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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妥協

2019-03-12 04:46李伶伶
北京文學 2019年3期
關鍵詞:梨花母親孩子

李伶伶

徐文從衛生間出來,站在門口往南臥的方向望望,看見南臥門底露出一些光亮,說明梨花還沒睡。徐文想回到南臥,猶豫了三秒鐘,還是拐進了北側書房。這間書房兼臥室是徐文平時看書學習用電腦的地方,最近成了他的寢室。

徐文躺到床上,拿出手機,時間顯示是23:05。他點開日歷,在當天的日期下面寫了個X。這是他在手機上寫下的第十三個X。X代表著他跟梨花冷戰的天數。他跟梨花已經冷戰十三天了,之前從來沒冷戰過這么長時間。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想找她談談,好好談談。他起身下床,走到門口,又站住了,談判就意味著妥協,妥協就是讓步,讓步就說明他同意了,只要他同意,那個小埋汰鬼就會住到他家來。想到小埋汰鬼要在他家吃喝住五六年甚至更長時間,他就頭皮發麻,受不了。所以他不能妥協,如果妥協,他肯定沒法在這個家里再生活下去。想到這兒,徐文又回到床上,關了燈。

關燈后,徐文并沒有馬上睡去,而是在黑暗中盯著臥室的門縫兒。徐文家臥室的門底邊跟地板之間有道一指寬的縫兒,外面若有亮光,會從縫隙透進來,客廳的燈關了之后還能看見一些光亮,就是南臥的燈光。南臥的光穿過兩層門的阻擋透進來時已經顯得很微弱了,但徐文還是看見了。這絲微弱的光在徐文看清后很快就消失了,從倆人冷戰以來,每天晚上都這樣,這說明梨花每天晚上都是等他睡了之后她才睡,也說明梨花一直在等他回去,等他妥協。徐文心里氣,為什么每次吵架都是他先妥協,這次他決不先妥協!

早上徐文還沒起,接到父親的電話,說他母親最近腸胃不好,一天跑好幾趟衛生間,吃了十來天藥也不見好轉,想來省城醫院看看。徐文很緊張,問母親的病重不重,用不用他回去接,讓他們趕緊來。

放下電話后,徐文睡不著了,起身去衛生間。走出書房,看見梨花端著一小盆水往陽臺走。這是去陽臺澆花。他愣了一下,想起剛才父親的電話,意識到情況不妙,他不想讓父母知道他和梨花在冷戰,這樣他就得回到南臥去住,回到南臥就意味著妥協,他真的不想妥協。

洗漱穿戴好之后徐文去上班,在門口換鞋時,看見梨花在飯廳吃飯,烙雞蛋餅、白菜粉條蝦仁湯,還有咸菜。徐文咽了一下口水。自從跟梨花冷戰以來,他就沒跟梨花在一起吃過飯,早上和中午在單位吃,晚上不是跟同事一起喝酒,就是去小飯館對付一口,都沒梨花做得好吃。

梨花的廚藝是跟他母親學的。徐文的母親菜做得好吃,徐文從小到大吃慣了母親做的菜,別人做的吃不慣。梨花知道后,特意跟徐文母親學了兩個多月,把她最擅長做的、也是徐文最愛吃的幾個菜都學會了,做出的菜,色香味都跟徐文母親很相似。徐文很感動,他知道這是梨花對他的感情。梨花對吃很不在意,她從小生活在農村,家里孩子多,生活很困難,能吃飽就很好了,吃什么無所謂。上班后工作很忙,為做飯花費太多時間她覺得是浪費,但是為了徐文,她每天下班都要炒兩個菜,從不嫌麻煩。兩個人冷戰之后,梨花仍舊每頓做兩個菜,都是徐文愛吃的。徐文每天下班回家,都看見梨花正在吃飯,他都不敢多往飯桌上看,生怕自己忍不住走過去吃幾口,那樣他就不戰而敗了。

雞蛋餅和白菜粉條蝦仁湯的香氣,不等徐文看就飄了過來。徐文假裝沒聞見,穿好鞋,準備往外走,想想又站下說,我爸媽今天過來看病。說完不等梨花說話就走出門,走下樓梯。這是徐文跟梨花冷戰十四天以來說的第一句話。先說話也不意味著妥協,在小埋汰鬼來他家這件事上,他絕不妥協。

小埋汰鬼是徐文給朱云飛起的外號,這小孩太不講衛生了,去年夏天在他家住過幾天,除了吃飯前,在梨花的強迫下洗洗手,其他時間從來不洗,包括方便后。這點讓徐文最受不了。徐文受他母親的影響,有點潔癖,不只飯前便后洗手,拖完地擦完玻璃打掃完衛生之后都要洗手,從外面回來,不管吃飯不吃飯,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徐文一天洗手的次數數不清。所以面對一個不喜歡洗手的孩子,他簡直忍無可忍。小埋汰鬼從外面玩累了跑進來,進門后鞋也不換直接進衛生間,方便時連衛生間的門都不關,方便完,馬桶也不沖手也不洗,直接闖進徐文的書房,打開電腦,玩游戲,電源開關上、電腦主機開關上、鍵盤上、鼠標上,等等,到處都沾滿小埋汰鬼臟手上的臟細菌。

徐文真的很生氣,他不好跟孩子發火,背后跟梨花說。梨花帶著小埋汰鬼去洗手,并耐心地告訴他,從外面進屋要換拖鞋,去衛生間時要把門關上,方便完要沖馬桶,沖完馬桶要洗手,洗手時要擦香皂,擦完香皂要多搓一會兒,手上的細菌才能洗掉,搓完后用清水沖干凈,然后關上水龍頭,用毛巾把手擦干凈,然后才能從衛生間出來。梨花教得很細致,小埋汰鬼不停地點頭答應,但過后還是忘,該不洗還是不洗。他經常不洗手就吃水果吃零食,徐文別說一起吃,看著都反胃。他可以把書房的門鎖上,臥室的門鎖上,可客廳總不能鎖吧?于是客廳成了污染的重災區,水果刀上、電視遙控器上、水杯上、沙發上、抱枕上、相框上,等等,凡是小埋汰鬼手摸到的地方,都留下了臟指印臟細菌,小埋汰鬼就像一個會移動的細菌群,走到哪兒哪兒臟。這還不算,他還喜歡亂翻東西,抽屜、公文包、錢包、衣柜、鞋柜、床頭柜、書柜,等等,能翻的地方都翻個遍。翻到錢或者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據為己有,徐文的紀念幣、瑞士軍刀、打火機、小手電等,梨花的胸針、手鏈、手機吊飾等,都進了他的小書包。這就不是生活習慣問題,而是家教和品質問題。梨花偏袒小埋汰鬼,說他還是個孩子,好好教他就好了。梨花的教育很失敗,小埋汰鬼不但沒有改掉亂翻東西的毛病,還不承認自己翻拿東西。小埋汰鬼的“劣跡”里又多了條撒謊。梨花要把這樣的孩子長期放到他們家,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父母的車11:50到站,徐文從單位請了假,開車去車站接他們。三個多月沒見,父親沒什么變化,母親明顯瘦了。徐文埋怨母親有病怎么不早點來看,母親說沒想到這么長時間不好。徐文說帶他們去吃午飯,母親說看完病再吃,掛號不定多長時間呢。

被母親猜對了,掛號拍片看病,每個環節都費時間,從醫院出來時,已經晚上六點多了。徐文說去飯店吃點兒,母親說她吃不下,父親也說回家吃。徐文猶豫著要不要給梨花打個電話,他一直沒給梨花打電話,不知道她準備晚飯了沒有。心里猶豫時,手指已經撥過去了,手機響了卻沒人接。徐文有點懊惱,索性關了電話。父母都坐進車里后,徐文開車往家走。

因為心里有事,車開得有些心不在焉。母親的病不是痢疾,不是痔瘡,是腸子上長個瘤。這個瘤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現在還不能判斷,得做切片。切片結果要一周后才能出來,也就是說,父母至少要在他家住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呀,真是不短。他不是不愿意父母在家里住,而是住得不是時候,這個時候在他家住一個星期,會極大地影響他冷戰的結果。冷戰以及冷戰的原因都不能讓父母知道,父母知道后肯定會站在他這邊,到時夫妻矛盾就會演變成婆媳矛盾甚至家庭戰爭,那樣就鬧大了,不利于家庭和睦、世界和平。人民內部的矛盾要由人民自己解決,他和梨花的事他們自己解決就行了,別人不能摻和進來,包括他父母。他相信他能處理好這件事,因為他相信梨花不會不顧他的強烈反對,把小埋汰鬼接到他們家。

因為想得太投入,紅燈都沒有注意,差點跟前面的車追尾,幸虧父親喊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等紅燈的時候,他拿出手機翻了下梨花的微信朋友圈。梨花不常發朋友圈,偶爾發一條也是跟教育有關的鏈接,很少曬圖片。但是最近,確切地說是從他們冷戰第二天起,梨花每天晚飯時都會曬兩張美食照片,那是她炒的菜。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是陷阱,是在誘惑他投降,他才不上她的當呢。今天他想知道她準備晚飯了沒有,做了幾個菜,做的是什么,她卻什么也沒發。她這是故意的,想讓他難堪,想讓他在他父母面前沒面子,想讓他父母知道他根本管不了他這個媳婦!這對她有什么好處?這事捅破了,對她一點兒好處也沒有!除了她和她家人,誰會愿意別人的孩子住在自己家?

徐文一邊開車一邊氣憤地胡思亂想,車開得時快時慢,正趕上下班高峰時段,半個小時的車程,開了近一個小時,到家已經快晚上七點半了。

因為不知道梨花準備晚飯沒有,這時候也不好再給她打電話,所以父母下車后,徐文的每個動作都做得磨磨蹭蹭,找車位、倒車、停車、關車門、鎖車,等等。父母沒等他,自己往樓上走了。徐文家住六樓頂樓,父母都走到三樓了,徐文才追上來。母親身體很虛弱,不住地喘息,徐文看著心疼,背起母親往樓上走。母親有點胖,徐文背得很吃力。他后悔平時沒有多鍛煉,連母親都背不動。母親見他走得吃力,要下來自己走。徐文堅持背。這是他第一次背母親,不能讓父母覺得他這個兒子沒用。他希望快點走到家,到家了他才能安心地把母親放下來??墒钱斦娴淖叩郊议T口時,他又希望能一直走下去,永遠到不了家。比起背母親爬樓梯,他跟梨花之間的矛盾,要難辦得多。

家門不管徐文愿意不愿意,都被打開了,他看見微笑著歡迎父母的梨花,又看到一桌子豐盛的菜,所有的擔心和怨氣瞬間煙消云散。梨花熱情地招呼公婆,端茶倒水,詢問病情,就跟平時公婆來一樣,一點兒也看不出她跟徐文在鬧矛盾。徐文在心理寬慰地笑了,梨花就是梨花,關鍵時刻會識大體顧大局,這是他最喜歡她的地方。當初跟梨花談戀愛時,父母都不太同意,嫌梨花是農村的,家庭條件不好。但是徐文堅持跟梨花在一起。

梨花家的條件確實不好,窮得在村里數一數二。這都賴她爹。她爹思想守舊,總想要個兒子,她媽偏偏一直生閨女,她爹不見兒子不罷休,她媽一口氣生了五個閨女才生出一個兒子。她爹這回樂了,眉頭舒展了,腰板挺直了,臉上也有光了??纱鷥r也不小,梨花是老三沒挨著罰,老四老五老六都屬于超生,一次比一次罰得嚴重,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被罰光了,圈里的豬、棚里的驢、屋里的電視,等等,全都充當了罰款,被村里收走了。家里本來就地少人多,這回又雪上加霜,日子長時間緩不過勁兒來。直到梨花師范學校畢業時,家里還外債累累呢。

徐文的父母覺得梨花的家庭是個無底洞,永遠都填不滿,他們的生活會跟著受影響。但徐文認為困難都是暫時的,不會永遠這樣。不能只看梨花的家庭,還要看梨花身上的優點,梨花心眼兒好,待人實在,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對家人對朋友都這樣。還能干,會過日子,倆人結婚后,家里家外大事小事都不用他操心。對他父母也很好,逢年過節過生日的,啥日子都想著,給她自己父母買啥,給他父母也買啥,不會區別對待。尤其跟他母親學做菜這事,就這一點就把他母親感動了,因為徐文之前的女友沒有一個肯跟他母親學廚藝。梨花對娘家的幫助也都在他們的能力范圍內。其實這么多年對于梨花經常補貼娘家這事,徐文真的沒怎么反對過,一家人不相互幫助,還能指望誰呢?這次要不是涉及小埋汰鬼,他也不會這么激烈反對。梨花在他們冷戰這么多天的情況下,對他的父母熱情如初,他心里很感動。他甚至想,也許他們的冷戰會就此結束,梨花可能會改變主意。如果梨花能改變主意,不管什么條件他都答應。

徐文去衛生間洗手時路過書房,書房的門開著,他往里面瞥了一眼,發現床單被褥都換成了新的,枕頭擺了兩個,床頭柜上擺了幾樣水果。父母每次來都住在書房,梨花總是準備得這么細致周到。

晚飯吃得很融洽。梨花一直微笑著,給公公夾菜,給婆婆夾菜,也給他夾菜,眼神跟他的眼神碰撞時也是微笑著的。徐文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要是知道父母的到來,能主梨花有這么大的轉變,他早把父母接來了。徐文大口大口地吃著梨花做的菜,好久沒吃得這么舒心了。

晚飯后,徐文陪父母看了會兒電視,梨花在廚房刷鍋洗碗。等梨花收拾完,父母適時地去書房休息了。

徐文安頓好父母,很配合地走進了南臥。十四天來,他每天晚上都想回到南臥,但他一直克制著自己,等著梨花先妥協,沒想到還是自己先回來了。他看著梨花,以為她會以勝利者的姿態得意地笑一下,哪怕是在眼神里、在表情里偷笑一下,也能證明她妥協了,她認輸了??墒菦]有,梨花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她一臉的嚴肅,那眼神很堅定,沒有任何妥協,跟面對他父母時判若兩人。徐文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敗了,十四天的冷戰以他的失敗告終,而且敗得很徹底,沒有一點緩和的余地。

相互沉默對視了有一個世紀那么長久,梨花說話了。梨花說,我想好了——徐文的腦子嗡的一聲,他突然沖過去,用嘴堵住梨花的嘴,不讓她說出后面的話,他不想聽,死都不想聽。他恨梨花為什么這么對他,難道在她心里他真的沒有那個小埋汰鬼重要?難道她真的會為了那個小埋汰鬼跟他決裂?她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是不是吃了迷魂藥?是不是中邪了?為什么這么固執?

那天晚上,徐文把他對梨花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到了她身上,有愛、有恨、有怨、有氣、有不滿、有想念,還有不舍……后來梨花哭了,無聲地哭了,她緊緊地抱著徐文,壓抑地哭了很久。徐文也哭了,在心里哭的,他不知道梨花要把他們關系帶到怎樣的結局。

徐文母親的腸瘤是良性的,切掉就沒事了。父母在他這兒住了三個星期,其中有一個星期母親住在醫院。不管是住在醫院還是住在家里,梨花都像女兒一樣照顧他們。她知道母親吃東西很挑剔,每頓都做她最愛吃的飯菜。手術那天不是周末,梨花特意請一天假在醫院陪母親,晚上跟徐文輪流看護,讓父親回家休息,為母親端屎端尿,一點兒都沒嫌臟。母親感動壞了,背后直夸徐文找了個好媳婦。出院回老家那天,臨上車前,母親把徐文叫到一邊,悄聲說,你有時間去大醫院檢查檢查,我以前總覺得你倆沒孩子是梨花的問題,通過這回我發現,梨花身體比你好,沒準兒是你的問題,你好好檢查檢查,別冤枉了人家梨花。趕緊想法要個孩子,眼瞅著快四十了,還是有個孩子好。徐文應付地點頭答應著,把父母送上了車。

從車站出來坐進車里后,徐文不想回家,他害怕梨花跟他攤牌,害怕梨花離開他或者他離開梨花。他后悔讓父母回老家,如果父母一直住在他家,梨花就永遠不會跟他攤牌,他就能永遠跟梨花在一起。剛過去的三個星期,他覺得生活得很幸福,他什么都不去想,只想著梨花對他的好,也只想對梨花好。他這么舍不得梨花,為什么不能接受小埋汰鬼?他又不是梨花的私生子,只是梨花五妹的兒子。梨花考上師范學校后,她爹不讓她念,說家里沒錢供她讀書。五妹自愿輟學,省下學費讓梨花讀書。五妹因為文化低,打工被騙,做買賣賠錢,找對象也找不到更好的,只能找個跟她差不多的農民。梨花心里欠著五妹,上班掙錢后,想方設法幫助她。但五妹的日子依舊沒什么起色,養豬賠,養雞賠,養羊也賠,梨花白搭了那么多本錢,五妹家的日子還是跟原來一樣。日子過不好,孩子也教不好,小埋汰鬼上小學三年級后開始學英語,卻總也學不好,最近一次考試只考了39分,五妹氣得把他打了一頓,然后在電話里對梨花哇哇大哭,說她的日子過不了了,說小埋汰鬼照這么學下去連初中都考不上,將來會跟她一樣回家種地。五妹遇事不會想辦法,只知道哭,如果小埋汰鬼將來長大了也是這樣,那就太讓人笑話了。梨花一邊安慰五妹一邊幫她想辦法,想來想去就想到了把小埋汰鬼轉學到他們學校的辦法。

梨花所在的學校對生源的控制很嚴,入學的學生必須在學區內有戶口,這樣就得把小埋汰鬼的戶口遷到他們家。學校沒有宿舍,只能住到他們家。因為各地教材不一樣,小學畢業后,回去考不了初中,只能繼續在這里讀初中,沒準高中也一直讀下來,但高中可以住校。就算不讀高中,小學三年初中三年,小埋汰鬼至少要在他家里住上六年時間,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徐文在心里問自己,為什么不能接受小埋汰鬼來家里???除了他不講衛生、撒謊、愛翻東西,還有什么?他不是很想要個孩子嗎?這么多年他們跟梨花去過多少醫院,吃過多少藥,討過多少偏方,想過多少辦法,不就是想要個孩子嗎?現在,當一個孩子要來到他家的時候,他為什么這么反對,這么排斥?難道真的像心理醫生說的,如果他們倆身體都沒什么大問題,那么還有一種情況會造成不孕不育,就是他們或者其中一方,太想要孩子或者不想要孩子。

他一直以為是梨花在內心深處不想要孩子,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不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吃那么多藥干啥?甚至還看了心理醫生??墒撬麨槭裁床荒芙邮苄÷裉??既然他能理解梨花對五妹的虧欠和感情,為什么不能接受梨花用這種方式補償?徐文想不明白也解釋不清,所以送走父母后他沒有回家,去了單位,在單位的招待所住了下來。

徐文知道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可是在這件事上,他就是不想面對。他希望梨花能改變想法,也希望自己能改變想法。這需要時間,他們都需要時間。

這段時間,徐文有空就翻翻梨花的微信朋友圈,梨花的朋友圈沒有任何動靜。自從父母住到他家后,她就沒發過朋友圈。父母走后也沒發過,沒轉過任何鏈接,也沒有曬過美食。她為什么不發了?是放棄對他的誘惑和召喚了嗎?是對他的妥協不抱希望了嗎?徐文心里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

一個星期后,徐文接到梨花的電話。這是兩個人冷戰以來梨花第一次給他打電話,徐文的手竟有點顫抖。他不想接,可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電話響得很執著,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接通了電話。梨花說,徐文,咱倆談談吧。

掛掉電話后,徐文有點后悔,還不如不接。如果他一直回避,一直不面對,她能怎么樣?可是他為什么要回避?為什么不能主動一些?可是主動的結果是什么?如果他堅持不讓小埋汰鬼住到家里來,最終的結果還是鬧僵,還是冷戰,又回到了矛盾的起點。他們已經因為這個問題大吵了一架,徐文覺得梨花對五妹的幫助,可以量力而行適可而止,梨花卻說五妹沒文化她有責任,所以她必須幫助五妹。徐文說梨花的想法有問題,五妹沒文化的責任在她爹,不在她。還有,如果轉學后,小埋汰鬼的學習成績還提高不上來怎么辦?他不只英語不好,其他科目也都剛及格。梨花說不管能不能提高都要試試,不試怎么知道不行呢?兩個人談不攏才開始冷戰。不管是冷戰還是熱戰,總要結束,看看梨花怎么說吧。

談話地點定在了家里。梨花做了四菜一湯,還有螃蟹,都是徐文愛吃的。徐文到家時,梨花已經做好了。徐文沒有洗手,直接坐到了飯桌前。梨花說,你沒洗手呢。徐文說,吃完再洗。說完也不看梨花,拿起筷子就吃起來。梨花覺得徐文的行為有點反常,以前徐文不洗手是不會吃飯的。梨花看著大口吃菜的徐文,猶豫再猶豫,還是艱難地張開了口。梨花說,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把云飛轉學到我們學校,老家農村的教學水平確實不行,轉到縣城小學要住校,云飛太小,才九歲,五妹不放心,轉到我這兒由我管著,五妹放心,我也安心。梨花害怕自己一停下來就再也說不出來似的,一口氣說了這么多。

徐文沒有回應,只顧吃,每樣菜都吃了幾口之后,又拿起一只螃蟹。梨花說,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把云飛轉過來,我應該顧及你的感受,但是我沒有辦法,不幫五妹,我心里不安,我欠五妹太多了,我得償還她。徐文在專心致志地對付這只螃蟹,蟹殼里的黃已經吃完,在吃蟹腿上的肉。梨花說,我知道你受不了云飛不講衛生,這習慣可能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所以我想好了,我在外面租個房子,跟云飛搬出去住。但云飛的戶口還是得遷到咱家,這事請你務必包涵。徐文心里訝異了一下,他沒想到梨花會這么做,她寧可跟他分開住,也要幫五妹。他裝作不在意,沒作聲,繼續吃螃蟹腿,好像他回來不是跟梨花談事的,而是來吃螃蟹的。梨花說,你爸媽很喜歡小孩,雖然他們嘴上沒說,但是我從他們看別人家孩子的眼神里,看出他們希望你能有個孩子。這點我很對不起你,雖然我主觀上很想要個孩子,但是潛意識里可能沒那么想,我家孩子太多了,我常常想,如果我父母只有一個孩子,他們的生活可能會好很多,也不會受那么多累,吃那么多苦。如果你能遇到一個能為你生孩子的人,我想我會成全你們。

徐文胃部一陣翻涌,他趕緊跑進衛生間,把剛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梨花也跟了進來,問他怎么了。徐文搖搖頭。梨花幫他拍背,接杯清水讓他漱口。徐文漱完口后坐在馬桶邊喘息,梨花扶他起來他不起,梨花蹲下身說,你怎么了徐文?徐文說,梨花,你一定要這樣嗎?梨花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梨花說完抱著徐文哭了。徐文也哭了。他也沒辦法。他很清楚,剛才之所以吐,就是因為他飯前沒洗手。用不干凈的手拿東西吃,他覺得那東西是臟的、帶細菌的,吃下去也消化不了。

新學期開學前,梨花把小埋汰鬼的戶口遷到了家里,轉學手續也辦好了,房子也租好了。梨花把自己的衣物等東西收拾好裝了兩大皮箱,好像要出遠門,長時間不回來似的。徐文看著這兩個皮箱就生氣,生氣梨花做事這么一意孤行,生氣她為她家人寧愿離開他,生氣她擁有那樣一個家庭,讓她背負那么多情債,生氣她掉進自己思維的枷鎖里出不來,生氣自己在生她氣的時候還能理解她。他盯著這兩個皮箱,眼里要冒出火來,趁梨花出去的時候,把兩個皮箱都打開了,把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兒都倒在了床上。

梨花回來時看到自己花時間整理的衣物亂糟糟地堆在床上,很生氣,問徐文想干什么。徐文剛找了幾件換洗衣物,裝進旅行包里,拉上背包的拉鏈。徐文說,出租屋的鑰匙呢?梨花一時沒聽清,說,什么鑰匙?徐文說,你在外面租的房子的鑰匙。梨花說,你問這干啥?說著下意識地把手伸向衣兜找鑰匙,沒找到,目光又看向她的手提包。手提包放在床邊上,離徐文更近一些。徐文拿起手提包,在里面找出一把陌生的鑰匙,問,是不是這把?梨花說,你想干啥?語氣里滿是擔心和緊張,不知道徐文會做出什么事。徐文說,我去出租屋住,明天那個誰……來的話,就說我出差了,周末回來。周末他會回家吧?他回家我也回家。說著拎起旅行包,拿著出租屋的鑰匙走了出去。梨花一下子愣住了,等她回過神來明白發生什么事時,眼淚汩汩而出。

這時她手機響了一聲,她點開手機,看到徐文的微信留言,把出租屋的地址發我,我可不想成為迷途的羔羊。梨花看完撲哧一聲笑了,趕緊擦擦眼睛跑了出去。

責任編輯 張頤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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