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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寫

2018-11-16 12:27秦巴子
紅巖 2018年6期
關鍵詞:畫室事情身體

秦巴子

從銀行辦完事出來,天放晴了,肖雨頓時感到心情也好起來了。肖雨不喜歡黏黏膩膩的雨天,雨天總是讓人陰郁,在雨天里常常連人的表情也是陰沉的,仿佛心被什么東西壓住了,呼吸都覺得不是那么順暢?,F在天忽然晴了,天空中是久違的藍,在幾絲淡淡白云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藍。肖雨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本書,《近乎無限透明的藍》。肖雨已經忘記了書里寫的什么,但她卻一直記得“近乎無限透明的藍”這句話,每每想到這句話,她就覺得整個人整個身心都要被提起來了,就會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心情就好起來了。

肖雨感到心情好也不只是因為天晴了,還因為事情辦得非常順利,按以往的經驗,她原來預計可能會在銀行里耗整整一個下午,沒想到二十分鐘就搞定了,順利得有點讓人難以置信,甚至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走出銀行的時候,她發現天突然放晴了,怎么能一轉眼之間就放晴了呢?她朝停車場里走著的時候,反復從幾個方向望向天空,那近乎無限透明的藍,一再證明天確實晴了。

心情大好的肖雨,拉開車門坐進車里發動了車子之后,卻有一種不知道該去哪里的茫然。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她已經把下午的工作都交代完了,她預計在銀行辦完事差不多就到了下班高峰期,有可能還得順便請人家吃個飯,但實際上卻只花了二十分鐘就辦完了,也就是說,她的整個下午都空出來了,就好像突然多出了一個下午似的,如果不急于回公司,那么干什么去呢?短暫的茫然之后,她立即有了主意。兒子的繪畫老師夏鋼打電話說,希望她有空的時候到他畫室來一下,他要和她談談她兒子學畫的情況?,F在正好多出來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在回公司的路上,她拐了個彎多繞了一條街,把車停到了夏鋼畫室的樓下。

畫室在三樓,肖雨沒有等電梯,她喜歡爬樓梯,如果時間允許,七層以內她都喜歡走樓梯。平時因為工作忙,離婚以后又是自己一個人帶著兒子,沒有專門的時間做運動,她就把爬樓梯當成了鍛煉身體。今天她心情好,時間充足,當然不會放過爬樓梯的機會。以前每次送兒子來學畫,都是坐電梯,而她現在不想“呼”的一下就上到三樓,除了爬樓梯鍛煉身體,她還用想幾分鐘緩步上樓的時間,考慮一下夏鋼要和她談什么,是孩子學畫中有什么問題,還是在課堂上表現不好,或者是別的什么……她已經想不出還能有什么了。

人總是喜歡在事后回憶的時候,千方百計尋找事發之前的種種異樣之處,似乎一切事情的發生都事先會有征兆似的。肖雨原本并不是這樣的人,她更相信邏輯理性,尤其是在工作中,如果出現了差錯或者意外,她只會用邏輯反推尋找原因,絕不會尋找所謂的異兆,她覺得那樣找開脫非??尚?,而且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但那天從夏鋼的畫室出來的時候,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在想事發之前有什么預兆。

肖雨從三樓樓梯間出來,轉身兩步,在門前站住,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才按了夏鋼畫室的門鈴。被夏鋼請進畫室的時候,她稍稍感到了一點意外。她原本以為,會是陪同孩子的家長或者學生來開門。畫室里總是會有一些個學畫的學生坐在畫架前面畫畫,以前她送兒子上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坐在畫室的角落里等兒子的時候,聽到門鈴響,她也主動去開過門。但是那天畫室里卻是空的,而夏鋼開門時的表情也似乎流露出了一絲詫異。

走進畫室之后,肖雨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唐突,不事先打招呼就貿然敲門,就是個不速之客啊。她于是連忙解釋,說自己沒有提前打電話真不好意思,又說自己是去銀行辦完事順便過來的,然后又說今天天氣很好,就好像天氣好也是她突然跑來見夏老師的理由似的……直到夏鋼示意她坐下,她才說道:“希望沒有打擾你畫畫?!蹦菚r候她已經看見擺在靠窗位置的大畫架上夏鋼畫了一半的作品,她并沒有立即坐下,而是走到畫架前,看那幅畫了一半的作品,像是一個隱約的臀部夸張的女人體,又像是一把還未成型的小提琴,她甚至有意識的吸吸鼻子,松節油的味道里有一絲絲她喜歡的某種香水的氣息。

這時候她聽到夏鋼突然說道,“你能站著別動嗎?”肖雨愕然轉頭,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請你轉回頭去,保持剛才的姿勢,你站在逆光里的樣子有一種特別的美,等我拿相機拍下來?!毕匿搹睦镂菽贸鱿鄼C,咔咔咔按了幾下快門,然后走過去讓肖雨從顯示屏上看剛拍下的照片,并且感嘆著,“真是太美了?!?/p>

“還是你們畫家有藝術眼光,”肖雨附和了一句,“能從最平常的生活里發現美?!?/p>

“你給我當一會兒模特吧,可以嗎?”夏鋼說,“就站在這別動,讓我畫個速寫,用相機拍和用筆畫出來,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p>

肖雨很順從地站在窗下的畫架前原來的位置。順從并不是她的性格特點,但這是在兒子的老師面前,在一個畫家面前,而她自己在這個下午又心情很好,況且她專程來這里是要聽老師談兒子畫畫的事情,同時她也很好奇在夏鋼的筆下自己會是什么樣子。反正今天下午的時間是突然多出來的,肖雨在心里說,突然多出來的時間,就交給突然多出來的事情吧。她沒有說出口的這句話,實際上成了一個讖語,多出來的事情不只是當一會兒臨時模特,還有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接踵而至。

夏鋼拿著鉛筆和速寫紙,調整了幾次位置和角度,然后坐下來快速地在紙上畫著。肖雨沒有做過模特,有點不適應,時不時地總會不由自主地斜著眼睛看正在畫她的夏鋼,不知不覺間她的身體就扭轉了一點點角度,夏鋼幾次擺手示意她轉回去保持原來的姿勢,但她似乎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夏鋼于是走過來,輕輕扳著她的肩膀,調整她的姿勢……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極其突然。

就在夏鋼的手觸到她肩膀的時候,她的身體從皮膚到內心都下意識的顫動了一下,就像一個靜臥著的兔子突然被捅了一下。身體的顫動雖然細微,但她臉上瞬間泛起的紅暈卻非常明顯,她感覺到了自己的臉熱心跳。事后她想,自己當時的表情大概是有點春情蕩漾吧,要不夏鋼也不會突然就吻了自己的臉頰,她愿意原諒夏鋼的男人本能。夏鋼的嘴唇觸到她臉的時候,她受驚似的扭頭想要躲閃,但她的身體卻有一種酥軟的感覺,臉雖然試圖扭轉躲閃,身體卻靠向夏鋼的胳膊似乎在尋找支撐,而夏鋼已經穩穩地把她擁住了。他先是摩挲她的后背,然后撫摸她的腰和屁股,她感到他濁重的呼吸正撲面而來……事情發生的非常突然,恍惚之中她感到有些吃驚,但是立即就從驚愕與恍惚中抬起頭來,她看到了夏鋼熱切的眼神,他看到他眼睛里濕潤的火,她避開了他的眼神,下巴抵在夏鋼的肩膀上,她看到了窗外的天空,天空是近乎透明的藍。

肖雨事后覺得,本來陰沉沉的天突然晴了,天空晴得一碧如洗,那突然的近乎透明的藍,藍得深遠透徹而又無盡無底,令人暈眩也讓人絕望,那大概就是一種有什么事情就要發生的征兆。但她當時卻并沒有意識到,只是感覺到心情好,而突然心情大好,事后想來也是個征兆,卻都被她忽略掉了。夏鋼在向她的身體進攻的時候,他在她身體里動作的時候,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就是那讓她的身體不斷地沉下去的近乎無限透明的藍。從夏鋼畫室里出來,乘電梯下樓,走到樓外面,肖雨看了看天,原本透明的藍,藍得更深了。

在過去的很多年里,肖雨一直認為,男女之間的事情,是需要時間醞釀的,需要經過一個從不認識到認識,再到相互了解,然后產生好感,彼此內心里共同懷有某種愿望……只有經歷了這一個完整的過程,才可能發生身體關系。肖雨自認并不是一個觀念保守的人,但她從未想象過自己會在一瞬間,毫無鋪墊的就和一個男人發生關系。在她以前的觀念里,那差不多就是耍流氓或者被強暴,而當這個事情真實的在自己身上發生的時候,除了開始時瞬間的驚愕之外,她發現自己實際上很享受被夏鋼突然襲擊的感覺。當夏鋼的手從她的肩背滑向腰臀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甚至非常期待他接下來的動作——雖然她并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么動作,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期待,她的身體希望他不要停下來。夏鋼的進攻溫柔而有力,當她享受著他嘴唇與舌頭的溫柔的時候,已經非??释辛Φ倪M攻了。這個發現讓她對自己有一瞬間的懷疑,我怎么會是這樣的人?但是由不得她再分神多想,就已經被夏鋼的進攻打垮了。

事后……也就是當天晚上,肖雨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下午和夏鋼在一起的感覺揮之不去,同時又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我怎么會接受和一個并不熟悉的男人發生關系?不過轉念之間她又告訴自己,和夏鋼也不算陌生吧。這樣想與其說是為了開脫自己,倒不如說是找一個能讓自己接受的理由,或者說是要讓這件突然發生的事情有一個可以成立的邏輯,同時讓也讓自己在這個邏輯里可以站得住腳。

肖雨和夏鋼此前并沒有個人交往,除了給兒子報名咨詢時和夏鋼將近半個小時的交談之外,就是每次送兒子來上課的時候打個招呼。兒子上課的兩個小時,如果不是有別的事情要辦,肖雨會坐在畫室靠墻的一排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看夏鋼教孩子們畫畫,有時候會和坐在旁邊的家長小聲聊上幾句,但她幾乎沒有和夏鋼聊過。這就是他們之前的交往,如果比較一下二人互相熟悉的程度,應該是肖雨更熟悉夏鋼。報名之前她就了解過夏鋼作為畫家的水平,之后每次坐在墻根看他上課的時候,她的目光常常會跟隨著他,而他只是偶爾朝坐在沙發上等待的家長這邊瞥上一眼??陀^地說,她對他是有些好感的,而他對她的感覺就不得而知,她對他的了解也肯定也多過他對她的了解……但是男人,尤其是搞藝術的男人,又怎么說得準呢?他看上去是深沉的,而她以為,深沉的男人通常內心更豐富也更縝密。她看過夏鋼的一些畫,她幾乎是無心的但也一直在觀察他,她欣賞他的才華同時也對這個有著濃密絡腮胡子的深沉的藝術家有某種難以言明的好印象。

這樣想了一圈之后,肖雨覺得自己和夏鋼不僅不陌生,甚至在某一個瞬間,她幾乎想要確認早先自己其實已經對他懷有某種情愫了,這樣一來,自己欣然接受他的突然進攻就具有了情感邏輯。有了這個邏輯之后,不僅突然發生的意外得到了恰當的解釋,更進一步還讓她對和他之間的未來有了一種憧憬。我會不會愛上他呢?在入夢之前,她不無忐忑地在心里想了一下。

緊接著的這個周六的下午,送兒子去學畫的時候,肖雨并沒有上樓。她并非不想上去,她只是覺得,自己可能把握不好進了畫室看見夏鋼之后自己的表情和姿態。如果是單獨和他再次相見,就不會有這樣的擔心,她甚至是渴望和他再見的,但是當著七八個學畫的孩子和其他家長的面,再見到他,自己該當如何,就心里沒底了。她不能想象自己手腳失措內心凌亂很不自然地坐在那里,長達兩個小時面對著他,看著他在幾米之外移動、說話、目光偶爾對視一下,卻不能有太多的交流,她覺得那肯定是一種折磨。在等電梯的時候,她跟兒子說,“媽媽還有事,你自己上去,下課的時候媽媽來接你?!?/p>

看著兒子進了電梯之后,肖雨回到了車里,但她并沒有想好要去哪里。其實她原本也沒有什么要辦的事情,她只是不想上去坐在哪里看著夏鋼上課,卻不能與他交談。與此同時,她還有另一個心思,她很想知道在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再次相見時夏鋼會以什么樣的態度待她。她內心里又想見他,又怕在孩子和其他家長都在的時候見他。從那天到現在,中間只隔了兩天,她曾經想過跟他電話或者微信聯系一下,但她卻不知道能說些什么,而她作為女人的矜持,最終還是讓她放棄了主動。不過夏鋼這兩天也沒有主動跟她聯系,這讓在感情上已經有所期待的肖雨,又對夏鋼那天的行為有了些懷疑。也許他只是逢場作戲?她認為藝術家在性觀念上比普通人開放得多,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顯然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在反復的猶豫中兩天就過去了,到了要送兒子來上課的時候,想到就要見到他,她卻突然感到心里沒底了。肖雨在車里坐著,用想象來推測和夏鋼的關系,她覺得這顯然是在自尋煩惱。放了一會音樂,她想讓自己從對夏鋼的思緒中擺脫出來,但音樂卻讓她心情變得煩躁了,于是鎖了汽車,沿著街道往附近的商業中心走去。

肖雨并不是一個喜歡逛商場的女人,每次進商店,總是像男人一樣直奔自己想要的東西,買完之后轉身就走,她從來都沒有感覺到逛商店有什么樂趣。但是現在她有兩個小時需要打發,這個下午,肖雨破天荒地在巨大的商業中心里晃蕩了兩個小時。說晃蕩是因為她沒有對商場里的東西產生興趣,她腦袋里時不時地飄忽著的仍然是夏鋼和她的關系。當時的身體快感與事后的內心糾纏,讓一向行事果斷的肖雨感覺了不同以往的困擾。

離婚以后這幾年,她曾經交往過幾個男人,和其中的一個上過床,但是感覺并不好,所以雖然已經交往了半年時間,卻在上床之后就立即結束了,上床成了她和那個男人關系的句號。她原以為交往中還合得來,但在床上的時候,她的身體并沒有獲得她期待的身心交融的感覺,她知道那是沒有被愛催化的性,當那男人進入的時候,她立即就覺得有些無趣,她禮貌的等待著他身體的激情消退,然后在自責與后悔中穿上衣服離開了。而這次和夏鋼則完全不同,雖然來得意外而又突然,她卻有身心都被融化的感覺,美妙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她和初戀男友初嘗禁果的時候。那時候男友也是突然襲擊,但她是早就期待著那個襲擊的,而夏鋼那天的襲擊讓她重拾了那種期待的感覺。這件事情帶給肖雨內心的困擾,并不是自己身體在接受他的時候的輕率(雖然某些瞬間她也認為自己當時確實是輕率的,甚至連反抗姿態幾乎都沒有),而是她的身體在當時的美妙感覺和她內心的觀念之間的沖突。他們之前并沒有什么交往,而這件事情的發生卻讓她感覺如此美妙,那么,接下來該如何?會怎樣?肖雨并沒有想明白,或者說,她一個人無法想明白,她覺得必須和夏鋼有所溝通并且了解了他的想法之后,她才能夠知道那是什么以及該當如何。

肖雨在下課前回到了車里,但是兒子并沒有準時在下課的時候下樓,幾分鐘之后她打了兒子的手機。兒子出來的時候跟她說,夏老師把他留了一會,問他媽媽今天怎么沒來,要不要送他回家。兒子這樣說的時候,肖雨抬頭朝樓上畫室的窗戶望了一眼,她看到的是玻璃上反射著的天空,天空是和那天一樣的近無限透明的藍。肖雨的心里,隱隱地動了一下。

肖雨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判斷她和夏鋼之間發生的事情到底算是什么性質,是他的一時沖動還是早有預謀?他約自己去談兒子畫畫的情況,但那天卻只字未提,那么談兒子畫畫的情況只是一個想和她單獨約會的借口嗎?不過那天自己去的時候并未提前告知,這對做事一向嚴密的她來說,完全是個不應該出現的疏忽,貿然上門肯定稱得上是個意外,無論對于她還是夏鋼?;蛘哒f那天下午的事情就是一連串的意外,去銀行辦事異常順利是一個意外、原本陰郁的天突然意外的晴了、去夏鋼畫室是個意外、畫室里只有他一個人卻沒有學生讓她感到意外、當臨時模特被拍照和畫速寫是個意外,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她和夏鋼那么輕易地就發生了身體關系,更是她人生中的一個不可思議的意外事件。在這一連串的意外之后,她內心里不僅沒有絲毫的自責和愧怍,甚至時不時地還會對夏鋼生出一些遐想,并且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期待著夏鋼主動聯系。為什么會這樣呢?肖雨覺得,自己都有點搞不懂自己了。

從周日到周一、周二、周三,周三是事發滿一周的時間,但是夏鋼仍然沒有聯系她。肖雨的內心里就生出了一些她不愿意去想的猜測,他經常和女人這樣嗎?他們搞藝術的,對女人的身體看得多了所以覺得跟女人臨時發生點關系并不算什么?那么他經常和一些女人這樣?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大概不覺得和女人睡了一次就怎么樣了?肖雨感到自己有點等不及了,她覺得必須得跟他見個面。不過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急于再次和他鴛夢重溫——雖然她偶爾會有這種遐想,也不是想要跟他確定某種男女關系的性質或者感情形式,同時她又并不很清楚自己期待和他見面到底是要如何,也許她想要解決的只是自己現在的這種狀態,這是一種自我懸置的心理狀態,也可能她更想搞清楚的是自己為什么會進陷入這樣一種狀態之中。

兒子的繪畫課是每周一次,肖雨不想等到接下來這個周六和兒子一起去見夏鋼,她已經打聽清楚了,夏鋼并不是每天都帶學生上課,每周有三天,是他留給自己的畫畫時間,她得跟他約在他不上課的時候。但在約他出來見面還是直接去他的畫室之間,肖雨在內心糾結了一會兒。如果自己主動提出去要他的畫室,會不會被他理解為某種暗示甚至明示?如果約在外面吃飯或者喝茶,似乎又有點刻意。去他的畫室,兩個人單獨面對,意味著發生過的事情有可能再次發生,她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有過了第一次,發生第二次就容易多了。而她自己現在的狀態,是既不了解夏鋼那天那樣做和做了之后的想法,又不明白自己想要跟他怎樣,她能夠確定地知道的就是自己現在陷入了一種完全被動的心理狀態之中,而且她還不能確定去了他的畫室萬一他再次和她親熱,她會不會或者能不能抗拒。這樣想的時候,她在內心里對自己說:我對你其實并不放心。那么,約到外面呢?在談完了他之前說要和她談的關于兒子畫畫的事情之后,又如何開口說她和他的關系?“你是怎么想的?”“你打算和我怎么發展?”這樣談話那就太可笑了,但怎么談呢?或者直截了當地說“你那天是不是只是逢場作戲?”或者像談戀愛,“你喜歡什么樣的女人?”“你覺得我是怎樣的女人?”想著想著,連肖雨自己都覺得有點扯淡了,于是干脆不去想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吧,先跟他聯系一下再說。她給他發短信:“夏老師,我是你的學生肖邦的媽媽,你說要跟我談談肖邦畫畫的事情的,不知道你這兩天有時間嗎?”

被反復的想象弄復雜了的事情,在真實面對的時候卻常常簡單得出人意料。肖雨給夏鋼發了短信之后,又禁不住地揣測著他可能會怎么回答。肖雨想,如果他約自己去他的畫室談,如果同時還暗示他一個人在,那可能意味著他對自己仍然懷有某種想要更深入一步的想法,畢竟是有過一次身體關系的男女,再次單獨面對,在此情景下各種能夠想到的甚至想不到的事情都可能發生,而那也正好可以讓她借此弄清楚自己這一周來深陷其中的連自己也無法確知的狀態,并且可以判斷接下來和他的關系以及如何相處。如果他約自己到外面什么地方去見面,無論是咖啡廳茶館或者美術館之類,那顯然是要把兩人之間發生過的事情束之高閣,起碼表明這次是要公事公辦了……檢視自己飄忽不定的思緒,肖雨覺得,在內心里她其實是希望去他畫室里單獨見他的。但他的回復卻是一個“順便”的安排,完全不在她的揣測與想象之中,他說他今天正好要出來辦事情,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和她坐坐,并且把地點約到了她公司隨附近的星巴克。她接受了他的安排,但內心里有點莫名的隱隱的不舒服,情緒立即變得低落了。

接下來的劇情,應該叫作陡轉直下,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在星巴克坐下,必要的客套之后,他把上次畫她的那張素描送給了她,欣喜的她剛剛對他表示了感謝,但是沒聊幾句,他就說他必須直言不諱。她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他跟她說,她的兒子在繪畫方面可能沒有什么天賦,當然,每一個學畫的人不一定都需要天賦或者都要成為畫家。他說他知道她對孩子的心很重,他只是想告訴她,不能對孩子在這方面有過高的期待,學畫讓他獲得藝術修養和鑒賞力,也是相當不錯的。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殘酷的老師,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她的孩子,都沒有遇到過。聽到他那么說,她內心里非常不能接受,卻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應該對,幾乎是本能試著辯解了一一句,“不過,……也許,孩子只有十歲,憑什么說他沒有才能呢?也許他只是在這方面還沒有開竅罷了?!?/p>

他進一步解釋,他的意思是人都是有限的,每個人都是有限的,承認自己的有限性,并不丟人。也許只有經歷過許多挫折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的有限性,但卻不是每個人都愿意都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有限性。當然,你可以說孩子的一切才剛剛開始,甚至還沒有開始,怎么能這么早的下斷言呢?但是,人都是有限的,我們不能因為年紀小就不承認他的有限性,恰恰相反,認識到他在這方面的有限性,就可以避免走彎路,不如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其他的方面。

實際上夏鋼當時已經很努力地讓自己表達得委婉,但他傳達出來的意思,卻讓她感到惱怒,她對他的印象驟然之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覺得他是個殘酷的男人,而且他那深沉的面目現在也讓她感到可憎了。

作為獨自帶著兒子的單親媽媽,肖雨不能接受別人對她兒子說三道四,現在她同樣不能接受夏鋼對他兒子繪畫天賦的否定態度,雖然他是職業畫家,帶過很多學畫的學生,也許他是有些經驗,能夠對一個人是否具有繪畫天賦做出判斷,但她仍然不能接受他對她十歲的兒子出此斷言。也許你看錯了呢?就沒有過你認為沒有天賦教不出來的孩子,換到了別的老師那里又變得特別出色了的?你是不是有點太自以為是了?

她本來不應該以這樣的態度對待兒子的老師,她平時的交往中也不會這樣對待別人,但夏鋼剛才那一番不無真誠的話,卻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也許,如果,假如,沒有上周和他之間發生的事情,如果沒有這幾天來內心里的困擾,她也不會這樣。這其中是否有對和他有過身體關系的依仗?還有在一周的期待和想象之后對他現在的樣子感到失望?這些因素交織在一起,她已經不能用平常的態度對待他和他的說法了。

“如果你覺得我兒子不值得你教,或者我兒子不配做你的學生,那我們就退學另外找老師好了?!毙び暾酒饋砣酉逻@句話扭轉頭就走了,她知道繼續坐下去自己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肖雨都對這樣件事情耿耿于懷,心緒難平,尤其是每當天氣晴好的日子,天空出現那種接近于無限透明的藍的時候。夏鋼畫的那幅素描,她后來買了個精致的畫框裝了,掛在客廳里鋼琴后面的墻上,每當她不經意地看到畫中的自己,她就會生出一種想法,她覺得有一種男女關系,就像速寫,只需要寥寥幾筆,也只滿足于寥寥幾筆,到此為止,無須再濃墨重彩地去描繪,更加不必將其完成。這既像是一個人生感慨,又像是在寬慰自己。

責任編輯 張遠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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