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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IS陰影猶存

2018-08-23 03:27關照
傳奇·傳記文學選刊 2018年8期
關鍵詞:侯賽因加里納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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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天空清澈明晰。村民們說,只要你向四周看看,會發現周遭很安全——村子邊一排排的樹木,還有沙漠邊緣最后的幾處田地,以及夾雜其中的灌木叢。

但在冬天,白晝很短,一旦黑暗接替短暫的黃昏,一切色彩都會被黑夜所吞噬,恐懼也會隨之來臨。這就是加里布居民急切催促你盡快動身離開這個村子的原因所在。

因為夜晚時分,恐怖又會重新回到這里。

村民們說,有時候狗會狂吠發出警報;有時候第二天早上會看到一些有人來過的痕跡;經常會在晚上聽到男人大聲嚷嚷的聲音,他們叫囂著要殺掉那些反對“伊斯蘭國”(IS)的人。

2017年10月初,伊拉克軍隊收復了極端組織控制的最后一個核心據點——位于基爾庫克西南部的哈維佳區。在打了幾天的小仗之后,政府軍宣布IS勢力被徹底肅清。然而,對當地人來說,IS一直陰魂不散。

加里布位于哈維佳北部靠近扎布河的地方。這個村莊名字的意思是“奇異的,異域風情的”。加里布原住居民有3000人,戰后回歸的卻只有500人。由于害怕夜間被IS襲擊,牧羊人都躲得遠遠的。光復后好幾個月里,夜里沒有電,沒有光,恐怖的噪音從未中斷。

那些在過去三年里一直盤踞在加里布的IS武裝分子對這個村子簡直是門清,大到每一條路,每一棟房子,小到每一個角落,每一條狗,他們都清清楚楚。他們很多人本身就是這個村的村民,彼此是鄰居,甚至是親戚。這些人中以村邊的納西夫最為臭名昭著,大家都很怕他,他在20世紀90年代就已經聚集了一波追隨者。

部分IS武裝分子在2017年10月的小規模沖突中喪生,有幾個人逃到了土耳其。留下來的人則在周邊晃悠,他們沿著扎布河和底格里斯河進入到叢林之中,或是躲進馬哈茂德山脈和沙漠山谷之中。早在IS倒臺之前,這些人就已經修好藏身之所,挖掘隧道,儲藏物資了。

他們又回來了

現在,他們晚上會悄悄地回來復仇。村民們不得不輪流放哨,并在每棟房子上都裝上燈,這樣誰過來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這樣就以為白天是安全的,那就太大意了。侯賽因·阿拉夫中校的兒子阿里就是在白天膝蓋中彈的,他的兩個表兄比他傷得更重。

腿斷了之后,阿里只能躺在基爾庫克的一個房子里,在2014年他們全家逃離基爾庫克時,他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以這樣一種狀態回來。為了防止納西夫他們再回來,阿里和其他村民們把納西夫的房子給拆了,因為這個人在村民眼中就是個害人精。

在侯賽因父子出生的年代,加里布像整個伊拉克一樣,有著明確而森嚴的等級體系:遜尼派統治這個國家。這個傳統從奧斯曼帝國時代開始都是如此。

哈維佳的遜尼派如同土皇帝一般,盡管他們中很多人都是農民,但依然受教派庇護。阿里·侯賽因一家跟薩達姆的第一任妻子的家族頗有關系。他們那會兒喜歡談論本家叔叔、后來當上伊拉克情報部門官員的謝里夫·穆罕默德,而這位叔叔后來還模仿起薩達姆·侯賽因的做派。

但隨后伊拉克因為兩伊戰爭和科威特戰爭陷入混亂局面,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僅用三周時間就推翻了薩達姆政權。謝里夫·穆罕默德直到最后一刻依然還在為薩達姆高唱贊歌。而那些他們眼中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帝國主義者、資本家紛紛為美軍充當“帶路黨”。眼看著時局要變天,隨著伊拉克最后一支武裝部隊被解散,這些曾經的統治階層開始變身。

幾乎在一夜之間,曾經高高在上的統治者變成了待宰的羔羊,這些被村民們嘲笑,被情報機關懷疑的極端主義者開始變得無法無天。在加里布,不管是哈維佳還是其他村子,這些人開始明目張膽地加入極端組織。雖然他們是官方通緝的恐怖分子,是美軍追殺的目標,但是時局輿論開始轉變,即便是在巴格達,也有很多伊拉克人對美國人懷有各種不滿。

在加里布,后來成為IS頭目的奧馬爾·納西夫成為了這批政治失意者的旗幟人物,他到處派發來自沙特的傳教磁帶和DVD,并將自己的年輕追隨者們轉移到地下。村子里的人說,納西夫后來輟學了,他的父親把他趕出家門。這個人很聰明,雖然美國人曾多次將他拘留,但是他在巴格達有很強的背景,總有支持者幫他保釋。

最終,在2014年夏天,他又回來了,不過不再是以犯人身份回來的,而是新的統治者。他穿著金色長袍,在30個表兄弟組成的私人安保部隊的簇擁之下,威風凜凜地回來了。作為新的統治者,他可以決定加里布所有人的生死,這種滔天權勢一直持續到去年10月。

納西夫家的流血事件

阿里回憶說,去年12月的一個周三下午,他和其他人一起走進了納西夫曾經住過的房子。房子里空空如也,他們推倒了櫥柜,碗碟打碎了一地,然后繼續到下一棟。下一棟還是空的,不過阿里看到村民們把房子給燒了。

“一開始,我們高喊:‘打倒IS!”他說,“然后我們中最年長的阿卜杜拉赫曼·謝里夫說:‘把槍和手機給我,我也要去看看!我們當時只有一把AK-47,我們還撿了一些石頭?!?/p>

阿卜杜拉赫曼在前面帶路,納西夫家的門已經敞著好幾個星期了。不過門后面堆了一些石頭,以防被風吹開。村民們把門推開,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這時傳來湯和新鮮面包的氣味。然后阿卜杜拉赫曼打開了最后一扇門,這是通向廚房后面儲藏室的門,也是IS武裝分子的藏身之處。就在這時,那些武裝分子突然沖了出來?!八麄兛瓷先ハ窆治镆粯?,頭發和胡須亂而長。他們當即開火,”阿里說,“阿卜杜拉赫曼當場中槍倒地,死了。侯賽因大聲喊著:‘我來拖住他們!大家快跑!快跑!”

阿里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他瞥見自己的表弟正站在前門,張開手臂,手里攥著一塊石頭。阿里聽到了槍響,然后只顧著埋頭逃命。后來他們找到侯賽因時,他的眼睛和胸膛各中一彈?!拔耶敃r離得也就30米遠,”阿里說,“有個人拿槍瞄準我,啪,打中了我的膝蓋?!?/p>

槍聲驚動了整個村莊,村民們都跑來看發生了什么事。但他們只能緩緩靠近,因為遠處還有槍響。IS武裝分子相互掩護著逃離。阿里藏在半米高的土墻后面?!澳莻€開槍打我的男人朝我跑過來,并蹲在了墻的另一邊?!?/p>

阿里逡巡在墻邊?!拔铱吹窖_始往外飆,那都是我的血?!彼浀媚切㊣S武裝分子聲嘶力竭地吼道:“這就是把我們趕出家園的報應!”阿里說,他們至少來了5個人,他都能認出他們的聲音。他說,蹲在土墻另一側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奧馬爾·納西夫。作為IS“安全機構”的負責人,納西夫曾經擔任阿巴斯及周邊地區的處決者。這項工作令他非常驕傲,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聽他吹噓過:“如果需要的話,我連自家兄弟的腦袋都砍,砍頭可是一種享受呢!”

有一次,大家回憶起納西夫的往事時說道,納西夫三歲的女兒每次在他回家時都會跑過來緊緊擁抱他。但是有一次,他在執行完處決任務后回到家中,身上的血腥味還未散去,女兒明顯動作慢了很多,她慢慢走近,但沒有抱自己的爸爸,并且在之后整整一周都沒有靠近過納西夫。

阿里說,天氣開始變得愈加黑暗和寒冷,但是IS武裝分子還在不停地開槍。不過隨后,悍馬越野車的轟鳴聲突然傳來,伊拉克軍隊驅車趕來。頃刻之間,AK-47的槍聲夾雜在14.5毫米口徑重型機槍的火舌中,噴薄而來。政府軍來了,極端分子們彼此招呼著撤退,一個接著一個在槍聲中逃之夭夭。

阿里依然危在旦夕。所有的人都認為阿里肯定會死的?!叭绻耶敃r揮手,士兵們會立刻朝我開火?!边@些政府軍士兵經歷過太多次伏擊,心理都有陰影。阿里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雙手顫抖著給村里的一個朋友發短信:“告訴政府軍我正躺在土墻后面,離悍馬只有30米?!卑l信息的時間是下午6點37分。

大家終于找到了阿里,然后開車把他送到醫院。與此同時,政府軍士兵不得不立即前進,因為有農民發現7個IS士兵正靜靜地漂浮在扎布河上。這一次,政府軍沒打算活捉這批人,而是打算把他們全部干掉。

誰也不想被找到

恐懼在伊拉克以各種形式四處傳播。在哈維佳的三年多時間里,大多數人對IS武裝分子非常害怕。這種恐懼感一直縈繞在心頭。不過這種恐懼感似乎是可以進行折算的,比如阿德南·謝里夫的兩個兄弟被殺后,他就對這個恐怖組織毫無畏懼了。

去年秋天,當政府軍打到這個地方時,IS負隅頑抗,打到加里布時,這群恐怖分子一溜煙都跑了。有意思的是,就在逃跑前幾個小時,納西夫還在大聲演說:“我向你們發誓,勝利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我發誓!”然后,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但是政府軍還要繼續進軍,只有當地部族民兵駐守了下來。于是恐懼再度襲來。一個牧羊人描述了他的一段遭遇。某天晚上,正在村外和自己的羊熟睡的牧羊人突然被叫醒,他發現自己已經被10個IS武裝分子圍住。他們問:“政府軍在哪兒?你有手機嗎?多少錢?把它賣給我們!”

牧羊人說自己需要這個手機,如果手機沒了,自己啥都干不了了?!安?,不,”這群人生氣地說,“我們給錢的!”這群人像喝醉了一樣,突然間又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也沒拿走手機。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侯賽因兩兄弟的追悼會正在進行,連著三天,不斷有人來悼念他們。來了很多人,但是沒有一個人在接受采訪時愿意透露姓名?!叭绻鸌S的人知道我們來過這里,肯定會殺了我們的?!币粋€老人說道。

〔責任編輯 姚 梅〕

〔原載《看天下》201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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