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賄款將他推向深淵

■ 江 舟

本來，已過了知天命之年的海南省文昌市委常委文?？梢宰呱弦粭l灑滿夕陽金輝的坦途，至少在常委的位子上體面地退下來，享受政府給他的各種待遇，頤養天年。然而，文海卻沒有守住底線，利用職權幫助開發商要回被政府收回的兩塊土地，先后6次受賄1200萬元。此案由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審查并向法院提起公訴。2018年3月23日，海南省第二中級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文海有期徒刑十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220萬元。是年6月23日，文海歷經入獄前3個月的培訓，被押往?？谑斜O獄職務犯罪監區接受改造。

不久前，辦案檢察官向筆者講述了此案的來龍去脈及一些鮮為人知的案外故事。

老板囤地起禍端

早在2004年8月，老板黃菊英的海南文昌資源花木場通過轉讓方式取得了文昌市文城鎮清瀾新市區兩塊約92.98畝國有土地使用權。

土地到手之后，花木場一直沒有規劃報建，致使土地一直閑置超過兩年以上。

2010年3月22日，文昌市國土局對兩塊地的現狀進行調查，認定兩塊土地投資未達到25%以上，正在閑置。很快，文昌市國土局向花木場發出《關于依法無償收回國有土地使用權事先告書》，準備無償收回兩塊國有土地使用權。

情急之下，花木場立即派員提出申辯，認為兩塊土地已合計投入1600余萬元，兩塊地不應認定為閑置土地。是年4月，文昌市國土局經研究駁回花木場申辯，確定花木場在取得92.98畝土地使用權滿2年以上未實際開發建設，致使土地一直閑置，決定無償收回土地使用權。

緊接著，在2010年5月28日，文昌市政府發文決定無償收回花木場兩塊國有土地使用權，注銷國有土地使用證。并明確規定，如花木場不服決定，可在決定送達之日起60日內向海南省人民政府申請行政復議或3個月內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訴。

就在文昌市政府下文決定無償收回花木場土地之際，《國務院關于推進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發展的若干意見》發布后，整個海南島再次沸騰了，房地產大開發的熱潮再次興起。

很顯然，花木場的兩塊土地價升數倍灸手可熱。政府此時收回土地使用權，無異于使黃菊英的囤地發財夢破滅。一連幾日，黃菊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怎么辦？黃菊英絕不甘心兩塊土地被政府無償收回。她反復思忖之后，很快想出兩套對策。

先是找人收集相關材料打算向海南省人民政府申請行政復議。理由是：花木場收購的兩塊土地已合計投入了1600余萬元資金，已進行了部分開發；另外，2009年前，文昌市政府對兩塊土地的控規尚未編制，導致花木場無法按規劃要求申請報建工業項目。綜上，認定兩宗土地為閑置土地于情于理于法無據。因此，兩宗土地不應認定為閑置土地。

黃菊英再次思忖后，覺得以這些理由提出行政復議，很難站住腳，很可能被省政府駁回，維持文昌市政府無償收回土地的決定。如果是這種結局，最終只能向法院起訴。那樣，勝訴的希望幾乎為零。

黃菊英反復權衡，走正常的程序最終會雞飛蛋打一場空，費時費力得不償失。

于是，她決定采取第二種對策，那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不惜花重金找官員來擺平此事。

心生貪欲冒風險

2010年4月下旬的一天，黃菊英通過她弟弟黃某找到文昌市小有名氣的韓某，試想通過韓某找政府官員把這兩塊被政府決定無償收回的土地要回來。承諾這事如能辦成，一定重謝。

“如何重謝？”韓某急切地問?！懊慨€愿花15萬至20萬元打點關系?！薄耙谎詾槎??！薄熬裏o戲言?！边@一問一答，很快形成了口頭協議。

韓某屈指一算，近93畝的兩塊地，好處費有近2000萬元。除了打點重要關系人之外，總之是有利可圖。為了確保事情辦得萬無一失，韓某又找到了李某，將黃菊英弟托辦之事及愿出打點費的事和盤托出。李某聽后覺得油水挺大，當即表態，此事不出意外，可以辦成。

幾天后，李某找到了時任文昌市委常委的文海，開門見山地說：“朋友的兩塊地，因開發晚了被政府下文無償收回了，懇求文常委幫忙將土地要回來。朋友明確表態，事成之后必有重謝?！蔽暮Ｂ牶笙残斡谏?，脫口便說，這事可以辦。李某大喜過望。他立即告訴了韓某。韓某很快向黃菊英反饋了情況。

隨即，黃菊英召集她的合伙人董某、范某等人來到?？谑幸患揖频臧鼛o急密商：黃菊英一臉嚴肅地說，要想要回被政府無償收回的價值近2億元的土地，必須舍得破費?；I措2000萬元好處費打點關系才有可能要回土地。黃菊英話鋒一轉說，實話實說，如果真能讓政府撤銷無償收回土地決定的文件，決非易事，所托領導將要擔多大的風險，費多大的周折。盡管這樣，希望總會有的。退一步講，我們幾個人必須統一思想，將這事辦得密不透風。假如花了錢，事沒辦成，我們決不能有半句怨言。否則就會牽連領導。此事辦成也好，辦不成也罷，必須將此事爛到肚里。

幾個人聽后，都表示贊同黃菊英的說法。經協商決定由合伙人董某、范某拿出2000萬元用作打點關系的費用。

翌日下午，2000萬元打點費轉入了黃菊英的賬戶，李某也幫著黃菊英準備好了所有申訴材料。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李某直接來到文昌市委常委文海宿舍，寒暄了幾句后，直奔主題：“文常委，前些天找您說的黃菊英土地的事，她很著急，想見您面談，讓您幫忙通過關系讓政府撤銷收回土地的文件。這事要能辦成，黃菊英答應重謝您?！?/p>

說著，李某將文昌市政府那份“決定無償收回花木場兩宗土地的國有土地使用權，注銷國有土地使用證”的文件遞給了文海。文海仔細看了一遍文件后，陷入了沉思。這事著實有些為難，不辦吧，會得罪多年的朋友，更拿不到感謝費；辦吧，這絕對是違規違紀冒風險的事。如果按程序走，向省政府提請復議或向法院起訴，勝的可能性極小，要真走這樣的程序，誰也不好辦。只能在市政府范圍內解決。文海猶豫徘徊了好一陣子。這對于正在攻讀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專業研究生課程的文海而言，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最終，深思歸深思，猶豫歸猶豫，結果還是邪念戰勝了理智。為了朋友，不！是為了金錢，文海決定冒一次風險。

利用職權謀利益

有道是，權力真是個神奇的魔杖，揮舞起來可以點石成金，亦可指鹿為馬。

辦案人員介紹：就在李某找文海的那個晚上，文海一番思想斗爭之后，當著李某的面撥通了文昌市國土局局長鄭某某的電話，直言不諱地說：“老鄭啊，你們無償收回了花木場的兩塊地，那是我朋友的地。再說了兩塊地的控規沒作編制，也不屬于閑置土地，你們再好好核查一下，想想辦法，關照一下，能不能給退回去?！?/p>

“文常委，這事應該可以辦。不過，市委常委、組織部陳部長是盤活存量建設用地領導小組組長，這事需要陳部長開會討論才能決定?！编嵕珠L說。

緊接著，文海又撥通了陳部長的電話。他將剛與鄭局長說的事又復述了一遍，并說這是朋友的事希望陳部長把無償收回花木場土地的市政府決定文件撤回去。

陳部長說：“這個事可以辦。讓您朋友準備好相關材料送到市國土局?！?/p>

文海打了兩個電話之后，欣喜地對李某說，兩位主管部門領導都很給面子，都說此事可以辦。你告訴黃菊英她們準備好材料直接去找市國土局。

案發后，文海交代說，為防止節外生枝，這件事除了給市國土局鄭局長及組織部的陳部長打電話外，事后，還給時任文昌市陳副市長打過招呼，陳副市長也說這個事可以幫忙辦。

案卷資料顯示：2010年6月12日，花木場再次以相同理由向文昌市政府提出異議。是年6月25日，文昌市盤活存量建設用地領導小組再次開會研究花木場兩宗土地的處置情況，確定花木場兩宗土地是由于控規不明確無法報建，待控規修編完成后，讓企業自行開發。

到了2010年11月1日，文昌市政府發文，廢止了無償收回花木場兩宗土地使用權的決定。同意花木場兩宗土地由無償收回改為自行盤活方式進行處置。

文海一個文昌市委常委，竟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竟能廢止了市政府的紅頭文件，重新下文將無償收回的土地退回花木場，可見權之威力是何等之大。

為使黃菊英拿回被政府收回的國有土地，一直奔忙的李某，首先給大恩人文海打電話報喜稱：“土地的事已經辦成，政府已經撤銷無償收回土地的決定了，并拿到了文件。之前承諾之事，很快兌現?！?/p>

“看來，我的幾個電話還管用，事辦成就好，不過，這件事就讓它爛到肚里，切記不可外泄?！蔽暮Ｕf。

對此事最上心的莫過于黃菊英和她的合伙人了，當她再次拿回了土地，高興得一夜沒合眼。她心知肚明，此事之所以能辦成，文海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她想起一句古語：受人一滴水，還人一條河。一定要盡快兌現承諾，重謝文常委。

千萬賄款斷前程

幾天后，黃菊英通過中間人李某開始陸續給文海送去“感謝費”。

審訊中，文海交代：我先后6次收受1200萬元。每次都是200萬元。第一次是2010年下半年的一天，李某到宿舍找我，我倆在樓下見面，李某指著地上的4個紙箱說是送給我的書，我叫人把箱子搬到宿舍，與李某聊了幾句李就離開了。我回到宿舍打開箱子，里面裝有200萬元現金。我打電話給李，問他是怎么回事，李說是黃菊英送的錢，是為了感謝在撤回無償收回土地文件的幫忙。當晚我開車把200萬元送回?？谖夷赣H家里放好。

第二次是幾天后，李某在文昌南帝歌舞廳附近路面，搬了4個紙箱子到我車上，我知道是錢，開車送回?？谖夷赣H住處……第六次是又過了幾天，李打電話讓我到他家里，李從雜物房把4個紙箱子搬下樓放到我車上，李說那里還有2個紙箱子，我說剩下的不要了，讓李自己留著，當晚我把錢運回?？诜诺侥赣H家里。

“收受的1200萬元哪去了？”辦案人員問?！敖o我母親800多萬元，我母親大概花了300多萬元在萬寧老家蓋房子，因我母親突然生病失憶，不知道剩下的錢去哪了。另外，我堂哥在萬寧蓋房，我送了100多萬元，我兒子常年有病，治療費用高，花了不少錢，我父母生前治病花了不少，加上日常生活消費，一共用了300多萬元?！蔽暮＝淮f。

文海自認為收好處費之事，密不透風。然而他哪里曉得“墻有縫，壁有耳”的道理。時隔6年后的2016年7月12日，文海受賄被人舉報。很快，海南省檢察院指派洋浦經濟開發區檢察院立案偵辦。文海被傳喚到案后如實供述了犯罪事實，并動員家屬積極籌款退款共計860萬元。

此案偵查終結后，由洋浦經濟開發區檢察院移送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審查并向法院提起公訴。

庭審中，文海辯稱，他為黃菊英謀取的是正當利益，也沒有利用自己的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謀取私利，他的行為社會危害性很低。而且，他到案后，如實供述罪行，有坦白情節，積極籌款860萬元退贓，認罪悔罪態度好。

法院審理查明，文昌市政府依法作出關于將黃菊英花木場的兩宗國有土地由政府無償收回的決定后，文海利用其職權、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未經合法程序，要求國家工作人員違反法律規定，幫助黃菊英謀取了違反法律、法規規定的利益。而且，幫助黃菊英收回土地起著關鍵作用的是陳某的職務行為，而陳某的行為是因受到文海的影響所致。

辦案檢察官坦言，該院是海南省檢察院指定管轄的案件，案情特別重大、復雜。文海長期擔任文昌、萬寧兩地市委常委，單筆受賄數額高達1200萬元，有別于一般受賄案件。行賄人黃菊英通過中間人介紹才找到文海，而文海又是通過向他人打招呼，為行賄人謀取不正當利益，過程復雜、涉及證人眾多。

最終，在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指導下，將此案成功偵辦。洋浦經濟開發區法院經審理，一審以受賄罪判處文海有期徒刑11年6個月，并處罰金220萬元，繼續追繳余款340萬元。

案后說法：

翻開文海的簡歷，可以看出他20歲時考上了廣東省一所中專學校，畢業工作之后由于勤奮好學，專業素質過硬，5年間，文海脫穎而出，相繼升任副科長、科長。因為學歷低，他參加海南大學經濟法專業成人教育大專班學習。2000年12月，文海通過自學獲得了海南大學經濟法專業本科畢業證。

1999年7月至2001年6月期間，他還在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專業研究生課程班學習。在取得本科學歷之后，2002年，文海升為副處級干部。2008年，文海開始擔任文昌市委常委。到了2013年7月，文海異地任職，擔任萬寧市委常委。

綜觀全案，文海對法律、對黨的紀律應該說爛熟于心。那么，他為何還要觸碰紅線呢？那就是他對法律、對黨的紀律缺乏敬畏心，在金錢面前敗下陣來。

文海從一名副處級領導干部，墮落成為人民的罪人，這巨大的人生反差，不單是文海應該反思的，其實也給了手握重權的黨員領導干部一個警示。而犯罪帶來的后果不但毀了文海自己的前程，還給家人平添了痛苦。這些樸素的道理，貪官們只有失去了人身自由時，方才曉得。

房有千間，夜眠八尺；良田萬頃，日食三餐；錢再多也是身外之物，不義之財終歸有害。誰都明白這個道理，文海更是明白得很，但面對金錢誘惑，他就把這淺顯的道理拋到九霄云外。人的理智有時是脆弱的，遇到迷障更會受其所惑，僥幸的心理會占上風，利用職權收受不義之財時，想的是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殊不知伸手必被捉，一失足就會成千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