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染詩意 芬芳隨行

蘇諾

我始終保持著隨身帶本帶筆的習慣。目的無他，只是為了不錯過抬頭時偶遇的恰到好處的暮色、某本書的書封上被陽光調和后泛起金色光芒的綺麗圖案、一閃而過浮現在腦海中的某句或雋永或精致的詩行。

文字點染，紙頁紛飛，我將這些時光夾縫里的美好悉數記錄在紙上。筆為蝴蝶網，本為捕蟲箱，將路旁四散飛舞的鮮活芬芳悉數捕捉收藏。

只因我不舍得，不舍得放走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的匆忙生活一隅微小卻閃耀的詩意。我以一份微薄的執著，安靜地守護它，微笑著凝望它。

我曾經見過這種詩意——在如水的光陰里，它在過往無數文人的筆尖滾動、跳躍、綻放，暈開盈盈墨香。我透過他們的文字守望這分詩意，又透過詩意守望他們彼時的心和周身的情景。

我在易安誤入的溪亭檐下守望詩意半遮面的身影。落日熔金，溪水中搖曳流淌斑駁日暮。撐一支長篙，一葉扁舟不覺向菡萏更深處漫溯。如何能渡？思忖著，思忖著，小舟偏轉漾起水波，擾了一灘鷗鷺。在雙翅拍打翻飛的清脆聲響中，我聽見詩意的淺吟低唱。無心插柳的偶然詩意，經時光消磨后仍被常記，以少女的鮮亮色澤繽紛了幾載春秋。在藕花深處的夕陽中，我打撈那明媚婉轉的詩意，在守望中回憶。

我在子瞻所行的淡煙疏柳間守望詩意明快的躍動。初春，寒意猶存。攜友同游，細雨斜風微冷，疏柳晴輝盡沐。賞景至午間，正好清茶野餐。雪沫乳花，雅茗留香;蓼茸春筍，春蔬鮮嫩。人生真正值得品味的，不過這觀景吃飯的簡單喜悅，這便是所謂清歡。曲折崎嶇的仕途上，本應苦悶難挨的歲月中，他卻能如此輕易地展露笑容。午茶一盞，野趣一盤，就足以予他悠然自得的歡愉清淡。緊握那一種清曠，胸懷那一份閑雅，人生中詩意俯拾皆是，處處引遐思。在入淮清清的斜風中，我采擷那生機盎然的詩意，在守望中莞爾。

我在醉翁手邊的酒壺里守望詩意發酵成醇香的佳釀。滁州，貶謫之地。初來乍到之時，心中本是苦悶郁結縈回不去;不過須臾，蔚然深秀的山色已然融化了心頭陰霾。佳木秀麗之時，與千家百姓一同流連于瑯琊尤為秀美的林壑，擺一桌魚肥酒洌的盛宴，戲一場投射對弈的游歡，傾醉于觥籌交錯之間，不覺已夕陽在山。何其樂也，作文以記！正是見了山水起了玩心便能忘卻憂愁的這份心性，化為亙古的詩意，明媚了小小滁州內的貶謫人生。在鳴聲上下的樹林中，我聽見那笑語歡聲的詩意，在守望中提筆。

我的確曾經見過如此雋永明麗的詩意——然而現在，它正流沙般一點一點地滲進指縫，再被風吹走，在我的眼前漸行漸遠。

眼下，鋼筋水泥筑起鱗次櫛比的建筑物，高聳入云的樓房頂部和交錯密布的街道將本應寬闊明亮的天空撕得支離破碎。我們低著頭走在布局緊湊的城市里，崇高的為了耀眼的遠方與夢想，平凡的為了身后的柴米油鹽，而行色匆匆。僅以我身處的群體論事，有多少學生，沒有明確的夢想，只是在白紙黑字中隨波逐流，并不喜歡他們眼里味同嚼蠟的學習生活，卻又無法改變，亦無事寄托，時光無以消磨？

我們的心中是否還裝得下一份為美好的事物寫詩的愿望？

是否還有一寸以琥珀封存的凈土，充盈著纖塵不染的空氣，沐浴著五月微溫的陽光？

是否會有人在看到我寫在本子里的詩行時，欣喜地拿出自己的文字與我分享？

不，我不愿這樣。我深深地明白詩意是多么美麗的事物。悲傷的、失落的、殘忍的事物，用筆寫出來，就能為心靈消去郁結;風雅的、飛揚的、優美的事物，用筆寫出來，就能作為澄澈的初心得以保存。緊湊匆忙的歲月之中，詩意予你一座歇腳的驛站;惹人生厭的煩悶之外，詩意予你一座允許你恣意吶喊宣泄的深山;日復一日的往復之間，詩意予你足以點綴黑白世界的炫彩靈感。

所以才隨身帶著紙筆，所以才每走一處都以文字留下記憶，所以才翻閱自己的靈感碎片選集。

某個夜晚，我夢見自己揣好本與筆，走在前往遠方的旅程上，一路走一路寫，將旅途的漫長融化在深藍墨水里。

一路上我寫下晨風里居住的露水的精靈，寫下少女彈琴時流瀉的樂聲和閃爍的琴鍵，寫下語文課后油然而生的少年風雅，寫下每一絲路旁草叢里跳躍的流光——寫下我想寫的一切，明亮地閃耀著的詩意。

一路走來，我不斷地燃燒文字來溫暖時光的寒涼;路盡之時，我回首，發現本應風霜滄桑的艱苦旅程上，開滿了絢爛的繁花，繁花彌散出詩意的馨香，將苦難憂傷化作了芬芳，記載我不變的守望。

浸染詩意，芬芳隨行，不求自己招蜂引蝶，只為心靈的百花園詩情恣意，清風明月無人管，記事本里覓春秋：細碎的時光，錯落的靈感，和一泓明媚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