象。

2 選址分析

印度作為歷史悠久的發展中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出現了一系列的城市危機。米提河是印度孟買市一條重要的排洪河道，隨著人口的增多，蔓延的貧民窟不斷侵占河床，嚴重的污染堵塞了河道，導致季節性的洪災不斷加??；同時，孤立的貧民窟與城市發展逐漸脫節，給這個地區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帶來了隱患[3](圖1) 。

孟買是印度西部馬哈拉施特拉邦的首府，是商業、金融和娛樂之都，也是印度最富有的城市。然而在城市光輝的背后，貧富差異嚴重，一半以上的市民居住在貧民窟中。米提河就位于世界上最大的貧民窟之一達拉維旁邊?！癕ithi”在印地語中意為“甜蜜”。然而諷刺的是，城市不受控制的發展逐漸侵占了河床，河流兩岸布滿貧民窟。工業污水、生活污水及固體垃圾的傾倒阻塞了河流，而季節性的洪水又將污染倒灌回城市，造成人員傷亡與財產損失。這條河現在已經成為河流所能遇到的所有弊病的代名詞[4]。

1817年起，孟買市進行了大規模改造，大型土木工程將這組群島合并成一大塊，該工程被稱為霍恩比填海工程，完成于1845年，其導致城市面積猛增數倍，達到438km2，同時也造成了洪水和城市內澇問題，在其后30多年中，該市成長為一個主要中心城市，刺激了該市基礎設施的改進和許多機構興修建筑物。1906年，該市的人口膨脹到100萬，名列印度第二位，大量移民的涌入導致貧民窟無序增長、垃圾橫生、河道擁堵，原生自然系統發生改變。

孟買政府一直在討論這條河的改造與修復，2005年的大洪水更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包括規劃設計競賽、清理行動等在內，政府、環保組織等社會各界進行了不懈的努力，然而問題的復雜性使得改善措施遲遲難以決定以及實施，米提河依然處于危機之中(圖2)。

3 現狀問題解析

3.1 生態危機

3.1.1 無人監管的城市污染

根據調查，米提河的污染來源主要有：兩岸貧民窟中生活廢水的直接排放、固體垃圾的傾倒以及開放式排便，另外還有工業廢水(其中大部分是小型企業，許多是非法的，包括石油回收和精煉、染料、鞣制和清洗劑等)的排放等[5]。來自貧民窟的污染的主要原因是貧民窟內部無規劃的混亂發展，缺乏污水、垃圾處理設施以及廁所等，而污染物的直接排放又使生存環境更加惡劣。因此，單純地清理垃圾并不能真正解決河流污染問題，真正需要的是基礎設施的建設。

3.1.2 生物多樣性的破壞

米提河是孟買一條重要的排洪河道，源自哈爾湖(Vihar Lake)和波維湖(Powai Lake)的溢流，經馬希姆海灣流入印度洋。河流下游生態資源豐富，有大片紅樹林，是著名的候鳥棲息地[6]。米提河下游曾擁有豐富的紅樹林資源，作為陸地與海洋的緩沖地帶，形成了豐富的生態系統。馬希姆灣多樣的底棲動物和魚類作為食物來源，吸引了大量鳥類遷徙而來[7]。然而污染破壞了生境，使生物多樣性減少；城市化侵占了紅樹林的土地，降低了河流自我調節能力，加重了海水倒灌和季節性洪水危害。

3.2 城市中洪澇頻發

圖1 區位分析

圖2 歷史分析

圖3 現狀問題

孟買整個城市是在8個島嶼和填海工程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地勢平坦，加上氣候的影響，導致城市極易受到洪澇災害的威脅(圖4)。頻繁的洪澇嚴重影響了城市的發展：2005年7月26日孟買遭受了嚴重水災，24h內944mm的降水量導致米提河水位暴漲，引發洪水，造成數百人死亡，整個城市陷入癱瘓。同時貧民窟的日益擴張導致河道不斷變窄，加劇了洪澇發生的頻率和危害[8]。特別是米提河旁的達拉維貧民窟中，部分區域幾乎每年都會遭受洪災[9]。

3.3 嚴重的貧富差距

1921—1931年，隨著聚落的擴張以及人口的增長，城市逐漸形成，孟買人口從20世紀60年代初的70萬增長到2006年的1 400萬，其中有770萬人住在貧民窟里，比例高達55%；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孟買只有85個貧民區，到20世紀90年代增加到1 580個[9]，此外，還有許多人無房可住，淪為流浪者的人口比例也在不斷增長。而根據城市政府建筑調查顯示，很多住房面積過小，也缺少供水、排水、供電等相應的基礎設施和衛生設施，同時，很多住房已經處于年久失修的狀態，不斷有住房在雨季被沖垮。在印度，貧富分化是一個顯著的社會現象，財富越來越集中到一小部分人手中，居民中收入最高的10%的人口的收入，占全部國民收入的份額超過50%，占據了全部個人收入增長額的2/3[10]。孟買，作為印度重要的商業金融中心，其社會貧富分化體現得更為充分。在孟買，立體的摩天大廈和五星旅館被水平蔓延的貧民窟重重包圍。

4 規劃策略——創造可持續發展的生態循環模式：社區、經濟、生態之間的動態平衡

景觀的力量也非無限，風景園林究竟能為這條河和孟買帶來什么，能有多少可實踐的價值？正如題目指出的“我們必須認識到風景園林最為廣泛的作用”，這是一次跨學科的活動，風景園林作為領導核心，嘗試去平衡空間質量、生態價值和社會公正之間的關系，促進帶有實際性、富有潛力和遠見性主題的區域實踐發展。

圖5 總策略

圖6 水產養殖方案圖

面對現狀復雜的問題，其主要原因在于貧民窟、生態系統和城市發展三者之間的失衡和脫離。策略以尋找三者之間的動態平衡為目標，在新的循環中，貧民窟的環境可以得到改善，能有清潔的能源和水源；河流兩側的生態系統得到恢復，能夠抵御洪水并成為孟買市的濱河綠廊；當地的經濟得到發展，引入第一、第三產業，增加經濟效益。并且三者相互促進，最終能夠實現自我更新和發展，為米提河和孟買市的發展提供一種新的平衡(圖5、6)。

如何面對孟買市的市域整治和流域治理呢？在中國古代，古人將古城的水系看作古城的血脈，具有多重功用。利用中國古代城市防洪的“防、高、導、堅、遷、護、管、蓄”8條方略[11]，根據米提河現狀，通過自然退堤和建立城市引洪區域的彈性策略給河流以空間，提高城市對自然災害的應對能力。適應自然災害的過程首先應該被看成是一個空間上的策略，風景園林規劃可以通過改變整體景觀空間格局來提高抵抗風險的能力[12]。首先通過“防+高+堅”保障河流兩岸的安全：將侵占河道的固體垃圾和廢棄建筑材料通過石籠修筑為自然的河堤；其次是對洪水的“導+遷”：河堤兩岸建設綠地，作為泄洪緩沖區，可以承受25年一遇的洪水；再者實現雨水管理的“護+管+蓄”：挖掘米提河流域潛在的綠色空間，包括城市中的空閑地、廢棄地以及荒野等，將其建設為城市綠地、都市農業等，旱季作為城市公共空間使用，提升貧民社區生活質量，增加經濟收入，雨季則作為城市雨水收集點，并通過綠道、明渠等連接形成城市水系統。當河流水位高出25年一遇大堤時，首先進入洪水分流區域，減輕米提河泄洪壓力，使得米提河流域在適應環境變化和應對雨水帶來的自然災害等方面具有可持續的彈性功能。

另一方面，通過構建城市綠色空間體系，形成“城市生態綠地-都市農業-城市緊湊型社區”的模式，保障社區內的清潔水源和能源，改善貧民窟地區居住條件，為貧民提供更多的經濟收入，使貧民窟成為城市中可持續發展的緊湊型社區，與周邊環境成為互惠互利的存在(圖7)。

河流是大自然恩賜給人類的交通向導。在某種程度上，河流既決定了人居分布的空間格局，也往往決定了文化的區域特色[13]。通過重塑河流兩岸線性綠地系統為市民提供與河流的交往空間，使生態安全的河流和濱河綠地成為城市新生的起點。

恢復洪泛區：收集河道固體垃圾和廢棄建筑物修筑自然化防洪堤壩，使城市能夠承受25年一遇的洪水，當洪水超過25年一遇洪水位時通過溢流壩流入城市綠地當中。

圖7 總體規劃平面圖

圖8 規劃前(現狀)和規劃后(愿景)對比分析

更新貧民窟：營造“城市生態綠地-都市農業-城市緊湊型社區”的新模式，在保護貧民窟不受洪水威脅的同時，提升居民收入，使貧民窟朝著可持續的方向發展。

串聯雨水網：挖掘城市綠色空間，構建雨水收集中心，并通過綠道、明渠等連接形成城市綠網-水系統，實現健康可持續的發展(圖8)。

5 技術路線

5.1 時間維度上的景觀演變

人類與自然之間存在著深層的演化關系，這就需要從多重視角全面分析當前自然生態、文化、社會、城市等所處狀態中的困境，并試圖構建出一種地理環境、生物、人類共同持續發展的文化演進理念[14]。

1)階段一：在完成米提河的初步治理過程之后，著眼解決河流洪泛與貧民窟擴張的沖突問題。首先，拆除1年一遇洪水線內的貧民窟建筑，將居民遷至25年一遇洪水線外新增的建筑單元中，同時梳理貧民窟的排水系統；收集建筑垃圾和河道內積存的固體垃圾建造第一道生態堤壩；堤外恢復為濕地，與現有紅樹林區域共同作為1年一遇洪泛緩沖區。

2)階段二：在消除線性河流固有邊界，河流生態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后，繼續拆除10年一遇洪水線內的貧民窟建筑，完善貧民窟的排水和清潔水系統。與此同時，建立第二道生態堤壩，利用兩堤之間的空間引入都市農業、水產養殖等農業生產活動，為城市居民提供新的經濟來源，優化該區域現有的產業結構。

圖9 規劃后洪水分析

圖10 貧民窟建筑更新策略

圖11 還地于河過程分析圖

3)階段三：經過以上2個階段，主要問題已得到有效解決。為實現米提河流域的可持續發展，將城市公共活動引入濱河空間，以期增加河流與城市的接觸面。在濱河區域，將部分濕地與農田置換為彈性功能場地，同時建立完善的濱河慢行體系，激發當地產業轉型。新增商業、服務業所創造的財富將用于社區更新——拆除貧民窟老舊建筑，將部分建筑底部空間置換為社區公共活動空間，從而形成充滿活力的緊湊型城市社區(圖9、10)。

5.2 風景園林引導下的空間布局

與傳統城市建設的視角不同，設計優先將風景園林作為介入手段，平衡米提河與城市發展的矛盾，將濱河空間改變為“城市生態綠地-都市農業區-城市緊湊型社區”的空間布局。這3個區域不僅僅在空間上作為不同的功能場地，同時在時間上也反映了景觀動態和彈性調節的結果。

通過恢復濱河綠地系統，米提河畔的自然生態植被和棲息地景觀逐漸恢復，河流的水質隨之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這為后續都市農業、水產養殖等一系列農業生產活動的引入營造了良好的環境條件。其次，城市與河流之間的土地作為第一產業的發源地拉近了城市與河流的距離，城市居民開始親近和依賴米提河，通過政府引導形成都市農業區，從中獲得輔助生存的經濟來源。最后，當城市與河流的關系日趨和諧時，一部分第一產業被逐漸發展起來的第三產業所替代，這使得社區功能逐漸完善，最終達到“城市生態綠地-都市農業區-城市緊湊型社區”體系的動態平衡，使得城市與河流之間形成平衡共生的關系(圖11、12)。

6 結語

先發展后治理似乎是城市發展的必經之路，一些發達國家，尤其是那些工業化的城市，其實也都經歷了這樣的過程。一些水系豐富的國家，在充分意識到傳統水利治理的弊端后，更是將河流水系的治理提升到國家戰略層面進行考量，將水作為城市的骨架，打破河流與城市的界限，讓市民的生活融入與水的對話之中[15]?，F階段的孟買正處于快速發展過程中，無序的發展態勢亟須得到控制。梳理孟買過去的歷史，城市是在不斷地更改自然面貌的基礎上建立的。自然界沒有專屬的園丁，然而自然過程的力量，卻將這些無人參與的地域處理得井然有序，形成了一種豐富和諧并且可持續發展的景觀[16]。因此洪澇的出現和一系列問題的產生有其根本原因：對土地盲目地開發和利用。

圖12 貧民窟更新過程分析及平面圖

圖13 時間軸分析

圖14 階段發展分析圖

圖15 展望鳥瞰圖

孟買既定的城市格局無法回到最初的面貌，唯有在生態系統和城市建設之間尋找到能夠保持平衡互利的系統，城市才能有更宜居的未來。

平衡的實現需要時間，計劃從2020—2030年，通過對河流自身、生態、經濟以及社會各方面的綜合處理，如風力發電、近自然化堤壩防洪、濕地修復、農業漁業發展、建筑街區改造及旅游業等方式，恢復米提河兩岸的彈性緩沖綠地，為孟買市繁榮區和貧民窟創造交匯場所，逐漸緩和兩者之間的矛盾。河流綠地系統的更新與治理往往涉及較大范圍的城市區域，與其周圍的每一個人息息相關[15]，逐年的修復為孟買市提供多樣化的濱河體驗空間，同時將貧民窟改變成為貧民社區。

2030—2050年，河道中的固體垃圾與濱河綠地成為生態堤岸、阻隔洪流、創造城市共享的開放場所。貧民社區有序運營，社區內的貧民醫療、基礎教育、社區衛生管理、社區農業和社區市場逐步成型，貧民社區正在向集約化社區形態轉變。計劃在2050年之前，米提河中出現原生魚類、濕地系統得到保護、各種鳥類回歸，米提河從受傷病態的狀態中逐漸康復。貧民窟的區域被集約化社區取代，人們安居樂業，城市可持續發展(圖12)。

孟買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呢？應該是科技和生態、人文與歷史、城市與自然和諧共榮的樣子(圖13～15)。

注：文中圖片均由作者繪制。

致謝：感謝王向榮老師、林箐老師和李倞老師在參賽過程中給予的指導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