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藝術是傳達情感最直接的方式
——旅德作曲家陳曉勇談《心象》

文 / 藝 陽

陳曉勇，著名作曲家，1955年生于北京，1985年畢業于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同年考入德國漢堡國立音樂戲劇大學 (Hochschule für Musik und Theater Hamburg) 著名作曲家師利蓋蒂（Gyorgy Ligeti， 1923～2006）作曲大師班，成為其關門弟子。1989年畢業，陳曉勇是 Ligeti 的學生中少數國際成名者之一，現定居漢堡，任漢堡國立音樂與戲劇學院作曲教授 (Hochschule für Musik und Theater Hamburg)。2005年被選為漢堡自由藝術院院士(Freie Akademie der Künste Hamburg)。2006年3月回國受聘，成為上海音樂學院特聘作曲教授。2007年11月受聘于奧地利多瑙大學(Donau Universität Krems) 現代音樂中心藝術與學術顧問，2009年任該校駐校作曲家。他的全部作品由德國思考斯基國際音樂出版集團 (Internationale Musikverlage Sikorski)獨家出版發行。主要作品有《第一弦樂四重奏》（String Quartetno. 1, 1986～1987年）、《為小提琴和箏而作的二重奏》（Duet forV iolin and Zheng，1989年）、《逸》（Evapora，為小型室內樂隊而作， 1996年）、《日記》（Diary I、Ⅱ，鋼琴獨奏系列）、《變形》（WARP for Chamber Ensemble）。1999年由德意志室內愛樂樂團和布萊梅電臺制作的陳曉勇CD作品專輯 (Invisible Landscapes–Works by Xiaoyong Chen) 被評為德國1999年度雙月最佳唱片(Neue Zeitschrift für Musik Nr. 6, Nov.-Dez. 1999, Schott Musik Verlag)。

陳曉勇在創作上主張根植于中國傳統文化，吸取各個國家、各種文化的養料，創立一種更高級的純音樂藝術。他認為文化特征和藝術家個性不應只通過外表，而應深入精神與靈魂深層，以更高級的形式從內涵體現出來。他回避“中國制造”的“標簽式”音樂，被德國理論界稱為“一位有文化背景的國際型作曲家”。在方法上，他注重對振動本身的結構分析，挖掘聲音的原始表現力，把抽象的聲音當做直接觸及靈魂的傳播媒介。他提倡采取最簡單的，最初始的形態寫作，認為這是最直接觸及心靈，最易感化人，而且給以聽眾最大想象空間的理想表達形式。他認為音樂創作不只是對新形式的追求，重要的是，音樂展開的過程要建立在可感知，可再認識的基礎上；音樂發展的每一細節均應具有重要的音樂意義，無論是已有的，還是新的材料，當它出現時，都應當使人在直覺和理性上能夠認識到它們在進行中的因果關系和它們存在的必要性。他追求的是一種既具有時代精神，又不受時空束縛, 有文化背景，卻能跨越地域界線而被不同文化群體接受的音樂。陳曉勇的獨特主張已被德國音樂界充分肯定。

他的作品大多數是委約創作。早在1987年他的音樂已傳到西歐、東歐各國，遠到亞洲日本、韓國和香港地區。至今，他的作品經常在重要國際音樂節演出，地區包括全歐洲各國、美國、日本、中國、韓國、臺灣與香港地區、南美洲、澳大利亞、俄羅斯及中東地區。2008年5月，德國四大樂團之一的北德廣播交響樂團在漢堡舉辦了為時四小時的兩場“陳曉勇肖像個人專場音樂會”。此外，從1996年起，漢堡歌劇院、漢堡國家音樂廳、維也納亞洲文化交流協會、達姆施塔特現代音樂協會、奧地利二十世紀樂團等組織，在不同國家和地區舉辦過共十一場陳曉勇個人音樂會。與他合作過的國際一流樂團包括Südwestfunk Sinfonieorchester (西南德廣播交響樂團), Orchestre Philharmonique de Paris(法國巴黎愛樂樂團), Gulbenkian Orchestra (葡萄牙古本江交響樂團), KBS Orchestra (韓國廣播公司交響樂團), NDR-Sinfonieorchester Hamburg(北德廣播交響樂團), Hong Kong Philharmonic Orchestra(香港管弦樂團)等。

受上海友人室內樂社委約，陳曉勇分別于2015年、2016年創作室內樂作品《心象》《流光》，與作品《逸》《日記之五》共同收入新專輯《心象》（Imaginative Reflections），于近日在蘋果音樂上線。其中，《流光》將于今年5月，由上海友人室內樂社(Ensemble Les Amis Shangha)在上海進行世界首演。

◎ 作品《流光》片段（版權所有：漢堡國際西科爾斯基音樂出版社 International Sikorski Music Publisher, Hamburg ）

○ 您的專輯名稱為“Imaginative Reflections”，不知是否也給它起了中文名？

● 取此名與偶遇畫家柴祖舜先生有關。最初譯文為“心像”，見到這位從晚年起忽然離開現實主義風格，開始創作“心象”系列，以抽象語匯直接表達畫家內心感受，他的這種轉變及表達感情的方式于我有許多相似之處。雖然我的作品完成與我們相識，但我仍愿意將“像”字換成“象”。抽象藝術是傳達情感最直接的方式，準確、深刻、沒有修飾，它是高級語言。記 者：○

陳曉勇：●

○ 能否為我們介紹一下專輯中作品的構成，以及所使用的基本配器？

● 專輯中兩首是受上海音樂友人室內樂團委約創作，因此編制主要以該樂團核心編制為主，加上中國的36簧笙。日記之五完成于2013年，加入這張專輯，借以為聽眾提供感受四分之一音分作品，這是十分罕見的一種音律。

○ 在這些作品中您用東西方樂器對他們各自的音樂文化進行表達，具體是如何實現的，您希望達到什么樣的效果？

● 我認為，各種典型樂器都與它的形成完善過程及流行的文化群有直接關系。重要的并不在于它們出自何處，而是它們如何在一個新的地域與人群之中如何從陌生到熟悉。這個結合的過程及方法對作曲家是個難題，問題并不在于如何解決技術問題，難的是怎樣使兩類風格、修辭法上幾乎不可相融的樂器合二為一。中西樂器結合是我多年來的重要研究課題，或者說是嘗試的領域，至今為止我已經找到許多解決辦法。從歷史角度觀察文化，任何國家與民族都有相似的經歷。對新事物的體驗，從陌生到了解需要磨合，或許不熟悉新創作的聽眾仍需要時間。我已在這個領域尋找了三十年，過程既是知識與經驗的積累，也是逐漸建立新標準并以作品方式記錄下來的模式。出版這張專輯為聽眾提供了接觸平臺。

○ 您的作品中經常涉及中國傳統哲學，您認為老子的“大音希聲”能否被西方觀眾認識呢？中國當代作曲家又應該從哪些方面入手去挖掘古人的智慧？

● 西方聽眾是否深刻了解中國古代哲學，甚至直接體會到此哲學觀念之上建構的音樂？這不是我的第一目的。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出發，對受過教育的一批西方人來說，老子是一個早已熟悉的概念。

西方人當然更了解他們的哲學與藝術，但是有思想善于思考的民族不是以自己所熟知的作為唯一的標準，并以此衡量所有尚處于未知的事物。有思想的人善于思考和反思。感謝出版社在發行中做的努力，德國幾天前剛剛出版的音樂報（Neue Musikzeitung）一期已經對這張專輯作出了積極反應，給予十分明確的肯定。這種從內涵上談及美學的樂評會直接作用于讀者，引領人們避開所謂“中國音樂風格”的先入為主的膚淺，啟發聽眾進一步思考和體驗音樂所表達的哲學觀與藝術感。北德廣播電臺已經計劃在五月一日這天的節目里介紹這張專輯。這些不以商業為目的的藝術推廣是社會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此時，引起關注意義遠大于單純的喜好。

我們究竟為何去挖掘古人的智慧？假如人們在無意、在無知情況下失去甚至毀滅掉了本應屬于生活的優秀傳統與思想，那些本應是熟知的就漸漸變成陌生。傳承需要載體，沒有載體何從談論傳承？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丟失了許多許多。挖掘古人智慧不是復古，是尋根，是求生存，是發現對自我的認可，是強我自信。安下心來，仔細體驗聲音的講述，當聲音出現，又漸漸消逝，聽眾可以體驗到無聲之美，當我們的感官從煩躁的狀態中解脫出來，“希聲”會把人引入神奇的世界。聲與無聲的交織、并存以及兩者之間的關系是高級的藝術。

○ 在這張專輯中，聲音的千變萬化似乎是一個主題，您希望呈獻給聽者的是什么？特別是沒有音樂理論基礎的聽眾，您希望他們聽到什么？如果他們說聽不懂，您會如何回應？

● 我根本不認為專業理論基礎是欣賞音樂的前提，能否欣賞在于音樂在你的存在之中是否是精神上的必需品。聽音樂自然需要熟悉的過程，要接觸音樂。我個人認為，在中國歷史上雖然產生過無數的音樂精品，例如古琴音樂，但是她至今仍然屬于社會中的少數人。歐洲古典音樂也并非從起源就普及于大眾，她最早不過從早期浪漫主義才開始。中國的聽眾，特別是年輕一代生活在一個物質豐富的信息社會環境里，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與精力去認識存在，思考問題，吸收物質以外的各種養分。保守地說，我最早從25歲那年才接觸中國古代音樂和西方現代音樂，對中國民間音樂的深刻認識更是在我來到德國后才得以加強。這些不是我在學校里學到的，而是從觀念上認識到它的重要性后補習到的。生活教會了我如何學習。

我很想在此強調，藝術音樂的未來決定于大眾的修養與美育教育，民眾的素質修養速度決定著中國音樂的發展進度。音樂作為藝術不是為了裝裝門面。國家音樂事業的發展，我們專業音樂人士有責任教育大眾，提高他們的水平，有義務服務于社會。為此，我們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