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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倒影

2018-07-17 16:56張佑遲
四川文學 2018年7期
關鍵詞:山茶芒種衛國

張佑遲

大寬剛到家還沒有進屋,就見山茶在院里等他。

山茶穿了件淺色的緊身毛衣,大寬覺得山茶無論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山茶說,大寬,我們兩家的秧都該插了,你看是先插你家的還是先插我家的。大寬抬頭看了看天,春旱,已經快一個月沒有下雨了。他想了想說,先插你家的吧,我明天打早就過來。大寬打開門本想讓山茶進屋坐坐,可一看屋里亂七八糟的,他就有些猶豫了。山茶看了一眼屋子說,該找個婆娘了,男人房子里要沒有個女人,家里都跟狗窩差不多。說完,山茶就進屋幫大寬收拾房子,忙乎了一陣見天色漸晚,山茶就說,剩下的你自己慢慢地弄吧,我走了。

山茶家離大寬家很近,她在村里是個“留守”。

“留守”一詞是“留守兒童”一詞的延伸,是“留守婦女”一詞的簡讀。每年一過春節,村子里的年輕人、男人差不多都外出打工走了,留給山村的是一群老弱婦孺,“留守婦女”成了農業生產的主力軍。一到農忙季節,“留守”們個個急得火燒火燎似的,都說這時候要找個男勞力比找個男人還難。山茶的男人衛國在廣東已經幾年沒有回來了,家里就剩她和一個八歲的女兒。衛國囑托過大寬,說農忙季節你一定得幫幫你嫂子。

大寬清楚記得山茶嫁過來時候的情景。

當時村里還不通公路,衛國雇了輛長安車把山茶拉到鎮上,到家的山路他請大寬和四喜用花轎抬??缮讲柘铝塑噲詻Q不坐花轎,她說你們讓我自己走,坐在花轎上晃晃悠悠的我受不了。衛國拗不過,只得讓大寬和四喜抬著花轎跟在山茶的后面。那天,山茶穿了一身非常得體的紅衣服,眉黛輕描朱唇淡抹,一副人面桃花的樣子。山茶滿臉微笑大大咧咧的,走起路來也沒有新媳婦的矯揉造作。大寬覺得山茶就像山野間一朵盛開的野花,質樸淡雅芳香撲鼻,是那種看一眼就會讓你忘不掉的女人。大寬在心里暗暗發誓,今后找媳婦,非山茶這樣的女人不娶。大寬人高大帥氣,還有一身泥瓦匠的手藝。親戚朋友給大寬說媳婦的一撥連著一撥,人家姑娘看得起大寬,可大寬就是好賴不吐口。大寬就這樣高不成低不就地晃蕩了差不多十年,眼看著山茶的孩子紅紅都已經八歲了,可他仍是孑然一身。大寬到了三十還沒有娶媳婦,本來就喜歡無事生非的村里人自然就會有些議論,有天幾個“留守”當面取笑大寬,說,大寬你現在都不找媳婦,是不是你下面那個小弟弟有問題?大寬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了一句話來,他說,你們哪位敢把褲子脫了讓我試試,我讓你們看看我的小弟弟到底有沒有問題。有個“留守”不信邪,說,只要你大寬敢脫我就脫,試就試。大寬一把抱住那女人,把她的手拉進褲襠里,說,摸著家伙了吧,給大家說說,有沒有問題?大家說大寬你耍流氓,大寬說我這是現身說法,辟謠。

第二天一早,大寬就來到山茶的田邊,他見田里的水已經不多了,他想秧必須盡早插下去,要不真就插不下去了。大寬脫了鞋子下田,春天的水還有些涼,他搓搓手就開始拔秧。大寬拔秧非常靈巧,他左右手開弓,一會兒就拔了一大把。他洗盡泥,然后用稻草把秧苗捆成一個一個的秧把。沒有多久,秧把就拔了一大片。山茶把早飯做好了,她本可以站在屋前吆喝一聲就行了的,但她卻走到大寬跟前說,吃早飯了,大寬。大寬應了一聲,他并不急著走,他先把秧苗把裝進筐子里,然后挑到水田邊,于是山茶便和他一起把秧把拋撒在水田里。山茶拋撒秧把的樣子很好看,她腰身一扭,秧把便從她手里飛了出去,跟仙女散花一樣。等拋撒完了,大寬才洗盡腿上的泥穿上鞋子和山茶一起回去吃早飯。

吃飯的時候,紅紅從屋里揉著眼睛出來了,大寬這才想起這天是星期天。紅紅上學是住在鎮上她姑姑家,只有周六下午才能回來。大寬特別喜歡紅紅,問紅紅學習怎么樣。山茶說學習一般,只知道貪玩。紅紅說,周六上午老師還要強迫補課,累死我了。大寬說不是政策規定不允許補課嗎?山茶說天高皇帝遠,就是中央的政策到這個地方也得拐上幾個彎。大寬說補課就補課吧,多學點東西也好。他說當年他和衛國還有四喜,上高中時總要借故曠學,書到用時方恨少,現在才知道,當時要好好學習說不定就是大學生了。山茶說要不是為了紅紅上學,他才不會從廣東回來,那邊掙錢多。大寬聽了只是笑,他和山茶開玩笑說,衛國這家伙打小就不老實,你走了這家伙肯定要干壞事。山茶說我是他老婆,我能不知道他的德行?在山茶眼里,大寬基本上還算個規規矩矩的好男人。

吃完早飯,山茶執意要跟大寬一起插秧。大寬說不用,就我一個人不到三天就插完了,你真要是閑得慌,就坐在旁邊陪我說話。山茶就是不依,她說多一個人就多干一個人的活,你們家的田里水也不多了,早一天干完總比晚一天好。山茶把褲子一挽就下了水。大寬插秧插得快插得直,他插前頭,山茶就在后面緊跟。村里的“留守”們見大寬幫山茶插秧,她們很受啟發,就都來叫大寬,說大寬也幫我們家插兩天吧!大寬說,我自己的秧還沒有插哩!來人說,你能幫山茶插秧就不能幫我們插?大寬說,山茶是人家衛國親自對我交待過的,衛國是我的好朋友,我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來人說,就兩天,插得完插不完你都走人。大寬說,嫂子,我好賴是個小包工頭,我在工地上還帶著幾個人,要能走得開,鄉里鄉親的我能不幫你嗎?來人好說歹說就是叫不動大寬,于是氣呼呼地走了。臨走,人家還要撂上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說,我知道人家山茶漂亮。這話把山茶惹火了,她想我又沒有讓大寬不去,你憑什么要拿我說事,也就氣呼呼地說,你這人說話怎么拖泥帶水的,大寬去不去關我屁事。大寬說,看看,讓你回去你不聽,你這不是等著討氣受。山茶說,去去去,今天我就是不走。

走了張三來了李四,接下來還不斷有人來叫大寬,說的話也是前面話的重復,只是輕重程度不同而已。

后來芒種來了。芒種也還是那些話,不同的是后來芒種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芒種說,現在都知道關心“留守兒童”,人大代表也在講,報紙電視也在講,咋就沒有人來關心關心我們這些“留守婦女”?,F在干啥都掙錢,就是農民不掙錢,中國十三億人吃飯問題總不能都交給我們“留守婦女”吧?他媽的不種地了,我們都不種地了,我看城里人都去吃狗屎。

芒種的話聽得大寬和山茶哈哈大笑,大寬說,狗要是沒有糧食吃,連狗屎也拉不出來。說完笑完,大寬開始同情芒種了,他覺得芒種哭起來嘴一撅一撅的,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大寬說,好了不哭了,我幫你插就是了。

芒種說,我要是不哭你就不幫我插了?

大寬說,我們都是有血有肉的大男人,懂得保護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

大寬答應幫芒種插秧,這可惹惱了山茶。等芒種一走,山茶說,今天誰你都沒有答應,就芒種你答應了,你還不是看人家芒種年輕漂亮。我看你大寬心懷鬼胎,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大寬仿佛被山茶打了一巴掌,他從來沒有聽見過山茶對他說過這樣難聽的話。他說,芒種打工時食指和中指被機器軋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插得了秧也就不會這樣來求我了。

山茶說,看來芒種身上哪個地方缺點啥東西,哪個地方多點啥東西你都一清二楚,大寬,真還看不出??!

大寬聽出山茶話里的醋意,說,芒種缺兩個指頭全村都知道,你也知道,怎么是我一個人知道呢?

山茶說,我就不知道。

聽了山茶的話,大寬想起當年他和衛國山茶一起到廣東打工的情形,當時他看見衛國和山茶親親熱熱的樣子,心里就酸溜溜的。他還罵自己沒出息,人家兩口子親熱你吃哪門子的醋??!想到這里大寬就嘿嘿地笑。山茶說,你笑個屁!你是不是覺得過去沒有機會去親近芒種,現在是送上門的買賣,占了個大便宜?

大寬說,你今天咋總往歪里想。

山茶說,那你笑啥?

大寬說,我笑當年我們一起在廣東打工,我就吃你和衛國的醋。

山茶把一個秧把連泥帶水地砸在大寬的屁股上,說,你以為誰都像你不要臉,我才不像你哩!

大寬“哎約”了一聲,說,你山茶還真下得起手,你說我不要臉,我總得要屁股吧!

山茶嘿嘿地笑。

后來,在山茶的堅持下,大寬還是把自己的秧插完了才去芒種家的。

去芒種家插秧,山茶說我秧插完了也沒有啥事,我也去幫芒種插秧,只是我先聲明,我不要工錢。大寬知道山茶為啥要去,就說你去就去,去了更好,熱鬧。最后一天下午,山茶突然接了個電話,她神色慌張只說有事就提前走了。

晚上吃過飯,芒種給了大寬三百元。大寬覺得這錢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他想了半天說,親兄弟明算賬,我收你二百元。芒種說那一百元是山茶的,你也帶給她。大寬說山茶自己說了不要工錢的,要給你自己給她。就為這錢,大寬和芒種你推我攘地不斷有些肢體接觸,突然芒種把頭低下輕聲地說,大寬,今天晚上你就留下不走了吧!聽了這話大寬猶豫不決,他驚喜得有點不知所措。芒種在村里是個漂亮媳婦,她比山茶年輕。她和山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女人。山茶健壯漂亮潑潑辣辣的,全身散發出的是一種不可抗拒的青春氣息,而芒種身材苗條小鳥依人,有一種城里女人的氣質。大寬經常說芒種是投錯了胎,說她本該投在城里哪個高官的門下,結果是投胎的那天她沒有看紅綠燈,讓警察叔叔追得跑錯了方向才錯投到農村來的。芒種見大寬站著沒有動,就把頭伏在他的肩上說你要真不愿意就走。大寬哪里經受得住這樣的誘惑,特別是芒種身上特有的女人體味,熏得大寬不能自已,他仿佛覺得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大寬一把把芒種摟進懷里,然后便是一陣狂吻,此時的芒種仿佛癱了一般,一切任由大寬擺布。大寬發現,進入狀態的芒種眼光迷離如妖如仙,遠比平時見到的芒種迷人。驀然間,大寬仿佛覺得有人推搡了他一下,他突然一驚推開了芒種,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芒種說你又咋了?大寬還是沒有動,芒種哭了起來。大寬說芒種你別生我的氣,你老公是我的朋友,我覺得我們不能這樣。芒種似乎啥也沒有聽,仍然站在那里嚶嚶地哭,哭了一陣,她說你們男人有紅燈區,電視上報紙上都在為農民工的性問題呼吁,你見誰為我們“留守”呼吁過?男人知道性饑餓,我們婦女就不是人?這時的大寬已經冷靜了下來,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芒種,于是他換了一種口吻說,你芒種真是語不驚人誓不休,總是報紙電視人大代表的,你天天坐在家里看電視,看得天上知道一半,地下全知了,你懂的事情比我還多。芒種說,你說說,我說得對還是不對?大寬說,對對對,怎么不對。我每天忙得連放屁的時間都沒有,有時候還真把那碼事情給忘得一干二凈了。芒種說他男人每次打電話也是說他如何如何的忙把那碼事情給忘得一干二凈了,我才懶得相信他這些鬼話,我懶得管他。大寬說過去我錯看你芒種了,原來你如此寬容大度。大寬說他自己在廣東就沒有去過紅燈區,至于衛國他就不清楚了。芒種說,我懶得聽你自我表白,今天晚上是我不好,要走你就趕快走吧!她停了好一陣又說,我不相信,你大寬和山茶就就那么干凈?大寬搖搖頭說你盡胡說些啥,我和山茶根本就沒有那種事。芒種說你今天就是把天說了個窟窿我也不相信,你們要沒有那些事,你對她咋這么好?我不信她山茶就不是人,她難道就沒有七情六欲?大寬說衛國是我哥們兄弟,“能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我和山茶真的沒有那種事,信不信由你。走的時候,大寬把剛才收的工錢全部還給了芒種。芒種一下火了,她一把拉住大寬,說,這是你應該得的,我不要你同情。大寬說我可沒有這樣說。芒種說那你把錢還給我干啥?大寬說那不就是工錢嘛!芒種說你給我拿走,你大寬不給我拿走我不依你,你把我當啥人了?大寬只得把錢收下。

從芒種屋里出來,大寬碰見了四喜,大寬想今天算是碰見冤家了。

四喜是個木匠,他一直帶著幾個人在城里搞裝修,他找了個媳婦是鄰村的,后來便做了倒插門女婿。因為他媽媽還在村子里,所以逢年過節農忙的時候都要回村,他這次回來可能是幫她媽插秧。四喜提著個手提電筒哼哼唧唧地走在前面,好像是喝高了,也不知道他哼的是個啥曲兒。大寬跟在后面,他故意和四喜拉開距離,他不僅不想叫他,而且還希望不讓四喜發現。正好前面有個岔路,四喜一直往前,大寬則往左,誰知剛剛走出幾步四喜提著手電拐回來了,這家伙顯然是走錯了。四喜手電一晃看見有個人,就喊,誰。大寬沒有答應。四喜于是就把手燈直射著大寬,說,大寬,狗日的干啥見不得人的事情去了,咋喊都不應。大寬還是沒有答應他。走到跟前,大寬聞見四喜滿嘴酒氣,就說,你是不是狗尿喝多了,剛才答應你,你自己沒有聽著。四喜說,都這么晚了,大寬你狗日的肯定是睡女人去了。大寬說,都像你。四喜嘿嘿地笑,說,你也不要假裝正經。

四喜和村里好幾個女人有染,這事人所共知,四喜也不避。和四喜不一樣,大寬在村里沒有壞名聲,大家雖然都說他和山茶好,但知道他和衛國的關系,所以也沒有啥流言蜚語。四喜的媽住在大寬房子斜對面,四喜把大寬送到家就自己往前走了。

回到屋里,大寬越想越不對勁,從四喜家再走幾步路不就是山茶的家嗎?大寬記得山茶多次對他講過,說四喜好幾次喝醉了酒就想對她非禮。大寬趕緊拿了個小手電就往山茶家趕。山茶窗戶的燈還亮著,大寬估計她還在看電視,他就輕輕地走到她窗前。因為山茶房子地基高,所以大寬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窺見山茶的屋里。大寬聽見里面有個男人的聲音在說話,開始他以為是電視里的聲音,但仔細一聽真還是四喜的。大寬想,既然你山茶說四喜企圖對你非禮,這么晚了你干嗎要給他四喜開門呢?大寬鬧不清楚四喜和山茶的關系,他想著就熱血沸騰。大寬不想沖進去,他想如果他們真有關系,你即便阻止了這一次,卻阻止不了下一次。此刻,他最恨的不是四喜而是山茶,他在房子角上找了塊木頭坐下,他想看個究竟。一會,屋里的燈突然熄了,大寬再也坐不住了,他嚯的一下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她就聽見屋里發出很大的響聲。那聲音不斷發出,好像從里屋到了外屋,然后又到里屋,這時電燈又亮了。山茶的門開了,大寬看見山茶用力把四喜推出門外,然后大門便從里面鎖上了。直到這個時侯,大寬才相信四喜沒有得手,他的心才又放回肚子去了。此時,他巴不得上去把四喜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大寬打四喜真是老鷹抓小雞一般,但是他沒有。他看著四喜嘴里罵罵咧咧的、踉踉蹌蹌地走了。

等四喜走遠了,大寬才摸出手機給山茶打電話。電話鈴響了很久山茶才去接,大寬說山茶,我是大寬,我就在你院子里,你開門。聽了大寬的話山茶語氣很沖,她說,你怎么會在我的院子里?大寬說你快開門,我進來再給你解釋。山茶拿著手機遲疑了好一陣才說,我不知道你進來想解釋啥。

進屋以后,大寬才看見山茶屋里很凌亂,山茶木木地坐在他的對面一句話也不說。大寬說,四喜在村里睡過很多女人,他想和你睡?山茶臉色十分難看,她沒有回答。顯然,山茶還沒有從剛才的情緒中走出來,大寬這才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冒冒失失地進來,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山茶突然說話了,她說,剛才你為什么會在我的院子里?

大寬說,我路上碰見四喜喝醉了,我不放心就跟過來了。

山茶說,你不放心?路上碰見四喜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在監視我?你說,是你自己要監視的,還是衛國讓你監視我的?

大寬說,山茶你誤會了,誰也沒有來監視你,而且我從來就沒有監視過你。

山茶說,既然你沒有監視我,你半夜三更跑到我院里干啥?

大寬說,你看看,你看看,我今天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過來了。我是自己跟自己找過不去。

山茶說,我就想不明白你們男人怎么都這樣呢?

大寬說,我都怎么樣了?剛才我對你說的都是實話,你要相信我,我怎么說都可以說清楚。你要不相信我,我永遠也說不清楚。

過了很久,山茶才說,大寬,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但是,你如果真的是在監視我,我就更委屈了。

大寬說,我怎么會呢?我再說一遍,我確實是見四喜醉醺醺的才跟過來的。

山茶說,四喜想對我非禮,你這樣做其實也和非禮差不多,大寬,你想過嗎?

大寬覺得現在自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他只好呆呆地坐著。他們再也沒有爭吵了,屋子靜悄悄的,甚至靜得有點可怕。半天,山茶才說,大寬你走吧,你讓我一個人靜靜。等大寬走到門口,山茶突然說,大寬你知道嗎,衛國已經多次向我提出離婚了,他找了個廣東女人,那人很有錢。也比我年輕漂亮。

大寬說,你怎么沒有告訴我?

山茶說,我告訴你有什么用?衛國今天下午已經從廣東動身回來了,最遲明天早晨就到。

大寬這才想起下午山茶接了電話就慌慌張張的樣子。

回到家里,大寬心情很復雜,他從柜櫥里拿出一瓶酒,用牙咬開瓶蓋,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大寬平時不太喝酒,酒量也不大,他喝下了半瓶,只覺得胃和喉嚨都火辣辣的。他斜躺在床上,腦子里一片空白。過了一陣,他又起來拿酒,誰知一站起來就打了個趔趄,頭也撞在了墻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但他還是又喝了幾口,最后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睡著了。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上午了。大寬覺得酒是醒了,但后腦勺疼得很厲害,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老惦記著衛國和山茶離婚的事。他心里明白,山茶不希望他參和到她和衛國的離婚事件中去,清官難斷家務事,他的摻合會使事情更復雜。

大寬這天總覺得空落落的,他知道他該回工地去了,因為他是一個小包工頭。走到村口,他搭上了去市里的班車,到工地時已經快中午了。他們在蓋一個電梯公寓,他承包的是澆鑄水泥,幾個弟兄說大寬你種了多少地,怎么一個多星期才弄完。大寬說是讓“留守婦女”留住了,大家說這還差不多,有人留著總比沒有人留著好。大寬懶得搭理,就一個人把澆鑄的地方都仔細看了一遍,然后自己也干了起來。

回到工地,大寬的生活又恢復了忙忙碌碌的平靜。兩天后的一個下午,大寬正往食堂走手機就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山茶打來的。山茶說大寬你現在在哪兒?大寬說我在工地上。山茶說正好,我也在市里,你趕緊到人民醫院來一下。大寬問是啥事。山茶說你先別問,來了就知道了。

大寬趕緊打了個的就趕到了人民醫院,他見山茶已經在門口等他了。山茶說衛國他們坐的車翻了。大寬這才想起剛到工地的時候就聽見有人說翻車的事,因為這種事情和自己關系不大,所以他也就沒有太在意。大寬問,衛國沒事吧?

山茶說,死了幾個,傷了十幾個,衛國小腿骨折,在醫院躺著。說完,山茶又補了一句,說,衛國那個廣東女人也來了。

大寬啊了一聲,說,那天怎么沒有聽你說?說完,大寬非要進去看看。山茶心里明白,大寬不僅要看看衛國,他還想看看那個廣東女人。

山茶說,你現在別去,衛國這兩天心情很不好,他也是出事后一天多才通知我的,而且電話還是那個廣東女人給我打的。

大寬張了一下嘴,啥也沒有說。

山茶說,衛國小腿上上著鋼板,動彈不得,拉屎尿尿都要人伺候。

大寬說,誰照顧他?

山茶說,輪換著,現在是那個廣東女人。接著山茶又說,一車人沒有幾個沒有受傷的,那個廣東女人沒有受傷。

大寬說,他娘的,老天不長眼,她沒有受傷,你山茶受傷了。

大寬心里感到特別窩火,心想衛國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同時他也非常生山茶的氣,事情都這個樣子了,你山茶憑啥還要伺候衛國。大寬拼命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他說到晚飯時間了,吃點東西去吧!于是他就和山茶找了個小飯館坐隨便吃了點東西。吃完飯,他們怔怔地坐了好一會兒,山茶看出大寬心里不痛快,說,大寬,可以陪我走走嗎?

大寬不想說話,他站起來跟在山茶的身后。

濱江路上人群熙熙攘攘,華燈初上,城市綠酒紅燈的倒影在江里搖晃成了一片片五彩斑斕的水波。一切都是一如既往,一切都是漫不經心,大自然并不關心人世間發生的事情。他們走了一陣,山茶說,大寬,我知道你心里在為我打抱不平。衛國做事絕情不假,但在這個骨節眼上,我們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夫妻,他住院期間,再別扭我也得照顧他呀!

大寬說,山茶,我問你一句,你得實話告訴我。

山茶說,你說。

大寬說,你們就一直這樣過下去嗎?

山茶說,不。山茶接著說,作為媽媽,為了紅紅,這幾年我確實有太多的無奈。你們男人,有幾個懂得一個女人的心??!

路燈下,他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他們默默地走了一陣,這時山茶慢慢地靠過去挽住大寬的手。江上的風緩緩地吹過來,山茶下意識用手攏了一下頭發,她把頭靠在大寬身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大寬沒有說話,他用他粗糙的手撫摸山茶的頭發,淚水順著他的臉流了下來。

這時,山茶的手機響了,電話是衛國打的。山茶轉過身,對大寬說,大寬,你等著我。

大寬說,是在這兒等你嗎?

山茶說,你這人咋這么個榆木疙瘩?

大寬似有所悟,他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兒說,去吧,我等你。

河上的風緩緩地從大寬臉上拂過,江水中依然搖晃著城市綠酒紅燈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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