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白萬偉

再次坐在父母身旁，與他們一起包餃子，已相隔兩個月。母親搟皮，不時捋一下已白到徹底的頭發，自顧自地講述村里那點事兒，我搭什么話，她都不大能聽見了，只能點頭示意我在聽；父親和我共包一盆餡兒，私下小聲談著我倆的話題。一個一個餃子，擺滿蓋簾，再一蓋簾。這場景，許多年前不是這樣，也不知哪年哪月成了這樣，想來甚是溫馨，卻也只剩辛酸。

包完，母親抱柴燒水，忙得很安靜；父親搗蒜拌菜，忙得也很安靜。想見，平日里他倆這樣安靜地彼此陪伴日夜，已然默契。鄰居大嬸說：你爹娘幾十年家里、地里從來不吵架，和和氣氣的，很難得。這句話母親倒聽見了，搭茬：有什么好吵的，老來伴兒，再吵怎么做伴兒？我們仨吃了頓團圓飯，我又不得不回城，將父母扔在老家。村口兒，猛回頭，他倆相互攙扶倚著院墻兩眼黯然，目送我“狠心”地走遠。

每次回家，我都五味雜陳。自責我無法經常陪伴，欣慰父母一生經歷風雨，陪伴到老。是呀，陪伴，多么溫暖，令人心醉的字眼；什么孤寂、凄涼、無助、漸老，都因陪伴而倏地走遠，變得溫情起來。

小周發了朋友圈：父母手牽手慢慢穿過馬路，背影靠得很近；小鄭也發了朋友圈：小區里一位大爺推著坐輪椅的大媽，走在清晨的暖陽里。他倆并不相識，卻不約而同地附言：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我承認，對這樣的畫面，完成失去抵抗力，一見便喉間哽咽，長時間想著身邊的一段故事。

曾經歷戰火的六爺，身上好幾個槍眼兒。六奶對死里逃生的六爺分外珍惜，事事依順六爺，時時照顧六爺，相依相守至六爺活到八十七歲撇她而去。六奶滴淚未落，靜靜地看著一大家子人將六爺安葬入土。自此，六奶的飯桌上，她的面前，天天多著一碗飯、一雙筷子、一個板凳，空著。六奶淡淡地說：習慣了，習慣了！

山谷里，常見六奶一個人，坐在六爺的墳頭，默默地，不言語；逢年過節，清明祭日，六奶擺上供品、酒杯，自斟自飲，墳前另一杯，滿著。以這樣的方式，六奶又陪了六爺五年，六爺也陪了六奶五年。六奶離開前一晚還和家人忙活，第二天一直安靜地睡著沒醒過來，身邊是六爺的照片和一堆當兵時的物件兒。家人將六爺六奶合葬，并入土了所有六爺的遺物。

如電影般的故事，發生在身邊，分外感動。想起和妻生活的這些年，不由羞愧難當。自從到單位工作，便陷入一種沒有規律的狀態，早出晚歸是常事，甚至連坐下來陪著吃頓飯都難。那次妻得病住院，我有兩個大型會議需要操持，不能陪床，只有岳母照料。有時想想真是內疚。

不光妻，對女兒也欠她太多陪伴。那次去陪她參加歌唱比賽，她清亮優美的噪音，讓評委大加贊賞，而我卻是第一次聽到。

找點空閑、找點時間，真該給父母、朋友、愛人、孩子甚至自己，多些陪伴。陪伴，真的要趁早，要趁現在。

（常朔摘自《貴陽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