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鞋子掛在月亮上（外三首）

潘政祥

是昨天太陽回眸匆匆的一瞥

攢取路人的信任與眼光

是昨天最接近我的那波海水

欺騙了我的腳步

此時，被鳥兒叼到高處的天空

通透得似乎除了藍

連一片云也是奢侈的

此時，海面出奇的安靜

連把我的故鄉吹得越來越遠的

粗暴無禮的風

也變得彬彬有禮小心翼翼

此時，沙灘上有雙腳印

是淺淺的凌亂的

顯得格外蒼白無助

顯得不忍忽略

又不忍卒看

此時，我發現自己丟失了一雙鞋

明天你勢必會告訴我

原來是我自己

把那跟著我一起撤退

沾上沙子的鞋子

掛在了月亮上

我體內一條中年的河

我無法解釋這忽如其來的情緒

就如此時一陣刺耳的剎車聲

在深夜的心臟

忽然響起

而一個夢在彌留之際

還為一盞找不到開關的燈

撐著已經直不起腰桿的身體

現在，我的面容是慈祥的

并且還有更多更廣泛的慈祥

在一點一點如山堆積

直到這座山連骨頭也不剩地

被另一個年輕的夢連根吞噬

現在，我體內一條中年的河

隨著一群魚在緩慢流動

表面看風和石頭顯得那么多余

而歇在石頭上的那只蝴蝶

與一片找不到落腳點的云

以及對岸院子里鮮花的肆意

已不再有任何關系

只是風還會讓偶爾路過的人

以為蝴蝶還有沖動

去振翅欲飛

假裝在墻上活著

我是在與我的恩人

圍爐夜話后

才與隔著一個星空的人

在舉杯痛飲中

品出這鄉愁的苦澀的

至于一段路消失后的去向

與一壇酒存封的年月

我們都緘口不提

因為我即使游過接近你的對岸

即使爬上接近星星的樹梢

河面上也留不了我的名字

月亮也不會因驟升的煙火

而燦爛地微笑

我的心事有了重量

會悄悄地沉

有時竟然會悄悄地升

沉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升到的地方我也找不到

一切都是已經注定好的

就仿佛我的大恩人

還有現在正趕來與我喝酒的人

都會含著咽不下的半句話

她落葉般落下寂靜

然后死去

然后還假裝在墻上

開心地活著

那時

你的疲憊

只有懸在半空中

那塊屬于你的石頭的心里

才能清楚

那時石頭還沉睡不醒

或許還沉溺于億萬年之前

被遺棄時的那種傷感

那時石頭上有朵花

微啟朱唇

欲言又止

那時石頭上有太陽一樣的球

如一只停在黃昏屋檐的貓

正想縱身一跳

那時你在詢問月亮的歸期

還說愛上遠方的大海

那時你看見一滴

發誓不再留戀清晨的草原

執意要奔赴大海的水

那時我在離你的疲憊一丈開外

雙手插進凌亂的頭發

抓出一把病懨懨的月色

和幾粒對大海仰慕已久的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