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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哈佛廣場出發

2018-08-15 05:56郝嵐編輯任紅
中國三峽 2018年7期
關鍵詞:茱莉亞納博科艾略特

◎ 文 | 郝嵐 編輯 | 任紅

我在寂寞的哈佛歲月一點點完成這些以及很多有關文學的尋蹤——認真尋訪名人故居,重踏大師的痕跡,辨識寒冷的坎布里奇空氣中留存的文學空氣的抖動,這些細微顆??此屏闵?,有時在看不見的流動中交匯、融合。

波士頓哈佛大學商學院標志性建筑貝克圖書館 攝影/視覺中國

位于哈佛地鐵站的出口的哈佛廣場上,兩位街頭藝術家正在為觀眾演唱。 攝影/東方IC

被稱作哈佛廣場(Harvard Square)的地方不過是一片三角地,常聚集著一些自命不凡的流浪藝術家、無家可歸者、自我放逐的年輕人,又或者未來可能一鳴驚人如今虎落平陽的人物。

星巴克上的女詩人

在一月坎布里奇的冷風里,正值寒假,從街對面校園出來的學生少了很多,步履匆匆的行人和遲疑悠然的游客依然不少??夏岬辖郑↗FK Street)和麻州大道(Massachusetts Avenue)把角的星巴克咖啡店常擠滿了各色人等。有多少人知道呢?早在哈佛建校前五年的1631年,就在這個地點曾住著一個婦人,名叫安妮·布拉德斯特利特(Anne Dudley Bradstreet,1612-1672)。她是美國第一位重要的詩人,而且是殖民地第一位在英國發表詩作的詩人。此人和丈夫是第一批來新大陸的清教徒之一,在麻州的撒勒姆登岸,之后一路向南,直到波士頓。在劍橋鎮(Cambridge,馬薩諸塞州的劍橋鎮)居住的這幾年,19歲的她雖然還毫不起眼,不過之后的歲月,這位女性沒有被8個孩子、繁瑣的家務、做了殖民總督的丈夫所累,勤奮寫作了超過四百頁詩作。1650年,她的詩作冠名以《美洲新誕生的第十位繆斯》(The Tenth Muse Lately Sprung Up in America, by a Gentlewoman of those Parts)在倫敦出版。安妮的父親和丈夫都在當年哈佛建校時助過一臂之力,她的兩個兒子也都畢業自哈佛。1997年10月,哈佛在卡納迪廳(Canaday Hall)宿舍旁邊建了一個布拉德斯特利特門(Bradstreet Gate)紀念她作為美國的第一位詩人。這扇門上鐫刻著她的話:“I came into this Country, where I found a new World and new manners at which my heart rose.” 站在哈佛園,從這扇門望出去,正是巍峨莊嚴的哈佛紀念大堂(Memorial Hall)。

茱莉亞的廚房

從我的住處每日步行30分鐘沿Washington St. 走到學校,都會路過厄文街(Irving Street),這條街的103號,如今還是一個整飭有序的白房子,我從外圍轉轉,看不見什么。不過我知道,60年代曾名噪一時的美國廚神茱莉亞·查爾德(Julia Child,1912—2004,香港著名美食家蔡瀾因為她的姓氏稱她“朱兒童”)裝修精良的著名廚房就曾坐落這里。

自稱“生性爽朗、大嗓門”的加州姑娘茱莉亞37歲開始在巴黎學習法國廚藝,1961年,劃時代的《掌握法國菜的烹飪藝術》在美國出版,這本厚達734頁的洋洋巨著,以前所未見的、詳盡而精確的寫作風格迅速征服了讀者,至今仍在不斷再版。1963年,茱莉亞開始主持名為“法國大廚”的電視烹飪節目,熱情歡快的天性和獨特的顫抖嗓音讓她成為家喻戶曉的名廚。1966年,她的頭像登上《時代》雜志的封面。四十年間,茱莉亞主持了數十檔公共電視節目,撰寫了大量烹飪著作。而她在坎布里奇厄文街家里的整間廚房后來都被美國史密森尼博物館收藏。距離此處不太遠的哈佛大學拉德克里夫學院史辛格圖書館收藏了她的大部分手稿。

你若不認識她,不妨去看看梅里爾·斯特里普扮演的茱莉亞,在2009年的電影《朱莉與茱莉亞》(Julie & Julia),你可以重新看到女性對廚房和食物的熱愛,如何可以幫助當代都市人尋回自我。我很喜歡電影的溫情,那從日常和口腹之欲中教會你感受生活的美好,抗拒灰暗的輾轉,讓你覺得心底無限熨帖。

103 號茱莉亞的廚房 攝影/郝嵐

登載茱莉亞的《時代》雜志封面

威廉·詹姆斯舊居 攝影/郝嵐

據說有一次,茱莉亞在節目中把一只火雞掉到地下,她毫不介意地拾起來,洗過了,繼續做菜,她說:“你在家里廚房時發生這種事,不也是這樣的嗎?” 哈!不知道在這條街的美麗廚房里,茱莉亞多少次把食材掉落又撿起,沖一沖,放進鍋子,說不定順手放進了嘴里也未可知。

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舊居

依傍著茱莉亞的廚房不遠處,在Irving St.95,曾住著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 1842—1910),他是著名的心理學家、哲學家,詹姆斯家族的長子。

你還是沒想起來?——好吧,雖然我這么說他會不高興,不過我可以提醒一下,他是著名小說家亨利· 詹姆斯的哥哥。有點印象?對,他也是我們所使用的一個詞“意識流”的最早發明者。

年輕的威廉拿到醫學博士之后,受當時流行于德國決定論哲學思想的影響,一度悲觀消極,最后得了抑郁癥。他一度相信,人生一切是注定的,在注定觀念束縛下,生命毫無意義與目的。據說,他最艱難的時日里,是依靠閱讀《圣經》勉強維持毅力活下來的。直到后來因讀到一篇雷諾維葉(Charles Renouvier, 1815-1903)有關自由意志的文章,相信自由意志的存在,并決心通過對意志功效的信仰、對人類心理生理的研究治好自己的病。

詹姆斯熱衷于宗教經驗研究,不過,吊詭的是,他竟然也是實用主義的開創者之一。他說:“根據實用主義原則,只要關于上帝的假設在最廣泛的意義上能令人滿意地起作用,那么這個假設便是真的?!边@當然讓他和正統教會關系緊張。

哈佛大學的霍頓圖書館,專門研究珍本書籍 攝影/視覺中國

《時代》封面上的厄普代克

1890年, 他完成了《心理學原理》(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兩卷,其中第9章題為《思想流》。在這一章中,他提出了著名的意識流概念:“意識本身并不表現為一些割裂的片段?!⒉皇鞘裁幢贿B結起來的東西;它是在流動著的?!印颉鳌耸亲钭阋员普娴孛枋鏊谋扔?。此后我們在談到它的時候,就把它稱之為思想流、意識流,或主觀生活流(the stream of thought, consciousness, or subjective life)?!?這一概念后被廣泛而準確地描述了西方二十世紀出現的維吉尼亞·伍爾夫、詹姆斯·喬伊斯的作品。

他的弟弟亨利·詹姆斯不喜歡波士頓,早早移居歐洲,后來干脆入了英國籍。亨利的小說熱衷描繪人物的內心活動,頗享盛名。不過作為心理學教授的詹姆斯文筆也出奇的優雅、曉暢。據說有人到圖書館借來他寫的書,管理人員略帶風趣地問:“你是想借寫小說的心理學詹姆斯的書,還是想借寫心理的小說家詹姆斯的書?”

還有一個值得一提,寄居巴黎的美國著名女作家葛特魯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 1874-1946)被稱作“現代主義之母”,她的沙龍名流云集,當時的無名小輩后來都成了現代主義文壇上的耆宿,就是她命名了海明威等一批美國作家為“迷惘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此人在1890年代就學于拉德克里夫女子學院(現與哈佛合并),就曾在威廉·詹姆斯指導下進行普通電機全自動現象的實驗,研究人的腦活動分為不同區。這或許刺激斯泰因后來寫出“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這樣靈光乍現的奇詭句子。

“文學蜘蛛”厄普代克

1950年入學哈佛的“新鮮人”(freshman,即一年級新生)中有一位名叫厄普代克(John Updike,1932-2008),當四年后從哈佛畢業時他也在《紐約客》上發表了處女作。再之后,他勤奮得如同“文學蜘蛛”,32歲即入選為美國國家藝術文學院院士,創作生涯中60多部作品的成就讓人尊稱他為“美國文學中的巴爾扎克”。厄普代克的作品大多熱衷描繪他的家鄉賓州或者干脆就是費城,對哈佛吝于筆墨。他在回答1967年《巴黎評論》的采訪時說,哈佛不缺他一個贊美者,不過他還是回憶說:“我記得弗格美術館明亮的窗戶,記得我未來的妻子推著叮叮作響的自行車走過白雪皚皚的校園,記得當我走進前廊時《諷刺》雜志地下室里鉆出的老雜志的那股潮味兒就會沖進鼻孔,還有無數在教室里的愉快發現……”

白雪皚皚的校園雖然我也有幸走過,不過弗格美術館與我所訪問的比較文學系的小樓Dana Palmer House在同一條昆西街(Quincy St.),但我從沒見過她的窗戶,因為她一直在整修?!吨S刺》雜志的編輯部被稱作“城堡”(Harvard Lampoon “Castle”)在不遠的Bow St. 44, 我帶家人專門去轉過。6歲的兒子很喜歡“城堡”的外形,敦厚,滑稽,兩只大眼睛,還帶著消防員一樣的帽子,漆成彩色的門如同惡作劇地咧嘴在笑。這個可愛的東西不恰當地坐落于兩條路的三角地帶,城堡的大眼睛正對著Mt. Auburn St. 厄普代克當年住的宿舍就在城堡旁的Lowell Hall。我們在冬季走進去,庭院里沉寂落寞,只有兩個男生邊抽煙邊交談。

在《基 督徒室友》中厄普代克少有地描寫了哈佛的生活:冬季期中考之后,“日子靜謐綿長,會有一場暴雪,也許兩場……磚樓、拱門、古老的講經臺、陳舊的宅邸沿著布拉圖街(Brattle Street)一路向前。一年級的新生逐漸感知他暫時擁有的這份遺產……家鄉的來信不再那么重要。時間展開了,日子還長著”。我像個一年級新生,逐漸感知這份暫時屬于我的遺產,繼續探訪。

尋蹤艾略特

沿Mt. Auburn 街,你還能尋到T·S·艾略特在哈佛的痕跡。

就在“城堡”隔街的一側,是Mt. Auburn 52號,門前總會散落地停著幾輛自行車,看上去仍然是學生的住處,因為百多年前這里就是一家昂貴的私人開設的學生宿舍。1906年,18歲的艾略特被哈佛錄取時,就住在這里。這位來自圣路易斯的青年人瘦高而憂郁。有一張那個時代艾略特的照片,神色專注倦怠的青年人穿著軟領襯衫,老套地打著領結,胸前的口袋露出一角白手絹和懷表的鏈子。想象青年艾略特從這個門出來,穿過“城堡”旁的小巷,掠過哈佛園,走進懷特納圖書館的某個卡座,坐下來隨便翻書。

本科階段的艾略特興趣廣泛,任教哈佛的學界名流歐文·白璧德、桑塔耶那等都是艾略特的研讀對象。這位后來撼動英語詩歌傳統的詩人這時其實只參加了一個文學社團“書章”(the literary signet),在??习l過幾首詩歌。雖然他的選修課程過于分散,但最終他還是憑借毅力和熱情獲得了比較文學學士和英語文學碩士。1910年的艾略特去了巴黎,在那里聽了柏格森的講座,做了一段時間的生命哲學的“粉絲”之后,迅速與這個學說保持了距離,但煥發了重回哈佛研讀哲學的興趣。

1911年秋季學期,艾略特從歐洲趕回來注冊了哲學研究生,用他的傳記作家彼得·阿克羅伊德的話來說:“哲學的召喚,就是秩序的召喚?!钡?913年,他已經是大學生哲學協會的主席,搬到了Ash St. 14號。這條小巷就在Mt. Auburn向東一段的左手處。1913-1914年,艾略特住在這里。如今這個普通的公寓外高高地不起眼處掛著一個橢圓形小木牌子,是坎布里奇歷史協會的牌子,告訴你某一歷史時刻,這里曾住著這位“美 國出生的詩人、劇作家以及批評家”。

短暫寄居此處的艾略特作為哲學研究生也任教本科課程,但正徘徊在忠于自己的天性做一名詩人,還是獻身哲學專注于學者生活之間。他在這處房子里寫了一些不成功的詩歌:《塞巴斯蒂安的情歌》、《波羅國王與他偉大的黑色皇后》等,多數詩沒有名字、寫作時間。詩歌中充斥著抽象的觀念、個人關注與對自我的厭惡。自殺、雞奸、殉道者、迷宮橫陳其間,意象龐雜、節奏混亂。這些詩歌大多沒有發表,想到他后來的成就,他這樣做或許是明智的。

多年以后,艾略特回憶這一時期的自己正處于深深的自我迷失之中,對于人類一切事物抱著徹底的虛無感,而沉迷于研究和書寫宗教戒律、縱情表達性欲是唯二的兩種紓解方式。難怪1914年春,羅素在哈佛講解象征邏輯課時,艾略特作為11名聽課的研究生之一,給他留下的印象談不上太好:這個學生“總是衣冠楚楚”,看似有些粉飾門面,雖然他的興趣廣泛而無害,“但他沒有活力,也缺乏熱情”。不過當艾略特在討論課上把古希臘的赫拉克利特和法國15世紀的詩人維庸相提并論時,還是讓這位已經聲名顯赫的英國哲學家吃驚不小。

晚年的艾略特說他的人生只有兩個階段幸福:童年和第二段婚姻。無疑,哈佛生活被他無情地歸入生命中黑暗,至少是暗淡無光的痛苦階段之中。

納博科夫的哈佛時光

《荒原》作者艾略特1913舊居 攝影/郝嵐

折回大街繼續向前,離哈佛的校園和哈佛比較動物博物館步行大約一刻鐘,是克瑞格環路( Craigie Circle),這里8號的一棟四層公寓第三層35號曾住著納博科夫。1942年9月,流亡俄國,輾轉歐洲,再到美國的納博科夫一家從波士頓的另一個小城威爾斯利(Wellesley)搬到坎布里奇,住到了這里,一住就是6年。

從1941年之后的多年,納博科夫基本一直在距離波士頓不遠的威爾斯利學院(Wellesley College)擔任比較文學講師或俄語課程。這是一所體量較小,但名流輩出的著名女子文理學院,成立于1875年,是美國七姐妹學院之一。宋美齡、希拉里·克林頓都曾是這里的校友。

搬來坎布里奇,離著哈佛博物館更近了,即使是威爾斯利時期,他也會每周一次坐火車倒地鐵16英里往返于兩者之間進行義務的標本整理工作。70多年后,我坐過這個線路,在波士頓大區古老昏暗的地鐵出來,火車冷清地在新英格蘭恬淡的城郊鄉野間穿行,它們多年來仿佛都沒有變化。哈佛的比較動物學博物館雖則藏品不斐,但關于東半球的蝴蝶標本管理混亂,被納博科夫珍視的標本隨意放在盤子里沒有玻璃保護,防塵和防螨蟲的措施。他向博物館的負責人自薦志愿整理標本,雖然最初沒有報酬,但在博物館402工作室里靠東的一條長凳上,納博科夫工作多年將蝴蝶、飛蛾和酪蠅分綱舉目,細致標清,還寫了幾篇鱗翅目昆蟲研究論文。

克瑞格環路8號的房子現在不對外開放,我進不去,外面看上去和當年納博科夫與兒子德米特里照片上那張區別不大,仿佛外墻顏色變了。據說當年公寓逼仄,只有兩間,妻子薇拉和兒子德米特里住一間,納博科夫占據了另一間?!妒龅臉酥尽烽_頭的描寫視角,明顯是從這棟房子三樓的窗子望出去的視野。這里家具與裝飾都過于簡陋,雖然這一時期的納博科夫忙于教學、翻譯和鱗翅目昆蟲的分類與研究,留給創作繆斯的時間并不多,但他時常工作到深夜。他寫信給埃德蒙德·威爾遜抱怨說這套公寓“上面是一個步履如山的老太,下面是一個耳朵過尖的少婦”。

二十世紀世界文學大師小說《洛麗塔》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攝影/東方IC

剛在坎布里奇安身的最初時期,納博科夫只有年薪1000美元,是比較動物博物館念于他的熱情、博學提供給他微薄的研究崗位收入。雖然他急切地需要收入,不得不接受許多關于小說和俄語詩歌巡回講座邀請,但納博科夫夫婦還是抽時間頻繁出入哈利·列文的家。列文時任哈佛比較文學系著名教授,后來任美國比較文學學會會長。他們兩位天才惺惺相惜,列文的妻子葉麗娜則是納博科夫的“骨灰粉”——從孩提時代就是西林(納博科夫的俄文作品筆名)迷,曾把納博科夫的俄文譯本《愛麗絲漫游奇境》開頭背得爛熟。

哈佛大學桑德劇院 攝影/視覺中國

在列文家寬敞的房子里,納博科夫經常與埃德蒙德·威爾遜夫婦見面。這三個人互相欣賞,卻不乏磕磕碰碰。納博科夫欣賞威爾遜的博聞與敏銳,但對他的牽強和些許裝腔作勢覺得好笑。列文贊許納博科夫的才情和真誠,對他偶爾喜歡杜撰故事捉弄人的本領印象深刻,甚至也曾深受其苦。據知情人透露,結識列文之后不久,納博科夫發現列文總是帶著一股讀遍天下、舍我其誰的架勢。于是,在坎布里奇的一次晚間聚會中,納博科夫靈機一動杜撰了一個19世紀的小說家并對他的生平和作品細節,展開繪聲繪色的“創作”。整晚,列文都沒有展露任何對此作家的孤陋寡聞。這晚結束后的列文,是不是好學地遍查圖書館或詞典尋芳覓跡而不得呢?也未可知。

無論如何,坎布里奇時期的納博科夫雖則在他美國生活的蹇促時期,但卻非常重要。就在這個蹇促的三樓公寓里他準備了多部講稿,寫作了多個作品:取得巨大成功的關于果戈理的普及讀物《尼古拉·果戈理》,以及小說《庶出的標志》、《游戲到炮洞》、《時間與落潮》等等。在他生命最后十年策劃寫作的自傳《說吧,記憶》中,他曾把一章獻給與威爾遜的友誼,一章獻給在美國的鱗翅目昆蟲學歷險。這兩個部分都與他在坎布里奇的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納博科夫曾對他威爾斯利的同事說他的生活計劃:“早晨,我盯著蝴蝶的生殖器看;下午我給威爾斯利的學生講俄語語法;晚上呢,我喝上一大杯熱牛奶,然后鉆到床上寫作?!?/p>

直到1952年,納博科夫已經在康奈爾任教之后,傲慢的哈佛才想起曾經屈尊俯就在坎布里奇6年都未被注意到的這位作家,兼文學教授。這一年的春季學期,納博科夫是斯拉夫語言文學系正式的客座講師,講兩門俄文課程和一門英語講授的人文課程2:小說。那一年的每周二、四上午,他都在紀念大堂的桑德拉階梯教室面對黑壓壓的500個全校學生。這門課程的前任哈利·列文告誡納博科夫說,人文課程1:史詩,從荷馬史詩到彌爾頓狂掃兩千年,人文課程2:小說不能按照納博科夫原來的想法只局限于19世紀,應該考慮一下他們的銜接,比如《堂吉訶德》。納博科夫不懂西班牙語,不過最終讓步。結局就是后來成書的《堂吉訶德講稿》。這部書的藍本僅是哈佛人文大課中的6小節,其中已經看到納博科夫的獨特品味、對文學標準的嚴苛。納博科夫對這部經典不留情面,對塞萬提斯竟然想從主人公的狼狽中取笑他的殘忍與野蠻痛加批判。

哈佛廣場報刊亭:哈佛廣場三角地上的報刊亭,一面對著哈佛校園,另一面對著Coop書店。報刊亭雖然不大,但是據說里面的雜志不僅來自全美各地,還包括至少50個國外城市。她是哈佛廣場的重要地標。 手繪/郝嵐

順便說一下,納博科夫任教哈佛這半年,兒子迪米特里也在哈佛讀書,熱衷登山疏于學業,讓夫婦倆頭疼不已。他教學這半年租住在作家梅·薩頓位于梅納德·普萊斯9號,距離克瑞格環路不遠。納博科夫的這段生活被這位女作家記錄在她的1957年的小說《毛皮人》(The Fur Person)中:小說想象納博科夫抱著女作家那只名叫湯姆·瓊斯的花斑貓,在這里醞釀了《洛麗塔》。

尾聲

厄普代克后來的回憶錄中說,40、50年代的哈佛曾經有一批諸如T. S. 艾略特、羅伯特·弗羅斯特、狄蘭·托馬斯和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那樣的文學名流親臨講壇。有意思的是,早在1946年,已經出版了《庶出的標志》的納博科夫,以一位被賞識的作家的身份受邀出席威爾斯利學院的年度詩人朗誦會活動,活動中的另一位是嘉賓就是T. S. 艾略特??梢韵胂?,得以親炙大師,哪怕是大師的遺跡,這對懷抱一腔文學激情的學生來說是何等彌足珍貴的經驗,對我更是如此。

我一直以為,哈佛可能是所有人的福祉,卻偏偏有不少人的哈佛時光并不愉快。有的是精英云集下的焦慮,有的是哈佛保守空氣帶來的窒息,還有的是不被賞識的苦悶。這對那些個人來說或許多少有點遺憾,哈佛好像不以為意。對與她有關的文壇人士,哈佛可能帶著悉聽尊便的高貴的漠然。感謝Y. G. Chen教授慷慨送我一本舊書攤淘來的小書(N. B. Beatty, Literary Byways of Boston and Cambridge, Washington, D. C.: Starrhill,1991),讓我在寂寞的哈佛歲月一點點完成這些以及很多有關文學的尋蹤——認真尋訪名人故居,重踏大師的痕跡,辨識寒冷的坎布里奇空氣中留存的文學空氣的抖動,這些細微顆??此屏闵?,有時在看不見的流動中交匯、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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