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朝圣

李王強

〖群峰

飛鳥撲面，花香撲鼻。且逶迤

且突兀的群峰，高舉劍戟刀槍

截住那遠行人的坦途

只放他，入一條幽微險絕的山路

沉寂是辜負，喟嘆如安慰。鐘聲里

藏著一張落日疲倦又蠟黃的臉

松果悠然而落，砸疼一池清潭豢養的

明月。漣漪蕩開一圈圈放大的圓滿

精致的輪回?？萑~經絡未腐

若篆刻的閑章，落了天地的款

青苔永不老，枝上花瓣亦是朵朵旋風

擰緊日月的門庭、生命的玄機

而千仞絕壁懸掛藤蔓纓絡、霧嵐流蘇

生出的驚世駭俗之美，正匹配了

一個人蒼茫的懷想和野心

〖暗合

他嚎啕大哭，有雷霆炸響

他淚流滿面，有暴雨傾盆

并不是，他的災難感動了天地

只是他的際遇暗合了這樣的季節

他從半山坡的舊村子出發

坐三輪車、大巴車、綠皮火車、輕軌電車

輾轉天涯！那些廣告紙頁五彩繽紛

正拓印著都市無盡的煙柳繁華

功已成，名快就?？芍夭∪牍?/p>

竟瞬間掏空他蓬勃的青春。背對他鄉

遙望故土，中間隔著命途心律般的跌宕

他終又回去，坐輕軌電車、綠皮火車

大巴車、三輪車。在別人的懷抱間

以灰燼的形式！舊村子風雪正緊

鋪天蓋地的白，竟又暗合了悼念與追懷

暗合了他的消逝，雪花般輕盈、潔凈

〖打孔

一射之地，十里通衢涌動繁華

車輛往來穿梭如箭，還要把

沸騰的生活帶向更遠

我獨于紫藤架下雕花廊道寂然而坐

看蜜蜂懸浮香氣，蝴蝶折疊糖紙

藥丸如珍珠，滾動在日子的瓷盤

看藤蔓盤根錯節，賭氣般

緊緊扭抱在一起，過多的相擁癡戀

竟生出恨恨的愛意。想這么多年

青蟲不停在故園的菜葉上

打孔，我不停在漂泊的車票上打孔

太多輾轉，早已將怨懟置換成

安慰，將眉間輕蔑置換成

嘴角笑意了。而火車的青蟲

還在打遠方的孔，時光的青蟲

還在打故園的孔。那星星點點的孔里

漏下的滄桑，都會讓我賠上一生的

匍匐、撿拾與撫慰

〖盛大

鷹，盤旋，然后俯沖

像一粒墨點濺進落日

落日盛大，照得

蒼茫雪原愈發寂靜、空曠

時光凝于冰柱，刀

凝于鞘。落日，持續盛大

抖開一領夕暉的袈裟

讓這天地間的孤獨，染上輝煌的釉彩

一群牦牛，正迤邐而去

有粗重的喘息，也有

粗重的，雪地之上的倒影

它們一生穿風雪的大氅

用如花蹄印，虔敬地

落款高原，逆光負重的

前行，宛如朝圣，亦宛如

這塵世的隱忍和慈悲

〖反光

大型玻璃幕墻在反光

一片懸置的海面映出華燈的珊瑚

車流的帆影。暮色漸深，五彩斑斕的水果

堆成了攤主的清供，他們像極

這煙火人間的神靈。巷口依舊光影斑駁

突突的火焰舔舐著爆谷機烏黑的鍋底

暗藏的驚雷正徐徐醞釀，轉動星辰

倏忽騰起的煙霧中，玉米粒驟然花開

捧出白花花的香?；桌先?，須發也白

厚實的棉襖抖出了寬大的風聲

大型玻璃幕墻還在反光

此刻的光源，竟是古舊手藝鍍亮的

佝僂身影，以及他幽遠得近乎神秘的前世

區被凍傷的春天

這柳吐青絲、燕舞清明的時節

遼遠蒼茫的渭北高原

竟遭遇了，塵沙撲面間的

寒潮逆襲。漸次五彩斑斕的

大地，在瞬間竟凍成了一塊凜凜而蒼白的冰

冷，如針鋒利，直入骨髓

椒樹的嫩芽一撮成灰，灑下

點點清淚，蘋果的花蕾

僵于枝頭，再也無法迎來蜂鳴

無法迎來遠方的果實與香味

正在盛開的油菜花，垂下

沉重頭顱，驚掉華美的容顏

仿若向這無盡的消逝，默哀

一雙雙皴裂的手，此刻

已握不緊笑意和收成，漏掉了

一年的汗水和光陰。一聲聲

心酸的嘆息，沿著鐵鍬和镢頭

疲憊的弧度滴下，重過千鈞

砸疼大地。我淳樸的父老

在凍傷的春天里，依然將雙膝

深深嵌進泥土，用永恒的勞作

完成最虔誠的跪拜，即使

被辜負，卻依然在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