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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汪走失在春天

2018-09-18 22:37靈機壽
意林·小文學 2018年5期
關鍵詞:報名表外婆家傷口

靈機壽

語文成績向來吊車尾的秦然得了市區作文比賽的第二名,他對我說:“楊敏敏,這種感覺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就是那種你從來都沒想過的事,忽然間就這么發生了?!?/p>

我笑著伸給他一個大拇指。

拿著獎品離開的時候,秦然突然指著前方戳了我一下:“喏,冠軍是何家敘,你不過去祝賀一下?畢竟……”

秦然的話還沒說完,何家敘已經沖我們走了過來,他的這個舉動讓我和秦然都有些意外。

我僵著身子抬眼看他,口中的“恭喜”二字還在打轉,何家敘已先開了口:“同學,讓一下?!?/p>

人潮擁擠,他想要過去,的確需要人讓一讓。我一把拉住氣憤的秦然,直到那個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

秦然不停地重復一句話:“何家敘真是太過分了!你確定他就是你口中那個摯交好友?”

見我不回話,他又開始自我矛盾:“過去三年了,如果他真不記得你,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忘性大的外婆曾對我說,人腦儲存的記憶非常有限,很多時候大腦為了記住更重要的東西,會不知不覺地拋棄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記憶,她把這部分記憶稱作“垃圾碎片”。

我想,我就是何家敘無數記憶中的“垃圾碎片”。

十二歲那年暑假,我認識了何家敘。

那時我身體不好,父母工作繁忙,他們經過一整夜的討論,決議將我送到鄉下的外婆家,讓我休養一陣子。

我沒有任何發表言論的機會。好在外婆家附近有個不錯的度假村,那里成了我那段日子唯一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

第一次遇到何家敘時,他正和他父親吵架。衣著狼狽的少年手里牽著一根狗繩,仰頭沖一個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男人拼命嘶吼。男人想拽他離開,他頑強抵抗,胡亂掙扎間,他看到了我。

或許是同齡人的緣故,也或許是他眼里的祈求太濃烈,在對視的一瞬間,我覺得我應該幫他。

可我并沒有像武俠小說里的英雄那樣沖上去,為他伸張正義,而是轉身跑了。我找了一下午,終于在湖邊的矮樹叢里找到了一只陌生的小狗。

回到之前的那個地方,他正蹲在原地。我將狗抱過去,問他:“這是你的狗嗎?”

少年緩緩抬起頭,那雙充滿水霧的眼睛眨了眨,接著一把將狗奪了過去,抱著狗又是撫摸又是檢查。

我笑著說:“看來這應該是你的狗了,它長得真可愛?!?/p>

他終于抬起頭打量我,許久之后才收回視線,啞著嗓子說了聲“謝謝”。

“不用謝,不過,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我站起來,用他之前看向我的眼神看著他,“我……想要一個朋友?!?h3>三

我是一周前與何家敘重逢的,這并不是偶然事件。

我找了他好幾年都沒有音信,因為當年匆匆離開,我們除了互相知道名字,根本沒有留下聯系方式。半個月前,我的父母因工作變動決定搬家,隨后開始查找本市較好的幾所中學,而我在其中一所學校的宣傳海報上看到了何家敘的名字與照片。

作為校園形象大使,他穿著白藍色的校服。三年之久,海報上的他與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已然有了不同,可那雙漆黑的眼睛卻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最終,我選了這所學校,恰逢表哥秦然在這里上初三,父母當即就定了下來。

找何家敘之前,我跟秦然講了關于何家敘的事情,我告訴他:“何家敘表面看著難以接近,但只要你對他真誠地笑一笑,他就會將你當朋友,還有,他很喜歡狗?!?/p>

重逢那天,日光熾烈,秦然幫我把何家敘從教室里叫了出來,當他挑眉看到我時,忽然頓了一下。

我笑著把親手做的布偶狗遞給他,說:“何家敘,我們終于又見面了?!?/p>

我自動省略了那句“我找了你好久”。因為外婆說,與好友重逢的那一刻,再久也會變成一瞬間。

他注意到布偶狗,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是誰?為什么要給我這種東西?”

我一時失語,怔在原地。身后的秦然想過來理論,我及時拉住他,最后又看了一眼何家敘。那雙眼睛明明很熟悉,卻因眼眸中的冷漠和疏離變得陌生。

就像當年那樣,我退后一步,轉身跑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逃。

秦然安慰我:“畢竟三年過去了,他沒認出你也不奇怪,肯定是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了,一些不重要的他就……”

“不可能,我是他最特別的朋友,我很重要!”難過的感覺排山倒海般涌上了我的心頭。

那時我的感覺就像秦然說的那句話:“從來都沒想過的事,忽然間就這么發生了?!?h3>四

我與何家敘的教室只有一墻之隔。那之后,每到課間,我都去隔壁教室前跑一圈,期盼對方看到我時能夠叫住我,然后笑著告訴我,他想起了我是誰。

然而,這種期盼一次次落空。

周三下午,秦然不知道從哪里看到一個有關寵物狗的花樣比賽,他說:“我拿了三張報名表,我家里有兩只金毛,咱們一人牽一只比賽,另一張你給何家敘,你們是因為他的狗結識的,當他牽著狗看到你,說不定就想起你了!對不對?”

我搶過報名表,放學鈴一響,便在何家敘教室門口守株待兔。

何家敘剛走出教室,我就舉著報名表跑到他跟前:“何家敘,你有只狗對吧?你看,下周我們去參加這個比賽吧,獎品很……”

他的眼睛只輕輕在紙上一掃,下一刻,眼底漫出一股可怕的憎惡,我被他那樣的眼神嚇了一跳。何家敘伸手將兩張報名表用力扯過去,揉成了一團,或許他還覺得不解氣,又打開撕了幾下。

我急忙去搶。

“楊敏敏?!彼а狼旋X道。

我收回手,詫異地看向他。雖然他只叫了一個名字,可我卻有種他什么都記得的錯覺,或者說,他從來都沒忘記。

這種感覺讓我忽略了他的語氣,我顫抖著說:“何家敘,我是你最特別的朋友,這是你說的!”

他嘴角忽然扯出一個近似嘲諷的笑,說:“你有資格說這些話嗎?”他的聲音帶著埋怨與痛恨。

為了防止哽咽,我死咬著下唇道:“我承認,我一開始是抱著能早點兒回到父母身邊的目的,才和你交朋友,對不起……”

十二歲那年,在被送到外婆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偷聽到了爸媽和外婆的電話。

媽媽說:“那孩子心病太重,前幾天她最好的朋友得病離開了她,她變得越來越孤僻。我們這段時間太忙了,媽,您好好看著她,等她在您那兒交到朋友,心情好得差不多了,我們再來接她?!?/p>

我不討厭鄉下,可每每與并不熟絡的外婆相對無言時,我就急切地想要回到父母身邊。與何家敘的結識,的確是為了我自己。

但是,在與他成為朋友之后,我一次又一次與他尋找失蹤的小狗、聯合抵制何爸爸把狗送走,我早就忘了自己原來的目的。

從回憶中抽離,我抬頭笑道:“你什么都沒忘,何家敘?!?/p>

他面上的憎恨更濃,開口道:“楊敏敏,遺忘的那個人不是我,是你!”

秦然一個人去參加了比賽,我趁著周末坐車回了外婆家。

那個度假村開始重建了,昔日與我生疏的外婆拍著我的肩和我聊天,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我問:“外婆,您還記得三年前跟我關系很好的男孩嗎?”

“當然記得。他父母離婚,他被判給他父親,那孩子因為想母親,整天抱著母親留下來的狗,連來這兒度假都不例外,可他父親看著那狗就煩,就恨,幾次想送走,都沒成功?!?/p>

“不能讓他送走?!蔽亦?,“這是我和他之前的目標,目標敵人是何爸爸?!?/p>

外婆嘆氣:“可惜,最后還是送走了……”

我猛地一滯,耳邊忽然響起何家敘咬牙說的那句話:“遺忘的那個人不是我,是你!”

我忙問:“外婆,我明明記得那只狗一直在何家敘身邊,我們的關系一直很好,最后爸媽突然來接我,我都沒來得及和他告別……”

這是我對何家敘最后的記憶。

外婆看著我沒說話。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屋給父母打了電話。

盡管他們一開始支支吾吾,但最后還是坦白了。

“敏敏,你當時太傷心了,醫生說你是因為不愿回首那件事才會觸發選擇性失憶,雖然有辦法恢復,可我們害怕你才經歷朋友離開的痛苦,又因為這件事一直放不下,怕你再被傷害,無法再正常交友,所以才決定……”

我覺得眼睛酸澀得厲害,停頓了好一陣,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們的決定什么時候問過我?你們害怕我受傷,教我逃避傷口,可傷口不處理,早晚有一天會發炎的,我不會永遠當一個只會躲雨的小孩子!”

這話說完,我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我想起了何家敘,他曾經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你離開的那個朋友仍然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會和你一起緬懷她,你不能逃避傷口,好好去處理,不然遲早有一天,傷口會發炎的。還有,最好的朋友你已經有了,那么從今以后,我就是你最特別的朋友?!?/p>

父母那邊沉默許久。我拼命回想那個暑假發生的故事,可記憶里只剩我匆匆離開的剪影。

我對著話筒開口道:“選擇性失憶要怎么恢復?”

那天,我與外婆聊到很晚。往日的記憶拼拼湊湊,在我的腦海中重現出來。

隔天,秦然來車站接我,看到我時他嚇了一跳:“你的眼睛腫得像金魚一樣!”

我說:“秦然,何家敘裝作不認識我,他很過分對不對?”

“當然了!”

“那么曾經傷害別人,卻把這段記憶強行忘記,之后又毫不愧疚地去找那個人,是不是更過分?”

秦然剛想回話,突然明白了過來,他啞然道:“你不會……”

“是的,我選擇性地遺忘了一件事?!蔽页吨Φ?,“其實,我說了謊,那個謊言讓何家敘失去了他最重要的東西,可我連‘對不起都沒說,就跑掉了?!?/p>

三年前,何家敘的狗又失蹤了,我們分頭去找。我在湖邊看到了何爸爸正抱著那只狗。

他說:“你是小敘的好朋友吧?我和小敘馬上就要離開這里了,有件事想拜托你?!?/p>

我說:“那是何家敘的狗,叔叔,您快還給他?!?/p>

他笑著點頭:“對,不過小敘太小了,每次都容易把它弄丟。叔叔已經給這只狗找到了更好的主人,絕對不會讓它吃苦,也不會讓它失蹤,小敘也不會再為它煩惱,你愿意幫小敘嗎?”

那天下午,何爸爸的手上多了一個傷口。何家敘和何爸爸再次吵了起來,何爸爸說:“你答應過我,如果它咬人,就把它送走?!?/p>

“它從來不咬人,我不信!”

他們的爭吵很快變為一場論證,何爸爸指著我說:“她是你的好朋友,她的話你總不會懷疑吧?下午狗咬我的時候,她也在?!?/p>

我再次看到了何家敘如初見一般祈求的眼神,他雙眼發紅,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這一次,我沒有跑,我挺身而出,卻不敢抬頭。

何爸爸說:“敏敏,你是不是看到它咬我了?是不是?”

“是?!?/p>

那時我尚不知道那只狗是何家敘的母親留給他的,更不知道那只狗的每次失蹤都是何爸爸有意為之,我以為自己忍辱負重,就像那些說為孩子好的父母一樣,一意孤行地做著自己的決定。

再后來,當我得知這些事情時,因不堪承受自己犯的錯,躲進了一個叫“心因性失憶癥”的避難港,其實這種癥狀可以恢復,可父母并沒讓我恢復,并一起將這件事隱瞞下去。

我在去找何家敘的路上看到了一只狗。

它與記憶里的那只太過相像了,我追了幾條街,最后還是沒追到。夜幕已至,我從黑漆漆的胡同里鉆出來,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三年前與何家敘為了找狗,從臟兮兮的草叢中鉆出來的畫面。

眼眶開始發熱,我放棄了去何家敘家,跑到電話亭,撥通了他的電話。

我說:“何家敘,我欠你的不只是一聲‘對不起,我都知道了?!?/p>

那頭沒有人說話。

“我一直期待我們久別重逢,真是可笑,原來遺忘的那個人是我……”

那邊仍然在沉默。

“何家敘,你一直是我最特別的朋友,可我不會是你的特別朋友了?!?/p>

走出電話亭,我看到了秦然。

他走了過來:“為什么沒去何家敘家?”

我沒回話,低頭往前走。

“不敢去?那我陪你現在就去!”秦然繼續說道,“不是你說的嗎?傷口不可以視而不見,逃避只會讓傷口越來越嚴重!”

我勉強笑道:“這是何家敘說的,可我們似乎都沒能做到?!?/p>

秦然忽然停下腳步,似乎想說什么。我也停下來,在他開口之前,率先說道:“不過這次,我想努力試試?!?/p>

半個小時后,我和秦然站在一戶人家的門口,我們都有些緊張。

秦然小聲道:“何爸爸三年前把狗送給這家人了,人家應該不愿意還吧?”

“不用還,我們只是看看它過得好不好,好的話,就讓何家敘來看它,不好……我們就想辦法讓它回到何家敘身邊?!?/p>

“如果還有第三種情況呢?”這話是從門內傳來的。

我和秦然同時忘記了呼吸。

木門打開,少年就立在那里,腳邊蹲著一只溫馴可愛的狗。

何家敘看了我一眼,低頭喃喃道:“我有空就會來看它,我爸爸現在也不會說什么了,因為他清楚,它對我而言是特別的?!?/p>

我的嘴角悄悄上揚,他那樣的表情讓我明白,是否得到他的原諒此時已不再重要。

天色暗淡,朦朧間似乎將所有的過往與憂愁都帶走。我輕快地轉過身,身后的人似乎說了一句話,因為聲音太低,我沒聽清。

但我知道,無論如何,那個少年一直都是原來的模樣,一直在我的記憶里,不再遺忘。

小編圈重點

成長中,很多錯誤無法挽回,不過別擔心,時光總在不經意間給我們重新選擇的機會。與其逃避過往,不如勇敢面對,正如文中的男女主人公所說,傷口不可以視而不見,逃避只會讓傷口越來越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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