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隆福寺格斯爾》與木刻本《格斯爾》的雙重關系:《隆福寺格斯爾》第十、十二章文本對比分析

2019-01-25 07:22玉..蘭
民間文化論壇 2018年6期
關鍵詞:口頭勇士文本

玉..蘭

蒙古《格斯爾》以多種文本和形態傳世,其中《隆福寺格斯爾》與木刻本《格斯爾》一同是蒙古民間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兩個《格斯爾》文本,對后來的抄本和口頭演述產生了深遠影響?!堵「K赂袼範枴窞?954年從北京隆福寺舊書店所得竹筆抄寫本,從第8章到第13章,共6章?!陡袼範枴钒姹締栴}以及各文本之間的文本關系一直是《格斯爾》研究的重點議題,但由于《隆福寺格斯爾》在章節次序、人物關系上接續了木刻本《格斯爾》,因此,在被發現之初便被定性為木刻本《格斯爾》的續本,兩者的文本關系似乎無需再辨析、論證。不僅《隆福寺格斯爾》整個文本,甚至其中與《木刻本》內容相似的章,都被視為木刻本《格斯爾》的接續,比如格斯爾研究學者確日勒加甫在其論文《關于格斯爾變驢之部的研究》中介紹此章時直接斷定“木刻版中的簡略版早于隆福寺本中篇幅長的異文,后者為木刻本基礎上續作的一章”①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編:《〈格斯爾〉論集》,2003年,第106—116頁。。然而,雖然《隆福寺格斯爾》在章節次序、人物關系上接續了木刻本,但它在故事范型、情節內容、程式、語言等方面有其獨特風格,是一個獨立的抄本?!堵「K赂袼範枴氛鹿澊涡蛴兴靵y,看得出它在成書時經過對現有書面或口頭文本的重新組合過程,其各部或章的形成和演變不是一致的,因此要研究文本的關系,須以各章分別分析。筆者認為兩者的關系非簡單的承續關系。鮑培、達木丁蘇榮等著名學者雖然沒有通過具體文本研究來驗證,但他們都曾強調過木刻本《格斯爾》并非各抄本的母本。斯欽巴圖提出木刻本和隆福寺本之間不止“補遺和續集關系”,而且有“被改編和改編關系”,并稱“木刻本第六章與續集第十章,便是改編前和改編后文本關系的典型”②斯欽巴圖:《北京木刻本〈格斯爾〉與佛傳關系論》,《民族藝術》,2014年第5期,第109頁。。為揭示《隆福寺格斯爾》形成過程的不同規律和機制以及其與木刻本之間的復雜關系,本文將選取《隆福寺格斯爾》中與木刻本《格斯爾》關系最密切的兩章,即第十章和第十二章,分別進行分析和討論。

一、《隆福寺格斯爾》第十章與木刻本第六章的對比分析

在《隆福寺格斯爾》中,第十章《鎮壓羅布沙蟒古思之部》①《隆福寺格斯爾》的第十章《鎮壓羅布沙蟒古思之部》開頭處嵌入了另一個短小的章《晁通之部》,后方標記有章名《晁通之部》,本文的討論對象不含此《晁通之部》。(以下簡稱LG-10)是較獨特的:其一,從前后章的呼應部分可見,此章是《隆福寺格斯爾》成書時嵌入的一章:《隆福寺格斯爾》的每一章開頭都有對前一章的概述總結,而此章后一章即第十一章對前文的概述不是對第十章的總結,而是對第九章的總結,此外第十一章文中嘉薩從天而降時回憶了格斯爾一生中與蟒古思之間的戰爭與搏斗,但并沒有提及前一章所述鎮壓羅布沙蟒古思的經歷;其二,隆福寺本的同源抄本《策旺格斯爾》中唯獨沒有此章;其三,在情節內容上,這一章與《隆福寺格斯爾》其他章節有區別:除此章和開頭中使英雄復活一章之外,其他各章都以格斯爾和勇士們與蟒古思及其手下一一搏斗的故事為核心,而此章不屬于這一范型。在這一獨特的來歷背后,或許是不同于其他章的生成、流變過程。

正如學界共識,此章與北京木刻本《格斯爾》第六章(以下簡稱BG-6)情節大致相同。兩者一長一短,一繁一簡,講的是蟒古思變成大喇嘛,用驢像把格斯爾變成驢,帶回去,格斯爾夫人阿珠—莫日根(在木刻本中為阿魯—莫日根,格斯爾抄本中類似的人名發生變異的情況很多)變成蟒古思姐姐去解救格斯爾并兩人一同消滅蟒古思的故事。此章未見于藏族《格薩爾》,是蒙古文《格斯爾》獨有的章節。如上所述,關于兩者的關系,學界一致認為木刻本異文是隆福寺本的母本。這些研究一方面將《隆福寺格斯爾》文本視為一個整體而論,另一方面沒有經過對兩者之間細致的文本對比分析,因此結論自然有偏頗處。為深入探討兩者的關系,本文將從情節、語言等不同方面對LG-10和BG-6進行對比和分析。

(一)情節對比分析

通過下面的表格可呈現LG-10與BG-6情節上的對應和不同之處:

格斯爾為苦難百姓坐禪,羅布沙欲入侵格斯爾屬國蟒古思大姐教他變高僧去騙格斯爾的方法蟒古思帶倆徒弟到格斯爾家鄉三神姊、三騰格里等設障礙阻攔蟒古思,但隨后又放了他喇嘛假裝福澤百姓,格斯爾夫人頂禮膜拜,也勸格斯爾去,格斯爾不去格斯爾同意去一看究竟,神駒勸阻未果喇嘛稱它是釋迦牟尼派來的化身格斯爾見佛物件,只好膜拜,喇嘛用驢像把格斯爾變成了驢嘉薩帶兩名勇士前去營救,三神姊勸回霍爾姆斯塔看天命書,讓神姊去請阿珠—莫日根三神姊來請阿珠—莫日根,但答應去營救變成鳥出發飛到蟒古思城,又飛到蟒古思大姐城,觀察蟒古思大姐,變身蟒古思大姐回到蟒古思城見茹格牡—高娃時詛咒她,茹格牡起疑心,但被施法遺忘姐姐要求把驢帶走,茹格牡阻攔,蟒古思姐姐生氣,蟒古思只好給她蟒古思變成喇嘛到格斯爾家鄉格斯爾夫人勸格斯爾去頂禮膜拜,格斯爾不去,自己去頂禮膜拜喇嘛用寶藏引誘格斯爾夫人叛變格斯爾同意去膜拜格斯爾膜拜,喇嘛用驢像把格斯爾變成驢勇士們商量,去請阿魯—莫日根阿魯—莫日根生氣,但最終答應去營救將莫日根侍衛變成鳥,裝進衣兜,出發變成蟒古思姐姐模樣,到蟒古思城見茹格牡—高娃姐姐要求把驢帶走,茹格牡阻攔,蟒古思姐姐生氣,蟒古思只好給她LG-10(26頁) BG-6(7頁)

蟒古思派屬下跟蹤,阿珠夫人施法擋住看門人的眼睛進入城內,屬下返回報告阿珠—莫日根帶著驢上天交給三神姊返回霍爾穆斯塔讓格斯爾變回人身,讓他回去向夫人敬酒叩謝蟒古思另一個姐姐住在去蟒古思城的路上,威力勝過蟒古思,格斯爾與夫人先去找她看到白鹿,阿珠—莫日根讓格斯爾射中其額中白點,格斯爾沒射中,阿珠—莫日根射中,蟒古思姐姐帶著箭逃跑格斯爾變身小孩追去,幫蟒古思姐姐拔了箭,娶其為妻蟒古思大姐去見蟒古思,發現被騙,帶兵出發;成為格斯爾妻子的姐姐沒參與,派使者告知格斯爾格斯爾派出勇士們分別對應四方來敵(勇士們打斗的細節,變各種動物追逐)格斯爾用五座山寫上六字壓住蟒古思,兩孩子殺死蟒古思士兵的魂,格斯爾又帶著兩孩子到蟒古思城,殺了蟒古思靈魂,燒掉蟒古思城格斯爾懲罰茹格牡,兩個兒子幫母親,回到家又懲罰她,阿珠—莫日根替她求情蟒古思派屬下跟蹤,阿魯夫人讓驢前半身進城門,屬下返回報告阿魯—莫日根帶著驢回娘家——龍宮格斯爾變回人身格斯爾與夫人為了比試,去打獵看到白鹿,阿魯—莫日根讓格斯爾射中其額中白點,格斯爾射中,白鹿帶著箭逃到蟒古思姐姐城中格斯爾變身小孩追去,幫蟒古思姐姐拔了箭,娶其為妻格斯爾去追蟒古思,變各種動物追逐格斯爾托假夢騙蟒古思,讓蟒古思收其為徒,趕走了其他徒弟,燒掉蟒古思城

上方表格簡單明了地體現了兩者情節的相同和區別處。LG-10篇幅長、情節豐富,而BG-6篇幅短,內容主要由主干情節構成,而少了很多次要情節,如以各種征程來說,LG-10中的征程路途總有突破險阻、障礙等情節,如蟒古思來到格斯爾城時三神姊、三騰格里分別變成大山和漁網來阻攔,因為他是格斯爾命中注定的敵人才放了他;格斯爾去見喇嘛時棗騮神駒來勸阻;格斯爾被抓走后三個勇士欲前去營救,路上遇到大山、大樹、大海等三大險阻之后被三神姊勸回等;而在BG-6中一律沒有類似征途中的險阻、障礙情節,出發即到達。在類似內容情節的繁簡區別中,出現了不同的前因后果、不同的邏輯關系,主要有如下五點:

第一,在LG-10中,阿珠—莫日根看到格斯爾受折磨后,先飛到蟒古思姐姐城,仔細觀察了蟒古思姐姐的模樣,不僅看了她的外貌還看到蟒古思姐姐因腿瘸走路時拄著拐杖,之后才變身為蟒古思姐姐去找蟒古思,而在BG-6中,阿魯—莫日根去解救格斯爾時,在完全不知道蟒古思姐姐的模樣的情況下直接變身為蟒古思姐姐去找蟒古思,這有悖于史詩本身的邏輯,正如布林貝赫先生在其《蒙古英雄史詩詩學》中所說,“英雄雖然有多種變身的魔法,但也遵循一定的規律,即必須先看到對方的模樣才可以變成其模樣”,這是“史詩本身的邏輯”。①巴·布林貝赫:《蒙古英雄史詩詩學》,呼和浩特:內蒙古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92頁。顯然,BG-6中為了故事精簡,使史詩邏輯傳統遭到破壞。

第二,在LG-10中,茹格牡在格斯爾變驢之后,被蟒古思強行擄走后才會叛變,符合格斯爾夫人的行為慣例,而在BG-6中,茹格牡在沒有被蟒古思脅迫時主動為其財物而叛變于蟒古思,伙同蟒古思俘虜格斯爾,這并不符合格斯爾傳統中茹格牡夫人的做法。

第三,按照史詩的邏輯,格斯爾赴戰時對攜帶哪些勇士仔細琢磨,常因誰一同去、誰留下看家而引發怨氣和論辯,而帶去的勇士都要發揮一定作用。在LG-10中,阿珠—莫日根自己變成了鳥,飛到蟒古思城;而BG-6中阿魯—莫日根出發時特地把勇士莫日根侍衛變成鳥,揣在衣兜里,但后面的故事中莫日根侍衛并未出現,也沒有發揮任何作用。這也違背了史詩原有的邏輯。

第四,同樣,在LG-10中,格斯爾在阿珠夫人的要求下娶了蟒古思姐姐,這位妻子在蟒古思征戰格斯爾時派使者給格斯爾送信。而在BG-6里面,格斯爾娶了蟒古思姐姐,但后來并沒有出現任何與她相關的內容。

第五,在LG-10中,阿珠—莫日根變的蟒古思姐姐要求見茹格牡,并明里夸她漂亮而暗里詛咒了叛變的茹格牡,引起茹格牡—高娃的疑心。而在BG-6中,蟒古思姐姐要求見茹格牡只夸贊她長得美這一情節,雖然比LG-10精簡,卻反而顯得冗余、異常。

史詩情節不一定遵循現實和理性的邏輯,但并非毫無邏輯和前因后果關系,它的邏輯形成于遠古時期,并在傳承中得以固定模式化,形成慣例。其中,一些微小情節可能在史詩中扮演了重要的敘事功能,如果刪去,會對整個敘事造成一定的破壞。BG-6經過大幅度改編和刪減,致使史詩原有的邏輯遭到破壞。

另外,在兩者情節對比基礎上,再看其他書面和口頭文本中相應的章,則可發現大多數異文更接近LG-10。如布里亞特《阿拜·格斯爾》①《阿拜·格斯爾·科布恩》,呼和浩特:內蒙古教育出版社,1982年。為1959年在俄羅斯烏蘭烏德出版的斯拉夫蒙古文本的轉寫本。中的《格斯爾鎮壓呂爾·哈日·羅布薩拉代之部》、青?!陡袼範枴发凇缎l拉特格斯爾》,烏斯榮貴編:《青海蒙古格斯爾史詩》,呼倫貝爾:內蒙古文化出版社,2003年。中的《鎮壓羅布薩拉瑪之部》等口頭文本都更接近LG-10,其中有諸多不同于BG-6而與LG-10相同的情節,如蟒古思姐姐教給蟒古思令格斯爾變驢的辦法,用六字山壓住蟒古思等,可見這些文本與LG-10文本有直接關聯。烏尼烏蘭在其《〈格斯爾傳〉西部蒙古異文研究》③M. 烏尼烏蘭:《〈格斯爾傳〉西部蒙古異文研究》,呼倫貝爾:內蒙古文化出版社,2015年,第116頁。中稱斯·胡亞克土的口頭文本來自木刻本(BG-6),并稱其中用六字山壓住蟒古思的母題來自《西游記》,這一結論過于草率。書面文本中與LG-10同源的異文更加普遍,《諾木齊哈屯格斯爾》等多部抄本都有與LG-10同源的異文??梢娫摦愇囊詴婧涂陬^的傳播程度很廣泛。

(二)語言對比分析

LG-10與BG-6兩者場景描述的差異較大,但通過相應內容的詳細對比,可以發現兩者之間細微的變異情況,比如對阿珠—莫日根所變的蟒古思姐姐形象的描繪如下:

上表可為兩個異文的關系提供一些線索:在LG-10中,形象描繪十分豐富,有阿珠—莫日根的觀察過程,也有蟒古思姐姐從小到大的整體描述,包括眼睛、眉毛、牙齒、乳房、耳朵、鼻孔、指甲、毛發、聲音、腿、拐杖等,而在BG-6中只有部分核心特征,即眼睛、眉毛、乳房、牙齒、拐杖等部分,完全對應LG-10中相應部分,但其他器官的描述都已省去。其中,阿珠—莫日根看到蟒古思姐姐站起身時拄著拐杖,仔細一看原來腿是瘸的,走路時一瘸一拐,而BG-6中,沒交代腿瘸而只說拄著拐,說明對蟒古思姐姐的形象進行簡化,保留了形象的一小部分特征描述。

其次,論文本特征,LG-10雖以散文形式書寫,但與木刻本不同的是它有諸多民間文學很多的重復、重疊或平行式,還有長篇的祝辭、贊辭、訓喻詩,出征前祭祀中呼喚了53位神靈、寶物等,都是接近口頭表演形式的特征,由于后文中有詳細闡述,在此不再贅述。這些特征表明LG-10與口頭文本有密切的關系,而這些特征是木刻本即BG-6所沒有的,它在語言、場景描述、情節等各層面都與史詩傳統有較大的偏離,而偏離的原因似乎在兩個文本的對比分析中得到了答案。

總結以上情節與語言的對比分析,LG-10與BG-6兩個異文中,BG-6改自于與LG-10相似的文本。從整體來看,《隆福寺格斯爾》形成時間晚于木刻本的可能性較大,因此不能說BG-6直接來自LG-10,但可以確定BG-6來自與LG-10同源的口頭或書面文本,經過了情節、語言、程式等各層面的刪減和改寫過程。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曾在另一篇論文中通過對木刻本第二章《格斯爾鎮壓黑紋虎之部》三種異文的對比分析①玉蘭:《〈格斯爾鎮壓黑紋虎之部〉異文對比分析》,《西北民族研究》,2017年第4期。,論證了口頭文本經過書面化為策旺本再經過經典化改寫成木刻本的演變規律,該研究與上述LG-10與BG-6兩個異文的對比分析結果相互呼應,而兩個研究所涉及的木刻本中的第二章和第六章均為藏文《格薩爾》中尚未發現的兩章蒙古文《格斯爾》獨有的章節,且為木刻本中篇幅最短的兩個章,這一結果似乎說明蒙古文《格斯爾》中部分章節的形成與流布過程,即口頭文本經書面化和經典化改編成為木刻本組成部分而被廣泛傳播。

二、《隆福寺格斯爾》第十二章的文本分析

除LG-10外,《隆福寺格斯爾》第十二章《鎮壓魔鬼袞布汗之部》(以下簡稱LG-12)也是與木刻本關系密切的一章,講的是魔鬼袞布汗趁格斯爾殺死羅剎之汗后未歸,入侵格斯爾家鄉,企圖掠奪茹格牡—高娃夫人,格斯爾夫人們組織格斯爾勇士們備戰,依次抽簽派出勇士與袞布勇士交戰,層層突破蟒古思勇士關卡,最后格斯爾回鄉與阿珠—莫日根夫人一同殺死袞布汗的故事。LG-12與木刻本《格斯爾》第五章《錫萊河三汗之部》(以下簡稱BG-5)相似度很高,又與《隆福寺格斯爾》其他章節有關聯,以下將從這兩方面進行對比分析。

(一)LG-12與BG-5的文本對比分析

LG-12與BG-5相比,有很多相同情節,又有諸多獨特之處,尤其在LG-12中貫穿全文的勇士交戰場景是非常獨特的,因此兩者之間有著明顯的直接關系,但又不能像前述兩章歸結為一個故事的兩種異文。為揭示兩者更深層的情節關聯,對兩者的情節鏈提煉如下:

LG-12情節:

進一步,對兩者相同情節的對比分析,可揭示LG-12和BG-5的相似情節之間的變化,如在兩個文本中格斯爾不肯回家鄉時,三神姊、格斯爾夫人等相繼來提醒他的情節為:

從以上對比可推出變異過程的以下幾點:

第一,兩者情節相似,但BG-5情節比LG-12復雜得多,尤其是轉折性情節多。從上圖中可見,BG-5的故事情節線有多處轉折,使故事情節曲折而復雜,而LG-12的故事情節線大致與BG-5的直線情節重合,而少了轉折線部分,說明兩者主線一致,區別主要在一些轉折性情節。

第二,BG-5的情節與藏文《格薩爾王傳》中的《征服霍爾》①《格薩爾王傳》,王沂暖、華甲譯,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6年。是基本一致的,而LG-12變化較大,比如BG-5與藏文《格薩爾》中茹格牡在整個故事情節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而LG-12中雖然她仍然是袞布汗前來征戰的原因之一,但她既沒有被擄走,也沒參與交戰,反而阿珠—莫日根——蒙古文《格斯爾》獨有的人物——發揮了關鍵作用。

黃色狐貍、烏鴉、牽牛老婆子來相勸 牽牛老婆子、烏鴉、狐貍來相勸格斯爾夫人抽簽,派勇士與敵方交戰要飯的人、兩只鹿、兩頭黃羊來相勸格斯爾夫人抽簽,派勇士與敵方交戰,阿珠—莫日根出征格斯爾與?向彼此射神箭傳遞信息 茹格牡與格斯爾向彼此射神箭傳遞信息三神姊變仙鶴送信 三神姊變仙鶴送信LG-12 BG-5

第三,LG-12情節更簡單,但篇幅并不小,因為BG-5中的情節在LG-12中得以擴展,正如第二張表格中所示,三神姊與格斯爾夫人規勸格斯爾回家的情節在LG-12中有兩種擴展方式:首先有母題的重復,牽牛老婆子、烏鴉、狐貍三者依次去提醒格斯爾回家鄉的母題,在LG-12中出現了兩次,只是第二次人物變成要飯的人、兩只鹿、兩頭黃羊,而他們規勸格斯爾回鄉的辦法則如出一轍;其次,中間多次穿插了格斯爾夫人抽簽,派勇士們與敵方勇士交戰的母題,交戰的場景重復出現。

第四,LG-12與BG-5的母題不是簡單的相似或相同,也有接續或回應,如BG-5中嘉薩被錫萊河勇士殺死其靈魂升天后,在LG-12中獨自從天上下凡為人,而沒有跟其他勇士一起在第八章中復活;LG-12中蟒古思最英勇的兩名勇士是BG-5中錫萊河黑帳汗的轉世;BG-5中色赫勒岱與格斯爾說好互相驚嚇一回,而在LG-12中色赫勒岱驚嚇了格斯爾并稱是以前的約定,這些細節說明LG-12在某種程度上為BG-5的接續。

第五,除此之外LG-12中還有一些母題的變異和抽象化,如在BG-5中格斯爾在異鄉逗留9年,而在LG-12中為21年;BG-5中的錫萊汗為人的形象,而袞布汗則是有48支角、18個腦袋、騎著巨大如山的馬的蟒古思汗;換言之,LG-12中的人物形象和情節更加夸大、抽象化,也更加符合蒙古英雄史詩的審美傳統。

綜上可知,LG-12與BG-5之間有較多的關聯,前者除了有轉折性情節的刪減,還有母題的重復、接續、變異,人物形象的抽象化等變異方式。錫萊河三汗之部在藏文《格薩爾》中有同源異文,情節大致與BG-5一致,因此,LG-12是在蒙藏同源的錫萊河三汗之部的基礎上,即在BG-5基礎上經過一系列變異過程演變而來的。

(二)LG-12與其前后兩章的對比分析

通覽《隆福寺格斯爾》可知,LG-12中不同于BG-5的獨特特征與其前后兩章即《鎮壓羅剎之汗之部》和《鎮壓納欽汗之部》密切相關,即《隆福寺格斯爾》后三章有著很相似的征戰過程:格斯爾/夫人得知敵方到來,決定出征方式——了解蟒古思各種關卡特點——派出勇士應對關卡——祈求上蒼保佑,得到上蒼祝?!率總円灰慌c蟒古思勇士和士兵搏斗,突破蟒古思國種種關卡——取勝歸來,格斯爾/夫人賞賜珍珠衫/如意寶——勇士死去則將其靈魂寄托鷹身,并用神泉水救活——蟒古思的臣子或女兒叛變,欺騙蟒古思并向格斯爾告密——格斯爾在上蒼和勇士的協助下殺死蟒古思及其屬下——分發戰利品,回鄉。關于這三章與BG-5的關系,有學者稱前者是在后者的基礎上形成的,但沒有作出進一步說明。這一觀點有一定根據,但并不完全準確。比如下面的內容是隆福寺本后三章獨特的內容:

情報得知方式蟒古思關卡特殊方法時間奶奶和三神姊下達指令從遠到近:占卜師、搏克、兩個孩童、兇狗、三棵金槐樹變小孩、動物挖陷阱殺死兇狗砍斷鬼樹格斯爾85歲第18個龍年丁月14日馬時屬國使者報信由遠到近:四個蟒古思、300條兇狗、一個蟒古思、八百士兵,距離21年變美女挖陷阱殺死蟒古思假裝叛變于蟒古思虎年虎月十三,虎日虎時第21個甲虎年馬月二十格斯爾神明中得知了一千士兵、兩頭虎、兩條蛇、兩只烏鴉、老鷹、神樹、甲蟲、勇士父親格勒蘇徹德、薩尤嘎頓變美女變小孩、老頭等天上的英雄幫忙射箭龍月龍日龍時龍年雞年8月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這里不僅有明顯的“主題的模式化”①[德]卡爾·賴希爾:《突厥語民族口頭史詩:傳統、形式和詩歌結構》,阿地里·居瑪吐爾地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第215頁。,也有著明顯的典型場景和程式體系,比如從選定英雄出發到交戰結束的過程是相當一致的,且人物的行為往往是固定的:

英雄形象、女性形象描繪都有高度模式化特點,比如后三章中對嘉薩的描述通常為“如同高山頂上行走的黑紋虎、大海深處暢游的巨大魚般的嘉薩”,這一特性形容修飾語是此三章獨有的。再如三章中對美麗的女性形象的程式化描述都是一致的,而且與BG-5中的描述也有關聯,是對它的一種擴展,如下表所示:

后三章不僅有模式化的主題,還有非常穩定的程式,有時又與BG-5有著一定的關聯??傊?,《隆福寺格斯爾》后三章在場景描述、人物形象、行為、語言的程式方面有諸多共同之處,且與BG-5似有藕斷絲連的些許關聯。

除此之外,LG-12還吸收了第一章(娶阿珠—莫日根夫人的母題)、第二章(進入虎口試探其他勇士)、第六章(阿珠—莫日根變身蟒古思姐姐)、第九章(被蟒古思占領的屬國使者來報信)等其他格斯爾章節中的少量母題。

站起時如同用錦緞裹著的松樹坐著時如容納五百人的大白帳右肩上如金蚊盤旋左肩上如銀蚊盤旋夜里的光中如能守千匹馬在月光下看似乎會凍結在陽光下看似乎會融化站起身如松樹坐著時如如意寶石頭上如鸚鵡啼鳴右肩上如金蚊盤旋左肩上如銀蚊盤旋夜里的光中如能守千匹馬白天的光中如能萬人驚艷從前方看如千人微笑從后方看如萬人跟隨在月光下看似乎會凍結在陽光下看似乎會融化后面猶如羔羊歡叫跟隨前方如同馬駒聚集奔跑從下方看如無數蓮花盛開具足騰格里們的仙女化身早時為僧格蘇巴彥的親戚站起身如松樹坐著時如如意寶石頭上如鸚鵡啼鳴右臉如蓮花盛開左臉如百鳥啼鳴右肩上如金蚊盤旋左肩上如銀蚊盤旋夜里的光中如能守千匹馬白天的光中如能萬人驚艷前方如同馬駒聚集奔跑從下方看如蓮花盛開生為騰格里們的仙女化身僧格蘇巴彥的女兒茹格牡容顏如日月之光頭上如鸚鵡啼鳴雙肩上如金蚊盤旋夜里的光中如能守千匹馬本身的守護神如如意珍寶在月光下看似乎會凍結在陽光下看似乎會融化具足佛經的仙女之化身原來就是格斯爾夫人表妹第五章 茹格牡高娃 第十一章 賽胡來高娃 第十二章 茹格牡高娃 第十三章 乃胡來高娃

結合以上兩個方面的對比分析可推斷,LG-12主要是結合BG-5情節與《隆福寺格斯爾》的主題、程式而成的文本,有著BG-5的情節,又有《隆福寺格斯爾》本身的模式化主題、程式體系。

既然上述分析結果表明,LG-10與BG-6、LG-12與BG-5兩組異文的演變過程是相反的,那么這兩種演變又有怎樣的不同規律?首先,從LG-10到 BG-6的過程中,主要變化是不同層面的刪減和簡化:如次要情節的刪減、途徑內容的簡化、特征描述的簡化等,幾乎沒有增加的內容或其他文本的影響;而從BG-5到LG-12的過程中,首先是不同層面的與其他格斯爾傳統因素的重新組合,而對BG-5則有若干種改編方式:有轉折情節的刪減,有部分情節的重復,也有部分情節和人物關系的接續、程式的擴展以及人物特征的抽象化等。

三、《隆福寺格斯爾》的文本特征

《隆福寺格斯爾》與木刻本《格斯爾》兩個文本之間有緊密關聯,但兩者文本特征有較大差異。相比木刻本《格斯爾》,《隆福寺格斯爾》文本散韻結合,且故事范型、程式等較為突出。

第一,平行式是《隆福寺格斯爾》韻文的最突出特點。平行式被頻繁用于每章中的英雄形象、場景描繪、口頭論辯等當中,若干詩句的平行式隨處可見,甚至還有十五句組成的平行式?!皬谋硌莸慕嵌葋砜?,將平行關系從簡潔、短暫的話語延伸至較長的、精雕細琢的詩歌形式是十分重要的?!雹賉美]理查德·鮑曼《: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楊利慧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1頁。平行式是韻文的重要判斷標準,正如雅各布森指出,是“詩歌功能的經驗性的語言評判標準”②Jakobson, Roman. “Linguistics and Poetics. In Style in Language, ed. T. Sebeok, pp.350-377. Cambridge:MIT Press. 1960. p358.轉引自[美]理查德·鮑曼:《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楊利慧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1頁。。在《隆福寺格斯爾》中,如“生為男人總有犯錯的時候/生為公馬總有絆倒的時候/生為女人總有心生壞意的時候”(三行,第十一章)、“去往白色河的人少/去往黑色河的人多/去往黃色河的人少/去往野草河的人多/去往棕色河的人少”(五行,第十一章)、“你不是上身有著十方佛祖觀音iswari之轉世格斯爾汗嗎/你不是中身四大天交錯重疊的四方守護神之轉世格斯爾汗嗎/你不是下身由八大龍王守護的八十八魔法之一的轉世格斯爾汗嗎/你不是腰上有著一百零八女神纏繞的佛祖相同的格斯爾汗嗎/你不是占據十方萬物的令萬物納入教中的源于帝釋天的格斯爾汗嗎”(五行,第八章)、“天上飛的鳥以為誰能射中我卻被獵鳥抓住/嫁給人家的姑娘以為誰能笑話我卻被火燒了衣襟/大臣以為誰能蔑視我卻被智者抓了把柄/天上飛的鳥以為誰能射死我卻坐在田中被人射死/吼叫的大臣以為誰能招惹我卻被將城堡被人破壞/上面飛的鳥以為誰能射死我卻坐在青海湖邊被人射中/驕傲的天鵝以為誰能招惹我卻炫耀時被人殺死”(七行,第十二章)。諸如此類的平行式在《隆福寺格斯爾》中極其多見,是《隆福寺格斯爾》獨特的語言特點。

第二,從內容來看,口頭論辯是《隆福寺格斯爾》的又一個較突出的特點??陬^論辯的內容廣泛,使用箴言、反諷、反問、類比等多種手法。以出征一事為例,有多種相關論辯:為蟒古思汗出征時是否帶士兵而論辯;為格斯爾出征時是否帶士兵而論辯;叉爾根老人家欲赴戰而引發論辯;晁通假裝要出征,引發論辯;勇士出征時為是否帶妻兒而引發論辯;某個勇士出征,他人嫉妒,引發論辯;阿珠—莫日根夫人要出征,引發論辯,等等。這些大多是木刻本中沒有的。

第三,《隆福寺格斯爾》有非常明顯的故事范型和典型場景,在內容上還有突出的互文性特點,其中各種蒙古民間韻文文類內容十分多見,代表性的有以下幾類:祭祀場景、祝辭、贊辭、詛咒、訓喻詩等等,均在不同章節中反復出現。比如有幾章中,格斯爾方每次出征前要用精致釀制的九種奶酒向天上的納布沙—固爾扎祖母祭祀敬獻,祭祀物落在祖母桌上,祖母享用后微醉,向凡間的格斯爾和勇士們送出祝福等。場景描述語言雷同,不再一一列舉。

這些特點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隆福寺格斯爾》為非常接近口頭文本的文本,我們尚不能確定《格斯爾》的整體文本特征,但可確定《隆福寺格斯爾》是源自口頭的文本。

四、結論

從以上《隆福寺格斯爾》第十、十二兩章的文本對比分析中可總結出以下幾點:

一、LG-10是接近口頭演述的抄本,而BG-6是對該文本進一步進行書面化和經典化改編的文本。在這一經典化改編過程中,情節、程式、語言等不同層面的刪減模式與筆者另一篇研究論文即《〈格斯爾鎮壓黑紋虎之部〉異文比較研究》①玉蘭:《〈格斯爾鎮壓黑紋虎之部〉異文比較研究》,《西北民族研究》,2017年第4期。的結果是一致的,由此可總結出《格斯爾》部分章節異文形成的一種模式:口頭文本經不同程度的縮減、簡化為書面文本乃至木刻本的組成部分。

二、LG-12是在BG-5基礎上,結合《隆福寺格斯爾》故事范型、母題、程式而形成的內容,這種現有母題的串聯、組合是《格斯爾》史詩文本形成過程中的另一個模式。且這幾章文本體現出較突出的口頭文本特征,即它是經典文本走向口頭演述的結果。

三、LG-10、LG-12的分析結果揭示了《隆福寺格斯爾》與木刻本《格斯爾》文本之間完全相反的變異過程,正是說明了兩個文本之間多重、復雜的文本關系。從繁到簡和從簡到繁、從口頭到書面和從書面到口頭的變異過程有著本質的區別:從繁到簡、從口頭到書面的過程是通過情節、母題、程式、語言各個層面的削減和改寫完成的,少有其他文本的影響,而從簡到繁、從書面到口頭的變異過程是通過母題的重復以及重新組合、結合其他文本的故事范型、場景、程式等方式進行的。

猜你喜歡
口頭勇士文本
文本聯讀學概括 細致觀察促寫作
以一己之力拯救尷尬的都是勇士
怎樣寫好英文口頭通知
如何寫口頭通知
作為“文本鏈”的元電影
口頭傳統所敘述的土爾扈特遷徙史
在808DA上文本顯示的改善
追求美的人 從來都是勇士
基于doc2vec和TF-IDF的相似文本識別
黃金時代 金州勇士 GOLDEN STATE WARRIORS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