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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如水

2018-11-13 15:16凌鷹
湛江文學 2018年7期
關鍵詞:埃德蒙萊頓弗雷德里克

◎ 凌鷹

那時候我還并不知道有個英國畫家叫萊頓,也就更不知道他的《牧歌》了。

但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總覺得自己一直就在一曲牧歌里靜坐,靜坐在一間十分精致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是金色的,這是被冬日的陽光鍍亮的色澤,因此它總是散發著一股陽光的味道和溫暖。小房子的側邊安置著一架同樣是金色的筒車。獨守這精美的小屋和這古老而又新穎的筒車,我無法不靜坐如蓮。

這金色的小屋是我現在的妻子瓊送給我的。當然,當時把這間金色小屋送到我手里的時候,瓊還不是我的妻子,她是一位剛畢業分配到家鄉的女警,一個純凈得如同一首牧歌一樣的小女孩。那天下午,瓊身穿警服,跟我去城郊集植物標本,我突然發現一朵潔白的蒲公英,它就那樣靜立在一片非常茂盛的菜地里,像一朵隨時會融化的雪絨,顯得格外清雅孤傲。我伸手摘下這朵蒲公英,將它遞給瓊。瓊接過去放到小小的手心里??墒?,瓊的一口幽香若蘭的氣息卻將它吹到了空中,化作了一縷素淡的輕煙。這情景不禁令我心里一震。其實,我也知道,隨遇而安才是蒲公英與生俱來的禪境。但是,跟一位柔情似水的女孩同時看著這神秘的花朵走進一片幽深無邊的虛空,我無法不想起許多事物的始終。

在采好一袋植物標本往回返的路上,我對瓊說,我沒有別的禮物送給你,就用這些植物給你制作幾幅拼貼畫好嗎?瓊沒有回答我,只用那純純的目光看著我,她顯然根本就沒去細想過我這是在為自己的貧窮找一個讀意的借口。于是,凝視瓊寧靜的面容,我聽到了蓮花開放的聲音。

第二天,瓊就給我送來了一間金色小屋,并對我說,當你累了的時候,就坐在這小屋里,聽聽筒車濺起的水聲,好嗎?

我頓然感到我的魂靈正急急忙忙地從一個很幽靜的山溪水澗邊往回奔跑。山澗邊開滿了蒲公英,我的魂靈卻只幫我找回了其中的一朵,是上天注定要屬于我的那一朵。然后,我將這朵蒲公英認真地撒在瓊送給我的小屋門口。

瓊走后,我依照她的囑咐,小心地按逆時針扭動筒車。扭完,我一松手,筒車便轉動起來,一首非常輕柔舒緩的鋼琴曲從金色小屋里飄出來。我想不起這是誰的曲子,但我卻分明看到金色的筒車上灑滿了陽光。陽光照耀下,筒車上的一串串晶澈的水珠濺濕了已屬于我的這間小屋。蒲公英的種子在這時又綻出了它孤傲空靈的性情。我靜靜地聽著這如水的音樂和音樂之水,靜靜地走進它美妙無比的清韻……

坐在這音樂之水中,我突然懷想起那個叫維伐爾第的意大利作曲家,那個一生富有、揮霍無度、最后在維也納逝世時已一貧如洗的作曲家。無論是他的富有還是他的清貧,都不足以讓我改變對這位“音樂牧人”的追隨意向。自從我在西北的一所大學校園里偶爾聽到這位作曲家的一首叫《四季》的曲子之后,我便深深地被吸引。后來,找了許多家音響店,我終于才買到了這部音樂的磁帶。我常常帶著一個小小的錄音機到西安郊外的玉米地里去聆聽維伐爾第的《四季》。若干年前,這塊土地上曾經是盛唐長安古曲繚繞的瓊樓玉宇,可現在,我看到的卻只是一片鄉村野地。在這樣一片曾經金碧輝煌的皇天厚土上,我居然十分嬌情地尾隨一個意大利牧人在四季里穿行。在這片玉米地里,我聽到了群鳥的鳴啼、潺潺的清泉、清脆的風笛和牧羊狗悠長的叫聲;在音樂的流水里,我還看見微風吹動著一片遼闊的麥田,看見農夫們正在載歌載舞,看見一位獵人扛著獵槍帶著獵狗走入一片林海,看見深夜里的一間農家小屋里燃起一盆爐火,一位質樸而又秀美的農家女正焦灼地盼望獵人的歸來,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陽光灑向這間農家小屋還不見獵人的蹤影……

非常有趣的是,我在長安郊外聆聽維伐爾第這首著名的《四季》時,我的妻子瓊還只是一個瘦弱得像一支鄉間的蒲公英一樣的初中小女生。我當時固然不可能想到這個小女生若干年后會送給我一間那么精美的小屋,會把自己藏在另一間小屋里做我永久的愛人。

這似乎注定我要在一首牧歌里靜坐終生。

現在,我們的女兒已經上大學了,她的小名里有一個“溪”字,她似乎就是我們這首悠長的牧歌里的一泓溪水。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萊頓。他似乎是專為打破我的寧靜而來的,

因為他給我帶來了另一支“牧歌”。

如果說維伐爾第的《四季》是一曲有色彩的音樂,那么萊頓的《牧歌》便是一幀有旋律的繪畫。

不過,我很有必要強調一下,英國有兩個都叫萊頓的畫家,一個叫埃德蒙布萊爾萊頓;一個叫弗雷德里克萊頓。他們的年齡相差22歲,他們之間不僅是兩代人,而且是兩種截然相反的命運。1874年,22歲的埃德蒙布萊爾萊頓第一次有畫作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展出后,接著連續4年都有作品在這個令畫家們羨慕、敬畏的藝術圣地招來觀眾的目光,這時他才26歲,而剛滿48歲的弗雷德里克萊頓也從這一年開始擔任了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院長。這兩個年齡相差22歲的萊頓,雖然一個畫的是騎士題材,一個是專攻歷史題材的宮廷畫家,但這并沒有對它們深厚的友誼產生任何沖突,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我之所以說兩個萊頓最終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歸宿,說的還是他們的畫作。埃德蒙布萊爾萊頓有兩幅作品的名氣在當時已經特別響亮,一幅是《為我的行為作證并加上印鑒》,另一幅是《標題中的缺陷》。當這兩幅作品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得到極高評價之后,埃德蒙布萊爾萊頓的作品便順理成章地開始在伯林頓府、皇家藝術學院所在的綜合大廈年年定期展出,直到他去世的前兩年。然而,作為一個維多利亞時代如此引人注目的畫家,埃德蒙布萊爾萊頓的作品盡管在皇家藝術學院展出了四十年之久,可他卻一直都沒有成為一名皇家藝術學院的院士,這可是他一直的心愿!

當然,終身都不是皇家藝術學院院士并不影響埃德蒙布萊爾萊頓的諸多作品成為蜚聲世界的名畫。尤其是他一系列騎士題材的作品,憑著他精美絕倫的藝術光芒,成了全球美術界公認的藝術精品和經典。

可惜,我知道這個同名的年輕萊頓卻在年老的弗雷德里克萊頓之后。而且,因為個人情感驅使,我居然還根深蒂固的記住了這個畫了《牧歌》的英國男人,而并沒有記住真正促使他踏進皇家藝術學院的成名畫作《佛羅倫薩街道上的游行隊伍抬著契馬布埃著名的圣母瑪利亞畫像》。

這幅我并不喜歡的作品其實是弗雷德里克萊頓最杰出的一幅畫, 它的長度超過5米多,是弗雷德里克萊頓花了兩年多時間完成的巨畫。畫面幾乎完全真實地再現了1280年那個偉大的歷史事件:無論是從教堂的建筑格局還是教堂背景的夾竹桃樹,無論是從人們的服飾還是參與游行的人物,都逼真地切合了史料上對這一事件記載的細節。因此,1855年,《佛羅倫薩街道上的游行隊伍抬著契馬布埃著名的圣母瑪利亞畫像》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展出時,意料之中地引起了巨大轟動。它的影響程度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自這幅畫作產生后,歐洲所有教堂的圣象都開始改變了風格。這就意味著,歐洲的文藝復興真正地萌芽開花了。也正是這一非同凡響的藝術爆炸聲,將維多利亞女王吸引到了這幅畫作面前,讓弗雷德里克萊頓從此掉進了好運的巔峰。他不僅從1878——1896年,也就是他48歲——66歲期間,一直就擔任英國皇家學院院長,時間長達18年,而且還獲得男爵桂冠,是英國第一個獲得貴族稱號的古典主義畫家。遺憾的是,就在他被封為伯爵的第二天,他就因為心臟病突發永遠告別了他心愛的繪畫藝術。

為什么在畫了一大批古曲主義宮廷畫之后,弗雷德里克萊頓突然要把自己的畫筆投向鄉野呢?對這個問題,我好像似懂非懂。我只知道,這個貴族萊頓在其《牧歌》里畫的是一個牧羊少年教一個鄉村少女在他們放牧的山腳下吹奏竹笛的熱戀場景。牧羊少年和美麗的鄉村少女相依而站的那份濃情,讓我不由又想起我和我的妻子,當時在野外采集植物標本時的那份情狀。我當然知道這只是我個人的聯想,與弗雷德里克萊頓毫無關系,但他讓我找到了一種回歸。弗雷德里克萊頓在22歲的時候,因一幅氣勢宏偉的《奇馬布埃小姐護送的行列通過佛羅倫薩大街》的畫,被維多利亞女王收藏,而成為英國皇室的貴族畫家,但他的《牧歌》卻告訴我,他也在一種迷失中尋找。于是,他便用畫筆追隨那個牧羊少年和那位農家少女,哼著一支英國小調溜出了皇宮。凝望潔白的云彩、翠綠的樹木、褐色的土壤、歡快的羊群,弗雷德里克萊頓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感覺到一種在英國皇室從來不曾有過的輕松和釋然。當然,他最終還得回到皇宮里去,因為他放不下也不愿放下他那“男爵”的貴族皇冠,他不具備維伐爾第的灑脫和放蕩,不愿意像維伐爾第那樣,最終在窮愁潦倒中放牧生命,更做不到像他同名的后輩埃德蒙布萊爾萊頓那樣,無拘無束地做一個瀟灑風流的騎士。

跟隨貴族萊頓放牧歸來,他回到他的英國皇室,我當然還是要回到我那間筒車飛揚的金色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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