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普通話陳述句與疑問句語調的聲學特征分析

郭 慧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一、引言

每種語言都有語調，關于語調有廣義與狹義兩種觀點之分。狹義而言，語調只是指和功能句型有關的音高變化。廣義地講，語調是指和功能句型有關的，除了音高變化，還有音強、音長等各要素在內的句子的語音特征。漢語作為典型的聲調語言，聲調信息和語調信息共存在話語的音高變化上，對漢語語調的聲學特征分析一直以來是研究的重點和難點。

漢語語調研究的開創者趙元任認為漢語語調在本質上與非聲調語言具有不一致性，他（1993）指出聲調和語調是共時疊加的，聲調音域的種種變化是語調作用的結果。Eva Garding（1983）提出漢語語調“格柵”模型，定量地標記隨時間變化的音高范圍（林茂燦，2003）。勁松（1992）認為語調是出現在句子末一節奏單位中的重讀音節上的音高變化，是不同于字調的獨立系統。吳宗濟（1993）認為單字及二字、三字、四字各組的連續調型是構成語調的基本單元。沈炯（1992，1994）指出漢語語調主要是由音高高音線和低音線調節控制，高音線與語義重音相關，而低音線體現為節奏。

關于陳述語調和疑問語調，很多學者做出了研究與分析。Chang（1958），勁松（1992），林茂燦（2003），梁潔（2003）認為陳述語調和疑問語調靠句末調區分。沈曉楠（1989），沈炯（1992），Yuan Jiahong（2002）認為疑問語調的音高整體高于陳述語調。曹劍芬（2002）也同意此觀點，而且還指出不帶疑問詞的簡單疑問句的語調輪廓（即總體調階走勢）都是上升的或者相對趨平的，但陳述句都是下降的。吳宗濟（1981），勁松（1992），梁潔（2003）的研究表明，如果疑問句憑借語調以外的其他疑問標記（語氣助詞、特指疑問詞、疑問句法結構）來表達疑問語氣，其語調（韻律特征）減弱。江海燕（2008），劉巖（2008），盧莉（2008）在研究維吾爾疑問語調的聲學特征中發現維語疑問語調的聲學特征主要體現在句末音節，相比于陳述語調的漸降走勢，疑問句的末音節基頻走勢是上揚的。與陳述句相比，疑問語調的其他聲學特征主要表現在句末音強較大，音長較長，而整個句子的句長較短。女性的疑問語調特征比男性運用得更明顯。陳茸 （2009），石媛媛（2009）在研究普通話疑問句語調的聲學實驗分析中提出，在三種疑問句中，不帶語氣助詞“嗎”的是非問句語調最強，帶語氣助詞“嗎”的是非問句語調次之，帶疑問句法結構的正反疑問句語調最弱。

綜上所述，（1）音高：差異主要體現在句末音節上。陳述句句末音節基頻較低，走勢是持平甚至下降的；疑問句的句末音節基頻較高，走勢是上揚的，有語氣詞的疑問信息主要體現在語氣詞上，無語氣詞的主要表現在句尾最后一個韻律詞的音高的提高。而且疑問句的最后三個音節的音高都明顯高于其在陳述句中的。（2）音長：陳述句比疑問句全句音長要長。但句末音節音長陳述句短于疑問句，句末語氣詞縮短其前一個音節的時長。音強—疑問句句末音節音強大于陳句。（3）音質：陳述句句末音節常常因發音輕、短而音質模糊，相比之下疑問句句末音節用了幾乎多一倍的能量，音色也因此更飽滿而清晰。（4）性別：男女在運用疑問語調上規律性差異集中表現為疑問句句末音節基頻走勢上揚程度不同，相比于男性，女性幅度大，走勢較急，說明女性更善于利用聲學特征來達到突出語氣的作用。

二、研究問題

本文通過對普通話陳述句、語調疑問句、帶“嗎”疑問句的聲學實驗，比較分析三者在聲學特征上的差異，探討影響疑問語調的因素。

三、實驗設計

1.實驗語料

本文針對語調研究設計了不同長度的目標句，為了考察自然語流中的語調變化，本文采用角色扮演的對話語流，將目標句嵌在對話中，一共設計了三段不同的對話腳本，分別誘導出陳述、語調疑問、帶“嗎”疑問三種類型句子。

為保證語料質量，我們在對話腳本的設計過程中，邀請了8位語言學專業的研究生做測試，讓他們給每個目標句的對話腳本的自然度打分，將平均分數低的句子刪除。再邀請了4位學生試錄音，將錄音過程中發現語調表達難以到位的句子刪除，經過兩輪篩選之后，語料的質量得以提高。最終，我們確定了4組不同長度的目標句，文本如下所示：

表1 語料中目標句類型

在目標句中，每組句子包含三個句類，分別是陳述句（以句號結尾）、語調疑問句（以問號結尾）、帶“嗎”疑問句（以“嗎”字后接問號結尾）。其中，語調疑問句與帶“嗎”疑問句的語義相同，區別在于有無疑問語氣詞“嗎”。為便于三個句類之間的對照描述，將帶“嗎”疑問句“嗎”字之前的音節也稱為“句尾音節”。這些句子都是有意義的文本，且沒有零聲母構成的音節。不同之處在于以下三個變量：

——句子類型（3個選項）：陳述句、語調疑問句、帶“嗎”疑問句。

——句末字調（3個選項）：T2至T4；此處未考慮輕聲與T1。

——句子長度：4—5個音節（不計“嗎”字）。

每個目標句含有三段對話，每段對話含有2—4個話輪。下面以“他在開會”為例，列出三種句類下的對話腳本，括號中為場景、角色等提示，示例如下：

（1）陳述句：

（某公司）A.（客戶）你們經理去哪了？我找他有點事。

B.（助理）他在開會。要不您先坐會兒。

（2）語調疑問句：

（某公司）A.（客戶）你們經理人呢？去哪了？

B.（助理）在會議廳呢。

A.（客戶）他在開會？

B.（助理）嗯，是的。

（3）帶“嗎”疑問句：

（某公司）A.（客戶）你們經理人呢？去哪了？

B.（助理）在會議廳呢。

A.（客戶）他在開會嗎？

B.（助理）嗯，是的。

2.實驗被試者

實驗選取了16位發音被試（8男8女），都是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普通話水平測試均達到二級甲等，語言表達和聽力均正常。

3.實驗過程

在被試熟悉腳本內容以后，進入南京師范大學語音實驗和計算機室的語音CA型錄音室錄音。主試與被試按照設計好的腳本內容對話，以正常語速和自然語調錄音。主試對錄音全程監聽，一旦發現口誤或明顯不流利之處就要求被試重新錄制該段對話。錄制對話時，目標句以外的語句內容允許有輕微的自由變化，但目標句必須與腳本一致。

4.語音標注與韻律提取

對目標句語音，我們使用Praat軟件對語料進行手工的切分與標注。音段的切分主要依據語譜圖和波形，而韻律的標注主要依據聽感。圖1示意了用Praat軟件對一個例句的切分標注結果。其中只在聲韻層標注了聲韻邊界。

圖1 例句的語音切分與標注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完成了16位發音人（8男8女）的三種句類語料中目標句的切分與標注，一共包含16*3*4個目標句，下文的韻律分析均基于以上數據。

對于韻律特征，本文只分析基頻曲線。使用Praat軟件的自相關算法，以10ms為間隔自動提取基頻值，然后手動修正錯誤點。接著，對基頻曲線輕微平滑以消除局部擾動，在韻母段內對斷點做線性內插以獲得連續曲線。為方便基頻的比較，我們將時長歸一化，在每個音節的韻母段內等間距地取10個點的基頻值，形成時長歸一化的基頻曲線。提取基頻值，對一組被試求取平均的基頻曲線。

5.數據統計與分析

先用Praat提取所有語句的基頻曲線，并對提取的結果進行人工核對，然后對四個目標句的三種句類的平均基頻曲線進行統計與分析。

5.1 基頻特征

圖2 “他在開會”三種句類基頻曲線（單位：Hz）

圖3 “她喜歡狗”三種句類基頻曲線（單位：Hz）

圖4 “外面在下雨”三種句類基頻曲線（單位：HZ）

圖2——圖4顯示了三個目標句在“陳述句”、“語調疑問句”、“帶‘嗎’疑問句”三種句類中的基頻曲線。從圖中可以看出，三個目標句陳述句基頻曲線處于最下方；第二句和第三句的句末音節起伏較大，第一節雖然起伏不大，但后半部分曲線也是有所上升的；“嗎”字走勢都是上揚的。

圖5 三種句類基頻曲線對比（單位：Hz）

圖5顯示了三個目標句三種句類的平均基頻曲線對比。從圖中可以看出，陳述句每一個音節平均基頻基本都處于最低，句末音節基頻較低，走勢趨平甚至有下降的趨勢；語調疑問句句末音節比起陳述句基頻較高，而且走勢呈上揚的趨勢；帶“嗎”疑問句基頻也比陳述句高很多，“嗎”字急升，句末音節在“嗎”的影響下也呈微小的上升趨勢；語調疑問句和帶“嗎”疑問句中語氣詞前的幾個音節基頻也比陳述句有所提高。

表二 三種句類平均基頻值（單位：Hz）

從表二中可以看出，三個目標句的陳述句基頻值在三種句類中都是最少的，總平均基頻值陳述句也只有201赫茲，低于語調疑問句和帶“嗎”疑問句的總平均基頻值229赫茲和226赫茲。 單因素方差分析F=5.546，p=0.070＞0.05，表明這三種句類的平均基頻值不具備明顯的差異。

表三 三種句類句末音節平均基頻值（單位：Hz）

從表三中可以看出，三個目標句的陳述句句末音節基頻值在三種句類中都是最少的，基本低于200赫茲，總平均基頻值陳述句只有170赫茲，語調疑問句次之（192赫茲），帶“嗎”疑問句最高（195赫茲）。

5.2 性別差異

圖6 “陳述句”男女基頻曲線（單位：Hz）

圖7 “語調疑問句”男女基頻曲線（單位：Hz）

圖8 “帶‘嗎’疑問句”男女基頻曲線（單位：Hz）

圖5—圖7為三種句類男女基頻曲線對比圖。從圖中可以看出，無論陳述句還是語調疑問句、帶“嗎”疑問句，女被試基頻曲線都在男被試曲線之上，遠高于男被試平均基頻值。男被試句末音節在陳述句與疑問句上差異較小，但女被試兩者間差異很大。但兩者的疑問句倒數一兩個音節基頻曲線都有上升的趨勢。

表四 男女三種句類平均基頻值（單位：Hz）

從表四中可以看出，男女三種句類平均基頻值差異都存在明顯差異，在平均基頻值方面，女被試比男被試多出110赫茲。

表五 男女三種句類句末音節平均基頻值（單位：Hz）

從表五中可以看出，男女三種句類句末音節平均基頻值差異很大，女被試句末音節平均基頻值比男被試多80赫茲多。

5.3 時長

表六 三種句類平均時長（單位：second）

從表五中可以看出，陳述句時長短于疑問句，在單因素方差分析中，F=0.003＜0.01，說明三種句類的時長之間差異非常顯著。

四、結論

以上分析表明，陳述句、語調疑問句、帶“嗎”疑問句這三種句類相比：（1）基頻——陳述句基頻整體低于疑問句，尤其是句末音節的基頻與疑問句相差甚大，陳述句基頻曲線走勢趨平，在句末音節時有所下降，而疑問句后半部分走勢呈上升趨勢，最后兩三個音節基頻值曲線明顯上升。（2）性別差異——女性與男性的基頻值差異很大，女性比男性高出100赫茲左右，女性句末音節在疑問句與陳述句中差異也比男性差異明顯，女性的基頻曲線急陡，說明女性更善于利用聲學特征達到突出語調的作用。（3）但是三種句類的平均基頻值方差分析中并未有顯著的差異，可能是因為實驗材料目標句較少，未嚴格控制語料的選擇；錄音過程中被試者未嚴格遵循要求，導致部分音頻不合格；切分、標注、提取參數不是很嚴謹，可能會使得部分數據出現差錯。這也是日后研究中需要注意和改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