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明節（組詩）

何郁

大年三十去給父親拜年

那天太陽很大

照在身上有點像春天

我、老婆、嫂子、兄弟

侄女婿和外甥

一起去給父親拜年

在坐北靠南的一個山坡上

一并睡著我們何家10個人

男的多，女的少

最大的剛過70，最小的才42

嫂子說，忘了帶鐮刀

野草和荊棘封住了所有道路

父親在那邊，我在這邊

分明隔著兩個世界

老婆說

你要跟父親稟告

告訴他，我們來看他

我什么也沒說，不知道怎樣說

我只是默默地跪在墳前燒紙錢

那天，風很大

風常常把燒著的紙錢吹起來

打著旋，飛過頭頂

我趕緊去撲滅

漫山遍野都是枯死的野草和荊棘

那天，紙錢燒得很旺

我們一邊燒，一邊說著從前

嫂子的手突然被火灰燙了一下

兄弟說，你看艷哥怪你了

說你不經常來看他

我們說說笑笑

上香，放鞭，磕頭

然后下山

每一年都這樣，每一次都這樣

仿佛是舉行一個儀式

也仿佛是例行一個公事

然后，我們就搓麻將

說，我剛去磕了頭

肯定有大火，我贏死你們

今天，清明節

一

我總覺得清明節

我會變成兩個我

一個匆匆趕回老家

一個在風中飄蕩

二

父親，今天突然特別想您

想您從食堂

偷偷拿回一個饅頭的情景

我感覺

您帶走了全部熱愛

留下我在人世間慢慢還債

三

母親，我總想象著

您是坐在灶門口走的

其實您是倒在水塘邊

那灶門口的一堆火焰

那灰燼里的余光

如今在哪兒活著

四

岳父，我看見您轉過屋角

看見您走出校門

看見您翻過山頭

一生急匆匆的腳步

還有那滿畈的炊煙

卻從未填滿您瘦弱的身形

五

哥哥，請原諒

我記得最深刻的一次

居然是一次打麻將

你幫我贏回了一個月的口糧

還有就是你臨走時

唇髭上沒有刮盡的胡須

六

天氣預報說今夜有雨

今夜就算沒雨

那生命中最痛的雨

也會濺滿我空洞的陽臺

一朵花的癡戀

某日，一個老師拍攝了一朵花在教學樓后面半壁上綻放的姿態，并給照片命名為“一朵花的癡戀”——

對于一朵花來說

這環境深不可測

也險不可測

懸崖上

一朵花如一枚釘子

它把自己牢牢釘在了

春天的中心

那是盤根錯節的懸崖

也是一根老實巴交的樹干

許多葉子站得比花高

起風了

花朵似乎跳動了一下

遠處是藍天一角

再遠處是連片的光

更遠處是一抹晨曦

花朵未必能看得見這些

懸崖上的花朵

我不知它在想些什么

我心中升起一首謠曲

我輕輕地跟花朵握了一下手

我站在花下喃喃自語

一種更深遠的氣息

突然襲擊了我

她美得像萬兩黃金

——致深秋中的一棵樹

當院子里所有的樹都掉光了葉子

獨有一棵樹

美得像萬兩黃金

她仿佛就是陽光

而陽光是她繁復的葉子

她仿佛就是黑夜

而黑夜是她靜默的流光

她仿佛就是藍天

而藍天不過是她的風云

她仿佛就是生命

而那些晃動的生命不過是

一些影像

我站在這一棵樹前

久久無法離開

一種宏大的美

讓深秋的色彩有些離披

這棵樹讓我想起父親

一生的努力就是讓一堆土

有一個升官發財的朝向

這棵樹讓我想起母親

從灶門口走失，在池塘口倒下

一件回娘家的衣服絕不能打補丁

這棵樹讓我想起岳父

一生為別人稱命無數

而自己從未超過一百斤

也就是一根瘦硬的枝條

這棵樹讓我想起哥哥

一生頭發凌亂，死去唇髭傲翹

那樣子就像路邊蓬生的雜草

這一棵樹從貧瘠中來

以富麗走，頗像一個先知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