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超越、公平公正及自由之境
——體育電影的魅力

□謝德炬

現代競技體育與電影藝術同為現代性的產物和組成部分，二者的結緣有著一種必然性。它們都能以跨越種族、語言和地域的特點，成為人類相互溝通的媒介。事實上，電影和體育的結合也的確產生了一種廣受歡迎的獨特的類型電影：體育電影。借助電影藝術的“加框”作用和“聚焦”作用，現代體育能更加充分和集中地發揮其在精神與肉體、個體與群體、成功與失敗、付出與收獲等方面的美感和價值內涵，從而使得體育電影為我們構建出一個獨具魅力的世界。

作為人類實踐活動和創造活動的一部分，體育本身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無窮的魅力。而現代意義上體育的概念是近代從日本引進的，其狹義是指“身體教育，即以強身、醫療保健、娛樂休息為目的的身體活動，與德育、智育、美育相配合，成為整個教育的組成部分”；廣義指“身體運動，包括身體教育、競技運動和身體鍛煉三方面”。貫穿了幾乎整個人類文明史的體育運動到了現代，在保持它核心特質和獨有的精神文化內涵的前提下，經由現代性的影響和塑造，已經具備和蘊含了跨越文化和國別的普世價值，有著超越地域、種族和語言的共通性。超越極限、競爭合作、和諧大同等，都成為它亙古不變的核心價值。

體育的價值和意義可以被電影藝術和電影技術表現和渲染得淋漓盡致。作為類型電影的體育電影，以人體和運動之美作為作品表現的核心，并且將深刻的體育精神作為其反映要旨。它以體育運動為載體，以勵志為核心，以塑造英雄、歌頌團隊精神為手法，以社會問題和人生情感豐富故事，以真人真事給人以信服感，以視覺沖擊給人以震撼。

根據全球最大的電影數據庫IMDB 提供的檢索數據，體育電影的單片數量迄今已超過了4000 部，加上電視系列節目達到5000 多部/集以上，僅美國2007年生產的體育類電影就超過了200 部①。自20 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已有9 部體育類電影獲得奧斯卡獎，比如《洛奇》（Rocky，1976）、《憤怒的公?！罚≧aging Bull，1980）、《火戰車》（Chariots of Fire，1981）、《百萬美元寶貝》（Million Dollar Baby，2004）等。

競技體育之所以成為電影青睞的對象，在于它們能集中地體現拼搏、對抗、勝利、失敗的體育精神和體育魅力。體育不僅僅是人類活動中某一專門的部分，它還深刻地牽連和涉及人生與社會，并在其展開的過程中，顯示出它獨有的藝術和美感。電影中的體育魅力體現在人生、社會和藝術這幾個維度中，它將蘊含在競技體育中對自我的超越、對公平公正的追求和盡力臻至自由之境等價值挖掘和渲染出來，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和特別的感染力。

一、人生之維：自我超越

電影可以通過時間壓縮的敘事和蒙太奇手法，把人生結構性的部分和關鍵性的細節展示和凸現出來，由此讓人生的主題得到突顯和深化。體育電影常常蘊含有人生主題，它通過影像文本故事載體去體現對個人成長的關注，對生命本身的禮贊和對人生意義的思考。置身于競技賽場，其實更是置身于人生的賽場，而賽手最大的敵人，常常是他自己。人生的主題或根本問題在賽場上比在其他領域更加清晰，那就是如何認識自我、超越自我，發掘出生命的最大潛能，獲得對自我局限性的突破。

人的遭遇和命運，取決于他（她）的選擇和努力，人們奮斗的最終目的，是獲得比賽的勝利和人生的成功。賽場是一個人生的諸多關鍵要素的聚集地，有時也是會發生劇烈沖撞的場域。如果僅僅是圍繞比賽發生的拼搏、挫折、失敗、勝利，那也只能算是一般意義上的勵志，與真正的戰勝自我和超越自我還有一定距離。有時賽場上的成功和心靈的安穩平靜產生了不可調和的沖突，勇氣、愛以及尊嚴成為了自我超越的支點。

拍攝于2016年，于2018年在中國上映的足球電影《傳奇的誕生》（Bailey:the birth of legend），由凱文·德·保拉主演，貝利特別出演。它以三屆世界杯獲得者球王貝利為原型，講述貝利兒時在貧民窟以幫人擦鞋為生，后來通過自己的努力，克服了重重困難險阻，一舉成為世界足球先生。雖然自小被教育要遠離足球，貝利還是擺脫了世人的偏見，遵從自己內心的渴求，矢志不渝地刻苦訓練，既幫助球隊取得勝利，更拯救了自己。

獲得了2005年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和最佳男配角的影片《百萬寶貝》（Million Dollar Baby）（2004）也是一部以拳擊為題材的電影。而它的主旨關于尊嚴，關于信仰，關于親情，關于愛。

瑪吉（Maggie）31 歲，是個餐廳女侍者，她貧窮，沒有任何比賽經驗，只是意志堅定，熱愛拳擊。她不屈不撓地纏著老邁的拳擊教練法蘭基·鄧恩做她的指導。后者是一個幾乎自閉的，為了事業漠視家庭，鬧得和女兒形同陌路的老頭。二人終于攜起手來征戰拳壇。

瑪吉在鄧恩的訓練下，終于獲得拳王桂冠，但同時也遭到了脊椎斷裂、高位癱瘓的致命打擊。她擺脫了平庸，獲得了榮耀，但卻遭受病痛的折磨，失去了生命的尊嚴。最終，在她的請求下，鄧恩協助她實施了安樂死。在葉芝的詩歌“我要起身走了，去茵尼斯弗利島……于是我會有安寧，安寧慢慢來到”的背景下，瑪吉離開了人世。而鄧恩對著即將離開人世的瑪吉麥琪說：“我的愛，我的骨肉”，他的靈魂也在這整個過程中獲得了救贖。

二、社會之維：公平公正

公平公正是人們在社會領域的不懈追求。而公平公正的獲得，離不開對規則的制定和運用。競技體育最大的特點在于它是嚴格意義上的規則游戲。它訴諸于競爭，保障于公正。對運動、比賽和奮斗來說，都是需要有在規則制約下所框定的公平公正作為基礎和保證的。規則是超越各種具體情境的，是游戲和比賽的法則。

運動員也好，具體的體育賽事也好，都是在特定的社會環境和時代背景中存在和發展的。也就是說，具體的賽事內嵌于特定的社會歷史環境中。競技體育是經典的規則游戲，而如果根據亞當·斯密的觀點，把人類社會看成是一個“游戲體系”的話，那么人類社會就是內含多層次游戲，在一種包羅萬象的系統之中聯結在一起的最基本的“元游戲”（meta-game）。體育比賽是人類活動系統這個“元游戲”下的游戲。社會歷史固然對體育運動會有影響，但競技運動有其專業性和獨特性，因此，它所具有的在明確清晰的規則下平等競爭的特點，不時會反過來影響社會歷史的具體情境。

《摔跤吧，爸爸》（《Gangal》）是出品于 2017年，改編自真人真事的一部體育電影。摔跤這種傳統競技在印度有著嚴重的性別歧視，因為它一直被認為是男人的專屬運動，對很多人來說，這是鐵一般的“游戲規則”。馬哈維亞·辛格·珀尕（阿米爾·汗飾）曾是印度摔跤冠軍，卻沒有兒子，只生了4 個女兒。本以為夢想就此破碎，辛格卻意外發現女兒身上的驚人天賦，看到冠軍希望的他決定不能讓女兒的天賦浪費，不能讓她像其他女孩一樣只能洗衣做飯，終其一生。再三考慮之后，他決定將女兒訓練成摔跤運動員。此后他打破了一個又一個“游戲規則”——讓女兒換掉裙子、剪掉長發，讓她們跟男子進行摔跤比賽。最終兩個女兒贏得了一個又一個冠軍，也贏來了成為榜樣激勵千千萬萬女性的機會，真真切切地反過來影響了社會。

以體育精神克服人生和社會中負面的因素，激發出積極美好的東西，將競技運動中所突出的公平公正推延至社會生活中，甚至切實地改變了現實，這是體育的神奇魅力，體育電影也因此被賦予深刻的社會意義。

三、藝術之維：自由之境

藝術和美的最高境界是自由之境。所謂自由之境，就是沖破限制和束縛，經由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趨近人性所能抵達的境界，在符合外在世界規律的情況下，任心之自為，而不為外物所束縛②。凡此種種，帶給人們一種無功利的大愉快，在體育電影中，這些是通過身體之美、人性之美和表現之美讓人充分地體驗感受到的。

身體之美。體育競技中肌肉的張力、動作的協調、技巧的玄妙、情緒的高昂、身體的活力、健康和美麗，在電影藝術的幫助下，表現得更加充分、突出和酣暢淋漓?！度嗽程┥健贰栋⒗铩贰惰F拳男人》，以及國產電影《翻滾吧阿信》《破風》《激戰》等影片，為觀眾展示了接近完美的、理想狀態的人類健美的身體，人在運動狀態下軀體肌肉群的速度和力量，身體動作在激情爆發和寂靜準備時所體現出的和諧的張力，身體中蘊含的飽滿的生命力，以及競爭中頑強的意志力。尤其是萊尼·里芬斯塔爾為1936年柏林奧運會拍攝制作的官方紀錄片《奧林匹亞》，將人體之美表現到了極致。影片中一尊尊古典雕像體現出人體的完美，鏡頭疊化出神話般的真正的運動員的英姿，美如古希臘之神，強壯、矯健，充滿了動感和活力。這是身體之美的頌歌，也是體育運動的不朽詩篇。

人性之美?？朔щy，勇往直前，不屈不撓，意志堅定，打破障礙，創造奇跡，體育運動中體現出來的人性之美常常成為體育電影著力表現的對象?！秳倮筇油觥穼⒆闱虮荣惙胖迷谝粋€特殊的時間和環境——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戰俘營里，講述一場盟軍戰俘和納粹國家足球隊之間進行的比賽。盟軍戰俘對原計劃借由足球賽的機會掘地道逃亡，但比賽開始后，人性的尊嚴激勵著他們在勝利和自由之間優先選擇了前者。經過拼搏協作，戰俘們戰勝了納粹國家足球隊。影片表現了人性在禁錮中的掙扎，以及最終走向人性的真正自由——精神自由的境界。

表現之美。電影吸收繪畫、舞蹈、雕塑、攝影等空間藝術的表現手法，注重構圖、光線和角度，突出了運動中的美感和魅力。通過蒙太奇對時間、空間和聲音的分析和重構，體育電影能夠將人體、運動和社會環境聯系起來，將文化價值賦予“逼真再現”的影像和聲音片段，從而達到精神的自由之境③。

比如林超賢 2013年導演的《激戰》（Unbeatable），運用各種不同的機位，加上快速的運鏡和出色的剪輯，將拳擊場上驚心動魄又緊張刺激的氣氛渲染得淋漓盡致。電影中出動了飛機、坦克，還有刺激的連環爆炸，槍戰大戲更是高潮迭起。為了效果，林超賢甚至將攝影機壓低，仰視著夾在酣斗中的兩位拳手之間。此外，慢鏡頭、空鏡、特寫、定格以及炸彈、煙火等的運用，使得《激戰》在畫面技巧方面極其多樣化，混音、靜音、主題配樂等聲音元素的巧妙使用，讓《激戰》營造出讓人難忘的場景空間，令它的藝術魅力更上了一個臺階。

作為一種類型電影，體育電影具有獨特的魅力，它在人生、社會、藝術的層面上，都具有特殊的價值和意義。中國的體育電影還不成熟，很多仍停留在圍繞著“勝利”這個主題來展開故事的層面上，而缺乏足夠的對人生之維的解讀。事實上，越來越注重健康和身體美學的當下，時代更期待出現優秀的體育電影。

注釋：

①杜劍鋒.作為類型電影的體育電影[J].當代電影,2008(08).

②③王宜文,項治.身體和運動之美——體育運動的銀幕表述[J].電影,200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