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幾度花

周麗

從聽到春天的第一聲腳步起，我的心就開始慌亂不已，想到那么多喜歡的花草，從遙遠的冬天，晝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來，和我一期一會，我瞬間失去了慣有的從容和淡然，站在季節的路口期待戀人般地踮腳張望，低眉歡喜。

情因此所起，一往而深。悄然間，“真想和春天談一場戀愛?！睆墓P端無聲流淌出來。寫下這句時，才發現窗前庭院里，和窗后露臺上的所有花兒和我一樣，未休，未眠。芍藥，月季，金銀花，靜靜地坐在夜色中央，聆聽著風的絮語，以微笑，或沉默，回望來時路，抽枝，發芽，含苞，綻放，直至凋零，無不是她們生命的每一次出發和抵達。

月白如紗，輕輕籠著她們裊娜的身姿，縷縷的香氣卻是如何也關不住，鎖不得，從花枝上偷偷溜出去，直鉆入賞花人的寸寸肌膚。煙火生活里熏染多年的塵心，自此后，靈魂里浸潤著脫俗潔凈的芬芳。

春日深深，花是主，人似客。我這棵無根的浮萍，花間流連時，把自己想象成其中的一株，彼時離快樂，很近很近。

茨威格在《昨日之旅》中寫道：“在洶涌來去，匆匆過往的人群中，他感到唯一存在的只有她?！边@句話寫的是茨威格和心儀女子初遇時的心境，用在我和薔薇之間，也很是貼切相宜。

薔薇落戶我家院落是偶然，去女友新家，頂樓平臺上披披掛掛的薔薇像一道道綠色瀑布，垂掛而下。粉紅色的花兒簇生于梢頭，像夜空中的星星，密密麻麻綴于綠葉間。一小朵，一小朵，玲瓏，輕巧?；ò暌粚訉?，像是猜不透、說不完的女人心事。我驚喜地快要叫起來。哦，曾經書本里一再相逢的薔薇，原來模樣這般楚楚可人，香氣這般清幽淡雅。

臨別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捧著女友剪下來的幾截薔薇枝條，一路上我的歡喜幾乎長出翅膀來，恨不能告訴每一棵樹木，告訴每一條街道，告訴每一個行人。到家，顧不上喝口水，松土，扦插，澆水。一番忙碌過后，庭院里多了一道風景，而我多了一個芳鄰，欣喜自是不言而喻。夕陽西下，晚風輕拂，一顆草木心里，從此住著清幽和遠意。

不過幾年光景，春風浩蕩，薔薇葳蕤，撒了歡地攀藤，綠色的枝蔓伸向更遠處，占據西面圍欄的半壁江山。和我家圍欄連成一體的，是門前小區的公眾外圍欄。不同的是，它們高出半截，錯落而有致。那年春風再吹起，吹醒我的一簾幽夢。許久以來的夢想是，待薔薇開枝散葉，繁花濃密，將它們和外圍欄連成片，開出一面薔薇花墻。于是，趁春光正好，春雨霏霏，剪下薔薇枝，貼著外圍欄的底部，一根根，扦插于泥土之中。

隨之栽下的，還有我殷殷的期待。風中，雨中，下班，上班，總不忘看上一眼。薔薇懂我，終不負一腔心意。寒冬去，今春來，驚喜不期而遇。幾場春雨過后，薔薇商量好似的，一夜花開，外圍欄的一半地兒成了它們的舞臺。新綠的葉子，纖細的枝條，粉紅的花朵，千般嬌羞，萬般明媚，像極了汪曾祺的散文，疏淡，閑散，悠然。

是的，汪先生也有著一顆草木心，這在《人間草木》里盡可一覽無余。我的薔薇墻一夢便是讀后的念想。他寫道：“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辈挥?，如何都是件憾事?？墒寝D身的瞬間，和主人門前、門外的花兒相遇，多少能彌補些失望。我想做這樣的主人，客來，或客去，都有機會和這些花兒坐一會兒。你來了，恰好我在，我陪你看花，與你言歡；你來了，我不在，你自顧俯下身去，湊近聞香。

而我更想做一回你的客人，我尋去，你未歸，輕推院門，靜靜地坐在門前石階上，和你家的薔薇花無語凝望。春風不度，歲月不老，情意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