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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子猷居涼州

2018-08-17 07:11張曉琴
長江文藝 2018年16期
關鍵詞:鷯哥賈家涼州

□ 張曉琴

原刊編輯薦語

《賈子猷居涼州》寫得淡然隨意,又氣韻豐沛,讓我想起汪曾祺、阿城等前輩高人的作品。尤為難得的是,這竟然出自一位優秀評論家之手,沒有理念先行,也沒有空洞概念,隨著敘述的緩緩推進,賈子猷這人就生龍活虎地走到眼面前來了。

甫躍輝

一想起第一次見賈子猷的情景,李郁然就想到四個字:難以言表。

那是上世紀的最后一個夏天,李郁然隨一個紀錄片攝制組來到涼州,拍攝結束后,他一個人又在涼州待了幾天。李郁然的爺爺是涼州人,但爺爺大學畢業就在省城工作了,李郁然在省城長大,只在寒暑假來過幾次涼州,每次來也住不了太久,對涼州就談不上熟悉。何況涼州在他心里是遙遠的,每次來都要坐整整一天車,中午要在一個叫武勝驛的地方吃午飯,然后翻越海拔三千五百米的烏鞘嶺,到涼州仿佛到了另一個時空。從小到大,爺爺一直對李郁然說,咱們是涼州人。李郁然的戶籍上也一直寫著兩個字:涼州。涼州對李郁然來說就像個影子,一直跟隨著他,可他永遠也說不清楚它的樣子。那個暑假,李郁然突然對涼州有了興趣,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剛剛開始寫小說,隱隱覺得涼州是個有故事的地方。這個時候,他認識了安文軍。安文軍是土生土長的涼州人,漢族,卻長了一副少數民族的模樣,個子很高,鼻梁挺闊,眼窩很深,瞳仁是棕褐色,天生一頭卷發,要不是一口正宗的涼州話,出門就被當成新疆小伙。

涼州城里的故事多。安文軍說。

李郁然沒說話,掏出一盒蘭州煙,兩人各點一支。

見見我老師吧。安文軍吸一口煙說。

賈子猷?李郁然知道安文軍自幼練習書法,賈子猷是他老師。

對。安文軍笑了笑。

聽他老人家大名太久了,你約吧。李郁然覺得安文軍的這一笑很自信,又有點意味深長。

第二天下午,兩人在廣場的天馬雕塑下見面,天馬腳下幾個盲人正彈著三弦唱“涼州賢孝”,一群人擠在一起看兩個老人下棋,還有幾個老人在打“牛九牌”。安文軍帶著李郁然向北大街走去,在北大街一條巷子里,一座青磚門樓赫然立在眼前,門樓有些古舊,但在這條巷子里還是很顯眼。門樓朝著正南,兩扇斑駁的木頭大門大開著,隱約可見原來的朱紅色。

你老師家?李郁然問。

賈家大院。安文軍說,涼州賈家是大姓,《三國演義》中的賈詡就是涼州賈家,說是賈誼之后。我老師也是涼州賈家后人,不過他不住這院里。

李郁然想進去看看,安文軍說里面住著人,沒有提前聯系,進去會打擾人家,他隨后托朋友聯系,聯系好了再去。從賈家大院又往西走了幾十米,到一個小門樓前,安文軍說,到了。李郁然看了看這小門樓,像是剛剛賈家大院的縮小版,門也是木頭的,不過是原色,微開著。安文軍直接推門進去,一個干凈的小院子,院里靠西墻有個花園,玫紅的大麗花開得像是著了火,園里幾株葡萄藤很粗,架子直接搭到了東面房頂上,葡萄架矮一點的地方掛著一只掉了色的木鳥籠,里面一只黑色的鷯哥打量著他們。

賈爺——安文軍沖著北面的堂屋喊。

賈爺,賈爺——鷯哥也喊。

來了就進來吧。屋里的聲音洪亮又沉穩。

進來,進來。鷯哥又喊。

我帶了朋友來。安文軍說,腳下還沒有動。

知道,李家后人么,一起進來吧。

李郁然跟著安文軍進了屋子,一束強光從窗子照進來,臨窗是一張很大的書桌,桌前一個人正站在那里寫字,李郁然仔細一看,這個人竟然是光著身子的!雖然早就聽說賈子猷崇尚魏晉風度,行事率性自然,可面對眼前此景,李郁然還是覺得有點突然。他趕緊把目光從這個人的身上轉向他的字,是行草??赡苁怯行┎蛔栽?,李郁然沒看太清上面的內容,只看見最后幾個字:自然之道也。就這幾個字,已經讓李郁然覺出了灑脫俊逸。這時李郁然想起大學時古典文學老師講過《世說新語》,劉伶在房間脫衣裸形,別人看不慣,劉伶卻說他是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褲衣的,還說譏諷他的諸君是入他褲中了。李郁然這樣一想,頓時自然了許多,不然,自己就是小人之心了。只見賈子猷很從容地寫完,又很從容地落款蓋章。屋里就這樣安靜下來,李郁然這才打量起來,四面墻上全是字畫,北面一幅中堂,中間是一幅月下撫琴圖,一輪圓月當空,幾只倦鳥飛回,蘆葦叢中,一位古人神情疏曠,獨坐舟頭撫琴。兩邊的對聯是:雨研竹露品新語,晴嚼梅花讀古書。屋里沒有電視電腦,一排書柜,一套紅木沙發,更多的空間被花草占了去,有一盆文竹葉色深綠,竟然長到房頂一般高。

賈子猷把毛筆放下后轉過身說,坐吧。

李郁然這時才反應過來,趕緊說,賈老師好,我是李郁然。

賈子猷說,無識之物,郁然有采。好名字。

李郁然說,謝謝賈老師,我爺爺起的。

說話間李郁然沒怎么看賈子猷的身體,但覺得他似乎是健康勻稱的,這與他的年齡不太一致。李郁然只看賈子猷的臉,發現他頭發雪白但面色紅潤,一雙眼睛清澈有神,也不像是年近七十的人。

賈子猷說,你爺爺當年和我一起在涼州師范讀書,后來又一起到省城上師范學院,他讀國文科,我讀勞作科,勞作科后來改成了藝術系。畢業時他留校做老師,我就回涼州了。

李郁然心想,聽爺爺的學生說爺爺口才極佳,但他在家是個寡言的人,很少講自己年輕時的事情,也沒有聽他講起過賈子猷。

安文軍說,賈爺,幸虧您當時回涼州來了,不然我們就沒有老師了。

賈子猷沒有接學生的話,卻看著李郁然說,涼州文脈其實是李家最盛的。

李郁然最怕人提李家祖先的事情,只聽人說過太祖父是道光年間副貢生,以研究經學和史學著名,曾祖父一輩出過一個進士,曾是光緒年間公車上書的人。而自己實在太普通了,在電視臺做文字工作,才開始寫小說,不知未來如何。那些祖先若看到自己這樣平常,會不會怒發沖冠……

這時,院里的鷯哥突然喊,回來了,回來了!

安文軍說,師娘回來了。趕緊起身去迎。

李郁然也起身向賈子猷的夫人問好,看上去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涼州老太太,短頭發,穿一件真絲月白色襯衫,玄色長褲,腳上是一雙手工做的布鞋。她給李郁然他們倒了茶,又端出一些干果和小點心,然后就到其他房間去了。

李郁然又向賈子猷請教了一些涼州歷史文化的問題,賈子猷講起涼州來很有激情,言語又風趣。三人聊到盡興處,李郁然覺得該告辭了,賈子猷拿出他剛剛寫的那幅字,用報紙仔細包了給李郁然,讓他帶給爺爺。這個時候,李郁然發現賈子猷的右手食指缺了一小截兒,心里一驚。

兩人在鷯哥的慢走慢走聲中與賈子猷和他夫人道了別。出門后,李郁然說,涼州人都把自己的老師叫爺?

安文軍說,在涼州,上了年紀有威望的都叫爺,在爺前面加上姓。

李郁然說,明白,過些年你就是安爺。

安文軍說,那還早,我帶你吃個正宗的三套車吧。

這次來涼州,李郁然已經吃過三套車了,涼州的三套車其實是一種本地人叫做行面的拉面,加上鹵肉、茯茶。兩人一起走到北關市場,里面許多店都寫著涼州正宗三套車。正是吃飯時間,每個店里的人都不少。安文軍帶著李郁然七拐八拐,進了一家店。天熱,兩人吃得直冒汗。飯后,安文軍說要為第二天的一個大型書法展準備材料,不能再陪李郁然,李郁然就回賓館了。

第二天,李郁然起了個大早,他心里牽念著天馬腳下那些盲人的“賢孝”。涼州的賢孝和民歌不太一樣,內容比一般的民歌長很多,故事性很強,除了少數的愛情故事,大部分是唱忠良賢孝。在李郁然看來,這有點像民間史詩的段落。而且,賢孝在涼州一般只有盲人唱,普通人家逢年過節或家中有紅白喜事都會請盲人去唱賢孝,這也是唱賢孝的盲人的生活來源。涼州的賢孝藝人是受尊重的,他們平時在天馬廣場唱賢孝從來不向人收錢。李郁然來到天馬廣場時,那里已經來了兩三個盲人,不過他們先是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并不急著唱。李郁然也就在他們旁邊席地而坐,這時又來了幾個人,像是和李郁然一樣來當聽眾的。其中一個年紀看上去和賈子猷差不多,他問李郁然,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李郁然說,我爺爺是涼州人。那人說,那你也是涼州人。李郁然沖那人笑笑,算是承認。這時,只見賈子猷遠遠地從大街東面往西走去,灰色綢緞中式上衣,黑褲子,不急不慢,晨光中竟有種世外來客的感覺。和李郁然打過招呼的那個人說,今天有大事呀。李郁然覺得奇怪,問那人,你怎么知道?那人說,賈爺一穿唐裝,涼州城里肯定有大事。那人頓了頓又說,看來你這個涼州后人還是不了解涼州么,賈爺一年四季的唐裝全是人家家里人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李郁然明白,他說的賈爺家里人就是賈子猷的夫人。他覺得自己又陷進了涼州的影子中,而賈子猷是這個影子的一個重要組成。盲人們開始唱了,唱的是正宗的涼州方言,李郁然聽唱詞有些費力,但聽得莫名悲傷。

下午的時候,安文軍打來電話,說活動結束了,還有個晚宴,賈爺讓李郁然一起參加。李郁然欣然答應。晚上,李郁然才知道,原來白天是河西走廊五地市的書法展,活動很成功。賈子猷看上去興致很高,好多年輕人圍著賈子猷,和他說話,給他敬酒。讓李郁然沒有想到的是,賈子猷喝酒很爽快,酒量似乎不小。李郁然也跟著安文軍去給賈子猷敬酒,賈子猷拍拍李郁然的肩膀,說,像你爺爺,有才,但是太拘謹。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古書。李郁然說爺爺很少喝酒,自己平時也不怎么喝酒。賈子猷說,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復相親??!

回到省城,爺爺打開賈子猷的字,手有點抖。他說,這個國瑞,給我寫的《文心雕龍》開篇??!

李郁然有點奇怪,國瑞?

爺爺說,對,他本名叫賈國瑞,因為渴慕魏晉風度,又喜歡行草,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子猷。王子猷居山陰,賈子猷居涼州。好??!

李郁然說,他行事不尋常呢。就對爺爺說了拜訪賈子猷時的情景。爺爺說,小節無妨,何況他一心只想讀圣賢書。當年畢業時學校要他留校,但他說自己只想生活在涼州,主動申請回去了。也好,當今這么率性的人也只有在涼州才有了。他是涼州賈家后代,來省城上學前完全是世家子弟的派頭,養花養鳥,經常提個鳥籠在街上走,動不動和盲人坐在一起唱賢孝,還好酒,一喝醉就說要回魏晉,要找陶淵明。偶爾脫光衣服在屋里走,說是和劉伶把酒言歡。嚇得家里的丫鬟走掉過兩個,他現在的夫人就是他們家原來的一個丫鬟。不過,國瑞古書倒是讀了不少,還練得一手好字。他剛開始練字時不怎么用紙墨,從石羊河里找來很細的紅泥,用水拌好,在一塊大方磚上寫,時間久了,磚上的泥就積得很厚,像個大饅頭,他就鏟下來,再用水拌了寫。當年涼州城里有一句話,賈家的紅泥——看功夫,說的就是他。

李郁然說,真是個奇人?,F在倒不在賈家大院住了。

爺爺說,那賈家大院老早就被收回重新分配了。要說國瑞這輩子吃的苦也不少。1957年,他的一個好朋友被打成右派,發配到了酒泉的夾邊溝,他為此很難過,獨自走到涼州文廟,抱住里面的古柏樹痛哭。有人說,阮籍不就是窮途慟哭而返嗎,他是在學阮籍。也是太性情了,這一哭,把他自己當下哭成了右派,下放到了涼州南鄉。聽人說,“破四舊”時他的鳥籠被砸了,鳥被當場掐死,他倒是沒有哭?;恼Q的是,“文革”時,紅衛兵把他從南鄉抓了回來,說他是涼州封建思想第一大毒瘤,要在城里批斗他,革他的命。紅衛兵給他戴“高帽子”,抹“鬼臉”,他也沒有哭,批斗完了還回家在大方磚上寫字。這事傳到紅衛兵耳朵里,紅衛兵就來抄家,砸了磚,把紅泥扔進茅房。其中一個紅衛兵要搶他的毛筆,他不給,那個紅衛兵就嚇唬他,說不給就砍他這個封建余孽的手,看他還怎么寫字。他說不讓寫字留著手也沒用,要砍就砍吧。誰知那紅衛兵惱羞成怒,真一刀砍下去,他右手放在桌上不躲也不動,他夫人情急之下拼死推他,手是沒有砍掉,右手食指的一小截兒就這樣沒了。平反后,他重新練字,人都說他的字是更好了。

李郁然說,他現在看上去精神很好,酒量還不小呢。

爺爺說,都活過來了,不容易啊。國瑞胸中有塊壘,只能用酒澆之。

李郁然覺得,這是記憶中爺爺和他說話最多的一次。

第二年夏天,爺爺隨叔叔一家去了奧克蘭,從此再沒有回來。李郁然也考上了北京一所高校的文學碩士,畢業后在北京一家雜志社工作,當然還寫小說。李郁然和安文軍見面少了,但時不時會通個電話,一般都是安文軍打給他。

后來,大家交往時就用了微信。有一天,安文軍發了條微信朋友圈,內容是給賈子猷過八十五歲大壽,兼有賈子猷的書法作品展。李郁然看到照片中的賈子猷精神依然矍鑠,一身灰色棉布唐裝,不過手里多了條竹手杖。李郁然立刻想起爺爺,而他老人家五年前就離開人世了。李郁然從來不在朋友圈點贊,但這次給安文軍點了贊。幾分鐘后,電話響了,是安文軍。李郁然說,你老師精神不錯。安文軍說,這幾年又富態了。李郁然還想問問那只鷯哥,一想都多少年過去了,鷯哥的壽命不知有沒有那么長,又覺得一個大男人關心一只鳥有點可笑,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安文軍又說,你小子是不是該來涼州看看了?李郁然說,好,我得空就來。說是說,李郁然平日里忙亂,出差也多,一有空就寫作,想起涼州還是覺得遠,下不了專程去的決心。

時間就這樣過著,李郁然一直沒有再去涼州。一天深夜,安文軍給李郁然打來一個電話,李郁然想他這么晚打電話或許有急事,就問他,安文軍說沒事,然后在電話里一直沉默。李郁然當時正在寫一篇關于京漂的中篇小說,心思全然在小說里,又懷疑安文軍喝多了酒,寒暄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這一年夏天北京特別熱,李郁然坐在開著空調的辦公室里依然流汗,這時候他想起了涼州。雜志社的主編找李郁然,說要辛苦他去趟蘭州。李郁然答應著,心里卻想著涼州今涼否?其實是雜志社與西部的一個出版社在蘭州合辦一個活動,原本去蘭州的同事臨時有事請假,這趟差事就變成了李郁然的。吸引李郁然的其實是跟隨了他多年的那個影子,他想再去看看涼州,看看賈子猷。

在蘭州辦完事,李郁然獨自上車站買了票,坐上一輛大巴車去涼州。去涼州的路變短了,全程高速,翻越烏鞘嶺也不那么險峻了,穿過嶺下的幾個隧道就進了河西走廊。兩個多小時,李郁然就從蘭州到了涼州。他一個人按著記憶中的路線在涼州城里走,發現涼州比以前繁華了許多,廣場上一些店鋪的音響里放著流行歌曲或廣告,一個唱賢孝的人都沒有。他先找賈家大院的那條巷子,發現巷子沒有了,變成了一個很大的市場,里面有賣衣服的、賣菜賣肉的。他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拿出手機導航,輸入賈家大院四個字,搜索結果顯示,目的地距離他只有五十米。他順著導航的指示走,就看見賈家大院的門了,兩扇朱門刷了新漆,上面貼著對聯:朱門北啟新春色,紫氣東來大吉祥。說是朱門北啟,門卻關得嚴嚴實實,門前還多了一道綠色鐵護欄,有一米高的樣子。李郁然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來回的人都邊走邊看他幾眼。李郁然再往前走,走到市場盡頭,也沒有看見賈子猷的那個院子。他知道中國這些年經濟發展得很快,沒想到涼州也變成這樣,他覺得很不適應,有一種上錯車的感覺。于是,他給安文軍打了電話。

十分鐘不到,安文軍開著一輛越野車出現在市場門口。李郁然問安文軍,賈爺的院子怎么不見了?

開發的時候被征了。

那賈爺現在住哪里?

安文軍半天不說話。

李郁然覺出了不對。

兩人一時沉默。這時車開過廣場,李郁然問,那些唱賢孝的人呢?

安文軍說,說是影響市容,不讓在這里唱了。

這一刻李郁然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來涼州了。

安文軍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說,晚上幾個朋友在松濤農家樂聚一下,你一起走。那里有唱賢孝的。

出北關什字不久,就到了郊區。安文軍把車停在路邊的一塊空地上,點一支煙,猛吸一口說,前年春天,師母早晨醒來發現老師不見了,以為他是下樓散步去了。老師是有早起遛鳥的習慣,但是鳥在家里。到了午飯時間老師還沒有回來。師母覺得不對,就下樓找,沒找到。我們所有人到處找,都找不到。只好報警,公安上的人把老師家附近的攝像記錄全都調出來了,看見他凌晨四點從家里出來,一直往南走。最后一段視頻中看見他一個人出了南門,再就查不出任何線索了。尋人啟事也發了不少,沒有任何消息。

李郁然想起了安文軍給他打過的那個電話。又想,賈子猷一直往南走,賈子猷下鄉時去的是涼州南鄉,那附近有天梯山石窟,還有一些寺廟。就問,老人家會不會是去寺里修行了?

安文軍說,這個我們也想過,找遍了涼州周圍的大小寺廟,都說沒有見過他。停了片刻,又說,老師八十五歲大壽時立下遺囑,死后一切從簡,火化,骨灰撒在祁連山。說是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找了兩年,沒有音訊,我們就和師母商量,給他在城南的蓮花山下立了個衣冠冢。

那師母呢?

老師走后,師母雖說悲傷,也還冷靜,她反倒勸我們不要難過,說老師或許是去他想去的地方了。倒是老師的鷯哥,一天到晚喊賈爺,嗓子都喊啞了,不吃不喝,沒幾天就死了。

他們去的地方叫松濤,有個松濤寺,但只有寺院里有幾棵大松樹,四周全是楊樹和田地。李郁然想,這地方得名的時候想必也是松濤陣陣吧。席間,李郁然成了大家敬酒的重點。大家都說,你的小說寫得好,有才,但你還是我們涼州的人,要多回涼州么。李郁然喝多了酒,滿腦子都是李義山《謁山》的句子。安文軍開車不喝酒,他吐了一口煙,問李郁然,你小子十幾年前就說要寫涼州,寫了沒有?

李郁然正要回答,卻聽見院子里響起了三弦的聲音,他突然想起了爺爺的話:賈子猷居涼州。

選自《上海文學》2018年第6期

原刊責編 甫躍輝

本刊責編 朱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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