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垕，與典雅相遇

余顯斌

1.

神垕的一切都是舊的，都是豎行文字里的風景，都是唐詩宋詞里的意境。因此，它的一切都透出一種典雅，一種韻致。包括那長長的小巷，那高聳的舊戲樓；更包括白家大院、霍家大院等古老的建筑，和那沿街的鋪板木門。

當然，也包括那彎彎的騶虞橋，還有那“七里長街”的老街。

一切都迷蒙在細雨里，如洞簫里吹出的樂音；如羊毫筆飽蘸了濃墨，再摻了水，在宣紙上淡淡暈開的水墨畫。

神垕，如是女子，該是水晶簾叮當一響，簾后閃爍的那一朵千年靈秀的笑靨了；如是戲曲，該是黃梅戲里水袖輕揚的白娘子了。

走在這兒，細雨里，耳邊不由得想起歲月深處的那一段清唱：“小橋流水那人家走時送了我一杯茶，石板路兩旁的木馬嬉鬧在了屋檐下。巷弄蜿蜒那樹下老人家在拉長家話，誰家姑娘入了誰家誰家又喜開了花?！币粫r，人心就迷迷蒙蒙的，仿佛不是走在今日的神垕，而是走在千年的小巷里，走在小杜的江南詩中。

高樓燈火，絲雨如思，人在小鎮，心最細膩。

人在小鎮，情，也最為濃釅。

2.

神垕小鎮，一切都是原汁原味的，都是古色古香。在這兒，時間仿佛悠閑起來，停了下來。

這兒，是鈞瓷誕生、興盛的地方。當年，鈞瓷一出，天下驚嘆，它就如一傾城女子，團扇輕搖，回眸一望，頓時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于是，一輛輛馬車，來到古鎮，一件件的瓷器上了車。車夫坐在車前，舉起鞭子，在空中“啪”的一聲摔出一個鞭花，車兒轔轔，走向遠方，一直走向芳草天涯的盡頭。

天涯盡頭，萬人翹首。

天涯盡頭，人人都在談論著這一款瓷器。

一件件細膩精致的鈞瓷，如一個個素面朝天的女子，風韻潔凈地走向每一座城市，走進每一個朱門大戶的府邸，或放置在桌案上，茶香繚繞；或放在古玩架上，瓷光閃爍。

什么是美？這，才是一種傾城傾國。

什么是靈秀？這，就是巧奪天工。

唐代的詩人，長袖輕拂，在香爐的煙霧繚繞中，拿著一件鈞瓷茶具，輕輕啜一口茶，寫一首絕句，瀟灑風流。

一件鈞瓷在手，清白如玉；細膩如水；輕輕一叩，音韻如磬，清亮脆嫩。

整個唐代瓷器世界，鈞瓷第一。宋承唐緒，其風俗之雅，翰墨之濃，與唐可以雙峰對峙，難分高下。在宋人的長亭更短亭中，一闕《雨霖鈴》，醉透一片楊柳風；在宋人的酒席宴前，一把鈞瓷酒壺，引來無數贊嘆的聲音。

清明上河世界里，斷斷少不了鈞瓷的清凈。

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小詞里，也回蕩著鈞瓷的音韻。

一個小鎮，用一款瓷器，滋潤著千年的文化風景，也潤澤著一個民族的文化史。從而，使得一個民族清新細膩，優雅靈秀，一身潔凈，卓然而立。

神垕，在鈞瓷的素坯上，用一支竹管筆，勾勒出一個時代的傳奇。

3.

時間，在簾外的芭蕉雨聲里，了無聲息地走遠，走向子規聲也追不到的地方。而神垕，卻躲在這一方山水深處，躲在三月的小雨里，如一個千年依舊、容顏不老的女子，輕輕一笑，用一根無形的絲線，穿了針，牽引著每一個從漢文化走過的人的思念。

總想在三月里，攜一袖清風，走一走神垕小鎮。

總想在一個雨天里，走在歲月的小巷深處，叩一聲那印著銅綠的門環，吱嘎一聲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看一下那個醉倒一個民族的小鎮容顏。

于是，我就靜靜地來了。

我帶著一份向往，伴著蹁躚的細雨，還有落花，悄悄地來到這兒。

小小的神垕老街，由東、西、南、北四座古寨組成。寨墻厚重，結實，寨門或名“望嵩”，或名“天?！?，青石丹書字跡，鑲嵌在寨門上，泛出歷史的舊塵。每座城門，仍是千年的樣子，一個拱門，一溜兒石頭的寨墻，一下子，就將時間扯向了遙遠的唐宋。

窯神廟的戲樓，紅柱雕甍，飛檐翹角，一場豫劇仿佛剛剛落幕，觀眾剛剛離開；關帝廟的古磚院墻，透著苔痕，記載著時間的印痕；神垕書院，在紅燈映照的光里，沁出一片安靜；深宅大院里，古井、側門、便道、過庭，仍然記錄著昨日的榮耀和繁華；登上轉角樓，扶著平平仄仄的樓梯，可以想見當年建房人心思的縝密。在這兒，所有的斗拱，所有的立柱，所有的筒子瓦，還有屋脊上的小獸，都將歷史凝固，一如當初。

就連雨也絲絲縷縷，一如千年前那樣晶亮，纖弱。

就連落花，也一如千年前那樣，帶著絕世的容顏。

一個小鎮，伴著千年時光，浸潤出一種悠閑和舒適。

一個小鎮，成為一個民族精神的后花園，在細雨里淡出淡入，沁入人心。

在神垕，沿著老街一步步走，風，輕輕吹過，拂過人的衣服，流過人的指尖，吹著檐下的風鈴，發出清泠泠的響聲。人的內心，自然而然滋生出一種清靜，一種清凈，一種清白。

心，此時一片馨香。

心，此時泛著一片水光。

4.

在這兒的酒店里，尋一間房子，熱一壺酒，坐在窗下獨飲，心，沒有一絲沉重。如果是冬日的大雪天，也可以寫一張信箋，邀友人共飲，信箋上最好是白居易的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樣，才可和小鎮相配。

因為，這兒毫無紅塵氣。

在這兒，也可以租一椽木屋，在細密的雨聲里，靜靜地坐在桌案前讀著一本線裝的書。窗外，有一株樹，葉片已黃，或者紅，在雨意里，落蝶一般嗖嗖落下。這樣，正暗合了“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的意韻。

這兒，總是彌漫著翰墨的風韻。

如果，不想靜坐，那么，就打著一把傘，像我這樣出去，去西大街古玩市場轉轉，面對著古玩字畫，還有精美的鈞瓷，還有玉石，就是不買，也會滿心歡喜?；蛘?，一個人在老街上靜靜地走著。這時，在雨絲里，最好有一個女子，旗袍跌宕，撐著一把傘，緩緩地在絲雨里走來。四目相望，默默無言。一時，雨絲沾濕了眼光，也沾濕了彼此的心。心中，就會有一種淡淡的喜悅，如春草一般，更行更遠更生。

這兒，是一處優美如歌的地方。

一個人，在老街靜靜地走著，誰在高樓那端吹響一管竹笛，一會兒清亮，一會兒隱約，笛聲飄灑在整個小鎮的夜空中，也飄灑在游子的心中。神垕，我一步步走向你，僅僅為了觀景?？墒?，你卻用你的典雅，你的精致，深深地攫住了我的心。

你，在我揮別的視線里漸去漸遠。

你，在我的思念里卻更加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