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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抵達之境:觀照與賦形

2018-10-22 18:43張曉凌
世界知識畫報·藝術視界 2018年9期
關鍵詞:觀照藝術

張曉凌

It is hard to depict the whole picture of this art exhibition, at least in the aspect of forms. The exhibition of four well-known Chinese and Italian painters -- Ruggero Savinio, Tang Yongli, Giuseppe Modica and Ms. Zhang Yidan, presents audience with so many themes, interwined and confusing, such as the cross-cultural dialogue of Chinese and Italian contemporary paintings, nationalism aesthetics and personal exploration, and contemporary transformation of classical forms. People may wonder: how was the concept and framework of this exhibition formed?

很難勾畫這個展覽的輪廓,至少從形態上看是如此。在展廳內,我們仿佛在四個彼此不相關的世界中穿行。同時,它們之間所建立的議題又如此之多,且相互交織纏繞到令人困惑。比如:中意當代繪畫的跨文化對話、國家主義美學與個人探索、古典形態的當代轉化等。人們或許因此而質疑:這個展覽的理念與框架是如何形成的?看上去這是一個難題,我只能嘗試著作答。略去紛繁的表象,排除形態、風格差異所帶來的困擾,我們會看到這樣的事實:四位藝術家對超驗世界有著異乎尋常的迷戀,這一癖好表現在作品上,不僅呈現為彼此創作理念的秘響旁通,還神秘地隱喻著不同畫面的精神指向:即,無論語言持何種形態,它們都不約而同地通向了相似的目的地——一個超越表象、合于天造的超邁境界:魯杰羅·薩維尼奧的光塑之形、唐勇力的古今互滲圖像、朱賽佩·莫迪卡的神秘鏡像,以及張譯丹的山水秘境——它們近在咫尺,卻永遠無法抵達。展覽的理念正在于此:以對超驗世界的觀照與賦形,來重申、恢復藝術的本心與真義。

在當代藝術領域,一個不可回避的事實是,藝術家們已普遍失去了對超驗世界的感知與思考能力,套用德里達的話來說,當代藝術已墮落為純粹的智力游戲。在向俗而生的價值取向方面,在矯飾化的形式游戲方面,在對“機巧”“點子”過度推崇所帶來的智力主義泛濫方面,當代藝術已竭盡所能,差不多消耗完了所有的能量。這一過程,除了留給我們轉瞬即逝的現象與泡沫外,幾乎沒有任何信念與思想的果實。這一糟糕的現實迫使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何為藝術?藝術何為?如果我們尚缺乏足夠的智慧與能力的話,那么,不妨從聆聽先哲們的教誨開始:“夫書肇于自然(道),自然既定,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書苑菁華》)。所謂畫者:“一虛一實,一參一差,即陰陽晝夜消息之理也?!保ㄠu一桂)。一言以蔽之,藝術本質上是對宇宙秩序的悟得與把握。所謂“奧理冥造” “造理入神,迥得天意”皆是這般意思??档抡J為:“有兩種事物我們越是執著地思考它們,心中越充滿有增無減的贊嘆和敬畏——頭頂的燦爛星空,心中的道德律令?!庇钪娼Y構就是如此神秘地規約著人間的道德與藝術律令?;诖?,這樣的信念值得堅守:藝術是人類通往燦爛星空的途徑,唯有“奧理冥造”的藝術才能無限地接近那里。

仰望星空,凝神觀照自然(道),并為之賦形,是藝術家的天職與使命。所謂觀照,出自佛門,又稱般若觀照,即以智慧照見事理,以自我生命契合超驗世界,以達到物我同一的心靈大自由。因而,藝術的創造是一個“為道日損”、精神不斷超越的過程:“以我襟含氣度,不在山川林木之內,其精神駕馭于山川林木之外。隨筆一落,隨意一發,自成天蒙,處處通情,處處醒透,處處脫塵而生活,自脫天地牢籠之手歸于自然矣?!保ㄊ瘽?/p>

在卓越的畫家那里,賦形即是對超驗世界的隱喻式建構。隱喻一經展開,便依托于觀照的底色與素材,在想象、記憶、經驗不斷交替的層面上,開始了朝向超驗世界的令人炫目的旅程。很顯然,這是一個無限接近目的卻永遠無法抵達的旅程。隱喻的意義正在于此,它創造、建構了超驗世界這一不可抵達之境的替代物,使其獲得了隱喻式的澄明。

基于藝術的這一本源性質,真正的藝術家應該被這樣定義:他們是朝向超驗世界而日復一日跋涉的圣徒。在這里,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此次展覽的四位藝術家正是這樣的圣徒。

魯杰羅·薩維尼奧出身于藝術的貴族世家。其父阿爾伯羅·薩維尼奧是百科全書式的藝術大師;其叔父喬治·德·基里柯則是中國藝術界所熟知的“形而上”畫派的大家。從豐厚的家族文化遺產中,魯杰羅·薩維尼奧所獲有二:品位和對不可知事物的興趣。然而,如果從其作品上尋找家族痕跡的話,那注定是徒勞的。無論藝術理念還是風格,魯杰羅·薩維尼奧都迥異于他的前輩,他懂得以叛逆的姿態和創造性的工作來豐富家族的傳統。這一點,在他的光塑之形及理念上有著明確的表達。光作為主宰,給薩維尼奧的畫面帶來了普魯提諾意義上的“光的形而上學”。

的確,魯杰羅·薩維尼奧是光的魔法師,他總是能自由地、甚至漫不經心地用光點來塑造背景與人物,并使它們陷入這樣的敘事邏輯中:“承載著他本身時間”的人物,一如歷史的縮影,與光塑之形展開了無休止的博弈:先是與混亂背景的撕扯,最終將搏斗引向人自身——時間總是毫不留情地撕裂光所塑造的永恒之形,迫使人物從中逃離,而“永遠失于無形”?!盁o形之形”或許就是薩維尼奧繪畫的哲學。作于1993年、以其父名字命名的《樹》似乎以樹喻人。碩大蒼勁的古樹被光斑鑲嵌在寶石般湛藍的天空之上,光斑的游動,迷離而空濛,意味著初始,又暗喻著終結。同樣的意念既出現于曠野,也浮現于室內。1997年的《客房》是光與人又一次角逐的奇跡:木呆的人物似乎靜觀著光微粒所彌散出的氣息,在聆聽中歸于無形。有趣的是,2000年以來,薩維尼奧的畫面劇情發生了顛覆式的反轉:牧歌式的古典情景神奇地返回,人與背景、與光線、與時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和解,大地、森林、人物一如童話般的明媚與和諧。簡言之,閱讀薩維尼奧的繪畫,猶如閱讀一首穿越時間、光線與超驗世界的哲理詩。

在當代繪畫界,很少人能像唐勇力那樣,自由地穿梭于國家主義美學與個人追求、傳統與當下、工筆與寫意等兩極所構成的疆域中。他的那幅曠世巨作《新中國誕生》懸掛于中國國家博物館正堂后,一個悄然無聲卻驚心動魄的轉化在于:其政治意涵在時光的磨損中逐漸淡去,而美學價值卻日益上升。這一潛隱的事實彰顯了一個道理,我以為它接近真理:題材的現實性、政治性往往消逝于歷史與美學的覺醒處。我無意夸大《新中國誕生》的范式意義,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它準確地揭示了重大題材創作的規律:所謂重大題材創作,既是題材的史詩性重構,又是主體人物的精神自傳。

通向古典的道路是深邃黑暗之路,也是光明之路,當現實之光回溯至歷史的幽冥深處時,從那里反射出的光芒更為瑰麗、耀眼。對于中國當代畫家而言,沒有人能拒絕歷史之光的誘惑。然而,真正領略這一耀眼光芒所蘊藏的智慧與資源,并在古典與當代交匯處建立坐標的藝術家又有幾人呢?在唐勇力看來,通古之人必是身兼數“功”之人,如“通古之功”“筆墨之功”“線條之功”“書法之功”“人文之功”?!抖鼗拖盗小吠暾卦忈屃颂朴铝Φ乃囆g觀,閱讀這個系列,我深以為,唐勇力是被歷史所眷顧的人——歷史總是以各種暗示為他提供通往古典寶庫的方法,比如“工筆的寫意性”“脫落法”“虛染法”等。通過這些方法,唐勇力對敦煌的圖像、線條、色彩、結構、故事及各類感受進行了最大化的編碼,使創作順利地到達這樣的情境:在那里,古典與當代、幻覺與沉思、悲憫與欣喜全都不分彼此地融為一體。從歷史漫射的光芒看過去,唐勇力更像是一位通古今之變的思想者,而非單純的藝術家。

時間、光線和記憶是朱賽佩·莫迪卡繪畫的三個支點,但它們要通過“折射”才能形成畫面的敘事結構。換言之,“折射”于莫迪卡既是方法論,也是目的論。在某些畫面上,“折射”以蟄伏的方式隱秘地發揮作用;而在另一些畫面上,“折射”則作為作品的表現主體而存在。對每個閱讀者而言,“折射”有著奇妙的哲理意味:當人們用自己的記憶、經驗來觀看這個世界時,就像透過一塊濾鏡一樣,它所折射出的“現實”與腦中的幻象毫無二致。就作品的結構而言,如莫迪卡所說,“折射”形成了兩個空間,一個是物質的、現實的,可感知并可測量;一個是映射出來的,捉摸不定,虛幻而誘人。時間、記憶沿著光的折射而彌散于畫面,在現實世界圖像中,畫家細致地刻畫了都市、幾何物體、人體的輪廓,并以獨特的筆觸賦予其色彩與肌理,為作品貯藏并釋放出巨大的視覺力量。令人驚訝的是,在這個圖像背后,還拖著一條長長的憂郁的尾巴;在虛幻世界圖像中,時間、記憶與光出落為孤傲而溫柔的詩意,以象征的方式成為現實的伴隨者、守護者。

與其說莫迪卡是內心激蕩、充滿浪漫精神的藝術家,不如說他是思考嚴謹的智者。這從他對藝術所持有的態度,以及他對自己藝術路徑的設計即可以看得出來:觀念的當代性、圖像的現實性、技術的古典性、境界的象征性——這是莫迪卡最為智慧、最為精巧的自我設計。它所構成的圖景是深邃而奇妙的:在古典與當代之間,在現實與夢幻之間,莫迪卡的意識猶如沒有標志的地下河流,自由地流淌與貫穿,且不可止息。無界的貫穿,是莫迪卡藝術思想最為精彩的部分。我以為這樣描述莫迪卡比較準確:比起羅馬美術學院教授這一嚴謹的形象來,他更像是在時代邊緣徘徊的游吟詩人,在那里,他一直在無助地吟唱——但是自由的。

199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繪畫始終處在傳統—當代、全球化—地域性、先鋒—保守的緊張運動中,由此供養出一個“悖論反思”的領地。在“悖論反思”中超越被世俗意識所困擾的昏暗狀態,在不同價值的對沖中尋找自己的藝術路徑,成為當代畫家的宿命與抉擇,張譯丹的繪畫亦如此。準確地講,她的繪畫是西學啟蒙與傳統思潮相互激蕩的產物。反思的浪潮之后,張譯丹不僅確立了復興、重構青綠山水與工筆人物的目標,而且自如地掌握了中國畫創作的樞機:以蕭然清遠之心映照萬物,靈臺光明朗照,則萬物含生而浩蕩不竭。譯丹的青綠山水,遙承唐宋墜緒,畫面多岡巒平緩,溪水清澈,其間民居錯落,黛瓦粉墻,水湄蘅皋,多有板橋通連。其境界,有遺世獨立之意趣;又如蓬萊仙境,發噓風漱雪之神韻。作于2014年的《松悟》是新青綠山水的代表之作,乳白色霧靄的掩映中,群峰參差逶迤,山石的翠綠、淡紫在褐灰色調子中閃爍不已,影落煙回中,隱見群松內蘊的傲然精神,似能聆聽到游絲般穿越萬木的細膩的靈魂之聲。同樣作于2014年的《芳汀水岸有隱廬》則在7米多的長卷上,以怪石、走泉、水汀、深潭、花草、細瀑構成悠游回環之勢,并有嘉木數株,疊覆于其間。在那里,依稀可見水徑回轉、杳靄連綿,蓬勃生發出流轉不絕的大化生機,還有妖嬈舞動的風之靈……

譯丹的另一項成就是她的工筆人物。在這類畫面上,可以領略她創造幻覺的能力——她總是以富有穿透性的,甚至有些古怪的想象力將人物置于幽冥的超現實境界中,人物猶如白日夢般陷入凝思、迷離與不安,我稱之為精神的休克狀態——不用細究,作為現實的隱喻,那里也是不可抵達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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