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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傳

2019-04-25 17:13羅文發
參花(上) 2019年4期
關鍵詞:青蛇白蛇

羅文發

“蛇!”旁邊的那漢子叫了起來。

“蛇?!睅酌丝吐劼暥?。

“捉住它,塞回包里去?!毙欣顧z查員厲聲喝道。

我兩只眼睛緊盯著秋姐,見她嘴巴一邊動著一邊抓住那兩條蛇,強行按進了行李袋。不過,她的手并沒停住,又把那瓶飲料摳出來,朝著那小姐使勁喝了一口,本來是檢驗飲料的,沒想到見熱就粘的小蛇隨著手掌鉆出來,還好它只不過是可和真蛇相比較的尤物。

盤結在秋姐手上的兩條蛇,放進袋子之前是那么活靈活現,青青的一條在她中指上搖頭擺尾,那尾巴纏成一個綠草窩窩,尾巴尖兒自草窩中拱出,望著你招著手咧。那白的一條呢,全身扭動在秋姐臂膀上,昂頭,掃尾,蛇信子舞動,兩條蛇兩柄劍,你來我往,翻來覆去。

這場景一下嚇住了前后左右的乘客,有的呆住,有的直往后退,“少見,少見,這女人膽子大,玩蛇?!?/p>

秋姐愣了一愣,然后有些道歉似的聲明,“不怕,不怕的,不咬人咧?!?/p>

“不咬人?它是怎么樣鉆進你旅行包的?”

后面的乘客附和著。

“剛才她不是演示過了,用手捉唄!”后面的那位旅客做起了動作。

昨天,我陪秋姐上街購物,在路邊攤子上買回那兩條長蟲。那么,秋姐又為么子要買兩條蛇帶在身邊呢?

秋姐有兩個女兒,大的叫東萍,小一點的叫西萍。西萍念書時期,當娘的帶著她在草坪里看過露天電影《白蛇傳》。所以,她是有所指的,希望她和姐姐東萍互幫互助,一塊兒長大,就像那戲里的青白二蛇,倆人情誼忠貞不二。結果呢,隨著二女的長大,完全不同于二蛇,相處之間她們漸漸互相視若仇人,就連娘老子也左右不是人了。

秋姐不忘初心,破費買下白玉、碧玉各一蛇形項鏈,打算分別送與兩個女兒,東萍是大白蛇,西萍則是青蛇,當著面她們可能不收,那就快遞過去。

她的念想是,如果她是條灰黑大母蛇的話,青、白二蛇就是她生出來的美女蛇,如今她們都長大了,可她們不但不感謝當年娘的辛苦付出,反而完全朝反方向發展,化愛為恨。雙雙地將毒牙對準了娘,說她倆為了一個男人的付出,傷心勞神,完全是娘造成的。她們譏娘是法海,再說法海也沒有支持一個打一個的,手背手掌連著筋,姐妹倆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哪能不公平對待呢。

“她們錯怪了娘,不來瞧我,不來問問娘老子的情況,時間就那么流水似的淌了過去,兩條蛇各游各的,就好像她們都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一樣,也不想一想,她們是么子爬大的?!?/p>

當娘的嘆氣,對女兒總是存著那么一種念想,愿她們恢復手足之情。

所以秋姐一見到什么親戚朋友,總是那句話,“回來吧,我的伢喲,小青蛇和大白蛇?!?/p>

有些進站乘客說,這假蛇外表跟真蛇無異,身子中段處有黏膠狀物,碰到有溫度的物體,它便會粘上你,身子不動,頭、尾動。事情原委弄清楚后,乘客們哄地一笑,原來一場虛驚,自己嚇自己啰。

秋姐收起蛇,順勢又在包里翻起來,在包的一角翻出一瓶綠茶??粗鴨?,她瞅著那檢查員瞪大眼睛,隨后擰開蓋子,晃蕩幾下,使勁兒咽下兩口,水蛇劃行,一下游開。

大凡乘飛機、坐火車都要檢查行李,自己不喝一下自己的飲料,人家有權力懷疑你帶了什么“雄黃酒”,以免“蛇精附身”。那時我在一旁想,青蛇、白蛇,也就是西萍、東萍,從小乖乖聽話的兩條蛇,如今兩條蛇卻不跟她母親吐信子了。算算看,兩條蛇不跟娘來往的日子已有一年多了,想起來實在叫人寒心。其實呢,來往了又怎樣,娘老子又不是她們的判官。

長江水,秋姐在我家總是越呷越有味。先喝湘江浪,再飲長江潮,秋姐總算沒有白來江城一趟。她講了好幾年要到弟弟這里來看看的,拖來拖去,捱到今天,聚時總比分時少,這不又要回去了。先前沒來總有沒來的理由,虛與委蛇,虛和實的,兩條蛇先還是相安無事,秋姐也就輕松一些。后來,兩條蛇互咬,大大小小的事對于她來說就好比要躲避那兩條長蟲,怕這條松開口兒,那條又放出,一條一條的短信息把你纏咬住。你瞧,是不是姐在弟弟家長江水還沒喝夠,進站回去前還要掏出那小瓶綠茶當面喝一喝,好笑喲。

眼下,秋姐確實要回去的緣由,是籌備如何來度過自己七十歲的生日?!拔迨畾q辦虛,六十歲辦足,秋姐,不是弟弟不留你,如今古來稀年紀雖不再是七十歲了,但就整個人生回味起來,到了這個年歲也是既要虛又要足的。所謂“虛”,凡事不必那么計較了,放輕松一點,圖個嘴巴快活,“足”是知足者常樂?!?/p>

“你壽辰那一天,不但為弟我要去,你那青、白兩條蛇,心愛的女兒西萍、東萍說不定也會不計前嫌,借此奔娘來祝賀的,自然還有一些親戚朋友前來道賀,那一天肯定是熱鬧得不得了啰?!?/p>

秋姐聽著我的勸說,只是嘴角動了動,但愿事遂人愿。她好像經過了什么大風大浪一樣,淡淡地一笑,“真像弟說的那就好了。其實我是驢糞蛋子外面光,你的外甥女——兩條蛇她們能夠不計前嫌嗎?我只怕她們相互撕咬,搞得更糟,這大堂酒席上,拍起桌子來,演起窩斗計,這七十歲的壽宴豈不是成全了她們這一回的精彩演出?”

秋姐沒來江城這里時,我們雙方在各自居住城市的家里打開了視頻,秋姐說,“一圈光暈賊亮,弟好像頭發掉了不少?!鼻锝阃锵У貒@著。

我卻帶點自我安慰的口氣回應,“準老年人嘛,掉頭發也屬正常。只是秋姐,你的兩只眼睛怎么像棉花桃,顏色青幽幽地腫起?!彼チ艘宦?,“可能是視頻的走樣?!本驼f那個電視臺的著名男主持人,能言善辯,口吐蓮花,可惜他的嘴角有點歪,不用心還看不出來。那一日在小面館看到他,他的嘴角并不如電視上顯得幾分歪嘛。

幾天后高鐵隆隆。我去接她,幫她拎起那個旅行包,快步轉向地鐵站,秋姐略微胖了一點,倒不像視頻那般走樣,臉部不見明顯的溝坎,只是那雙眼睛確實跟視頻不太相同,有些灰暗的圈兒,眼窩下陷著,偶然間還有幾絲陰云飄過。

進了地鐵車廂,我們順勢搶了兩個空位,秋姐坐在頂頭,我夾在中間。我知道,秋姐生日那一天,與國慶、中秋兩大節日都挨得很近,團圓之日。這兩個節日人人翹首以盼,可秋姐卻一反常態地寒心起來,這個日子對她來講真像個忌日,日期越近關口就在那豎著,你敢邁嗎,一切難以預料。這樣想起來,莫非為弟自扮諸葛亮勸她從我這回去是個錯誤?秋姐是出來散心的,極不愿意回到她那個環境,這個心理的陰影,無法可解,以前過生日她可從來沒有過這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感覺。

辦壽辰,單從節約的觀點來看當然是不宜鋪張的,但秋姐想鋪張也不一定能鋪張起來。我或許知道一點,兩條蛇的生活環境跟她比起來可是差別大矣,大女白蛇若浮萍,浮光掠影;二女兒洞若觀火,綠水青山。她們一個在湘水西岸,一個在湖邊東山。本城的西部公寓,六間房蕩漾,面對大江,船兒往來。東萍呢,住在本城東部別墅區,一湖碧水,靠著連綿起伏的坡地,獨門獨院地隱蔽在各種古怪的藤蔓植物中。秋姐說,兩個女兒,人家會怎么看,人家更會大為不解的,娘老子的生日不來豈不是不合情理。

都來了,那會不會互相咬起,吞云劈浪嘞,當娘的左右為難,苦哇,苦啥呢?有錢的女,沒錢的娘。美女蛇,你們真是作孽喲,親生姐妹視對方如仇人,這一胞所生的女兒完全不體會娘的苦處。

苦的是娘。她秋姐有女兒跟沒有女兒一樣,人家說女兒好,女兒是件小棉襖,她認為是件毛線衣還差不多??涩F時,她們非得剝開老娘的衣衫,顯出娘老子的骨凸肩削、老態龍鐘的樣子來不可。

就說那一日老宿舍區停電吧,正值黃昏,樓梯幽暗,秋姐從六樓拐彎下五樓時沒站穩,左腳一拐坐在坎兒上,那一下不打緊傷了螺旋骨,痛得她只像鉆心。好在宿舍離醫院近,一瘸一拐只得住進了醫院。按道理通知一下女兒吧,通知一下又管什么用呢,一是她們都是有事的人,二是只傷了螺旋骨嗎,還能慢慢走路。不是說青、白二蛇沒有對母親好的時光,有是有,但一根棍兒三米長,前半截捏著是軟的,那時還都是相依為命。后半截棍子硬了,不求您了,同等條件的生活境況下,二女時常想念著母親,秋姐尤其留戀兩條小蛇的童真時代。

今天,秋姐邁著一雙老腿來到我這里時,嘴里連說沒帶什么值錢的東西,都是些土特產,幾塊臘肉少不了,木瓜是自己腌制的,幾瓶子霉豆腐,白沙井的牌號,如今這可是難找的,想想看,方圓幾百里就那么一口井,豆子從干到濕,從濕到干,干干濕濕,全仗著那口甜汩汩井水哩。

秋姐進了站,只差幾分鐘火車就要開了,我姐弟倆揮手再見,一想過那么幾天就要往她處拜壽,心里也便釋然了。

從火車站往回走,心里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想到初次見到那西萍小青蛇的時光,是十多年前風雨交加的一個日子,下了長途班車后,走向朝那口白沙井只半站路的地方,那里是秋姐剛參加工作的糖廠,生產甜津津的白糖。剛開始,她果真在甜垛里打滾嗎?可那時吃糖還是計劃供應,只不過比普通人家稍微多一點而已。

那一天,冒著風雨抄近路,走的是一條小道,我一雙皮鞋成了雨鞋,滋沽滋沽地響。西萍小青蛇見到我就笑,舅舅敲打著鑼鼓來了。青蛇那時五歲多,秋姐和老公那時暫時兩地分居,東萍大白蛇被送到姐夫所在的城市上小學。

青蛇這小妹子長得恰似條小青蛇,清清秀秀,跟她娘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雙眼睛像兩汪泉水,一喊我這舅舅,泉水蕩漾,叫你如何不憐愛這條來回扭動的小青蛇呢。叫她小青蛇不僅僅由于外表,她恰似《白蛇傳》里的青蛇,不過她這條青蛇的命運跟戲里的那條青蛇相比是那么不同,她要獨立,她要與白蛇爭夫,她完全不像戲里那青蛇。她不管她姐大白蛇的痛癢,她也要許仙,許仙呢,左右逢源,姐姐、妹妹各有所需,只好通吃。

那年頭,廠里對秋姐的安頓還算是好的,有間房子住,未成家的員工只有住集體宿舍。剛好那是個禮拜天,秋姐找了雙姐夫的球鞋,讓我換脫下濕皮鞋,天還未完全黑下,秋姐講,我們去墨水湖看看晚霞吧,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到糖廠來的人必定要看的招待節目。

回白沙井附近糖廠就寢時,我腦子里卻還演繹著看那墨水湖的境況。那云中湖,那湖中云,像尾龍篆在里頭攪動,一會兒墨來翻滾,一會兒墨散而去,位立鼎湖旁,只見那一邊日頭落山,云聚霧涌,晚霞齊天,澎湃而起,之后又逐漸轉為龍燈形,上下躥動,仿佛誰在擂起通天大鼓。

青蛇嘴里咬著個昆蟲,她眼光正透過那蟲兒寬寬的翅膀,瞅著那薄薄的羽翼內紅云游移。秋姐笑,小西萍是拿那蟬翼作望遠鏡吧。

然而小青蛇在樹下撿的是只雌蟬,雌蟬醉人般地含在她嘴里,像個醉美人兒,小青蛇臉頰似山茶花紅暈一片。

秋姐說,我是領你舅來這里欣賞風景的,湖邊山林四處鼓聲一片,大熱天里,它們披著濃濃的蔭影,樹梢拋出它們小鼓一樣的聲響,起起伏伏,圍著咱們打轉。八月已經立秋,秋老虎不減余威,蟬開始了它們緊迫的生活節奏,吱啦——

“蟬翼除了薄以外,還有,叫起來咋就這么響呢?”青蛇抬頭問。

“蟬身下蒙了一層鼓皮呢,鼓皮振動,所以蟬叫起來,頗有威勢?!边@是我這個當舅舅給予的解釋。小青蛇說,“我再去撿一只公的來看看?!?/p>

糖廠背后照樣離樹林子不遠,只等那蟬的晚會開始,一串串蟬聲又響起了,由弱變強,裹挾而來?!八恢?,把窗簾拉上?!鼻锝汴P照我。

快半夜時,小青蛇果然醒了過來,一看表已十一點多,蟬聲不停息,一簾窗布也難遮住。

我喊小青蛇,“不用等明天了,舅舅這就帶你去尋那面鼓吧?!?/p>

是的,舅舅正要觀察一下蟬夜間的生活習慣,帶上蟬籠吧,里面也有山有樹,山水盆景自成一體。

充電電筒開路,一道光柱在面前豎起,又在樹林里環繞而行,翻來覆去地尋,見不到蟬的影子。還是小青蛇眼睛尖,發現那樹干中部歇著一只,叫聲隨著翅膀蕩漾不止,她昂起頭盯著看。霎時間,夜風開始呼呼叫了,樹葉抖抖索索,蟬卻突然停止了鳴叫,難道它們不知道半夜要起風,一陣一陣地,猶如山叫。風叫鳥全歇,山風吱吱嘎嘎地推搡著綠樹,樹冠東搖西擺,我們無法站在風天里,只好回屋繼續就寢。

第二天一早,小青蛇卻還記著尋鼓的事。她一個人跑到林子,去瞧一夜的大風到底會發生些什么。她驚愕了,樹下一只一只的不知是死了還是活的蟬,有的躺在地上,有的鉆入土中,地面一片狼藉,落葉成堆。

小青蛇哇的一聲哭開,“媽,舅,蟬這是怎么了——”我走近一看,蟬大多被風掃到地上,秋風無常,堅強的蟬類也難以逃脫這一關。我沉重地蹲下,伸出手指拈起一只,“這一只翅膀還在動呢,蟬的鼓我們還是找到了!”

“找到了?!鼻嗌呤幤饍商度畼拥难劬?。

是的,會鼓鳴的蟬是雄蟬,它的發音器就在腹基部,你看,像不像蒙上了一層鼓膜的大鼓,鼓膜受到振動而發出聲音,四兩撥千斤,若起共鳴,所以其鳴聲特別響亮。我表態,要把這只雄蟬和昨日青蛇撿到的雌蟬一起帶回去。

我說,蟬落到地面,自行掘洞鉆入土中棲身。在土中,以刺吸式口器吸食樹根汁液為生。雄蟲開始鳴叫,吸引雌性進行交配。交配后雄蟲死亡,雌蟲產完卵后也相繼死亡,從而完成其傳宗接代的使命。

小青蛇聽著,臉部開始變形,身體漸漸縮成一團,她吐著蛇信子,半天吭出一聲,“原來蟬是這樣傳遞生命的,雌蟲為什么產出蟲卵就要死呢,蟬的壽命不該這樣,厚一個薄一個,厚此薄彼?!?/p>

怎么說呢,蟬是靠吸取樹汁生長的,這也沒有什么,因為它又是一味中藥,能夠醫治人類疾病。

秋姐鄭重其事地補充道,“最后連它們的身子都獻給了人類?!?/p>

青蛇講,“我長大了,一定要使母蟬產卵后不死,讓它們活得自由、開心些?!毙∏嗌吣蔷湓拸纳嗉鈨荷蠞L出,一直到現在,她長大了,她的幸福押在了你想不到的人身上,她認真地那么去做了,但她幸福不幸福,天知道。

那趟白沙井糖廠之行,多少年不曾忘記,像刀片一樣擱在心上。幾天后,我向秋姐和西萍辭行,我也得早點回去上班。當我換回那雙被雨水打濕的皮鞋時,皮鞋已經全干透了,還有明顯的一層鞋油刷在鞋面上,可惜它的皮面皺巴巴的了。

走時,小青蛇低著頭站在我面前說,“舅,是我干了件蠢事,把您的皮鞋當球鞋洗了?!蔽液呛堑刂毙?。

秋姐說,“你看看,小西萍好心辦壞事,背著我把你鞋上的淤泥巴用水洗了?!?/p>

那么大白蛇又是怎樣的境況呢?

那一年我到海南出差,當然還有一半緣由是朝著秋姐和大白蛇而去的,秋姐她也是去看看大白蛇的。緣由是她體諒大姐夫婦倆沒有生育的難處,遂把大白蛇過繼給他們作女兒。姓改了,媽、母親還是照樣叫。

不過大白蛇的生存環境可比小青蛇改觀多了,當然也不是一般的市民生活。這就使大白蛇有種盤踞在樓頂上的感覺,一個是城市平民家庭,一個是部隊干部之家,那時,大白蛇都是穿著舊軍裝的,有點兒趾高氣揚,一大片灰、黑之中,有那么幾件草綠色的衣裳點綴其中,這自然帶來別樣的風景。

到??跁r,夜幕已經降臨,緊鄰南海的城廓隨著波濤的聲響,到處涌動出一股子海鮮的氣味,來自內地的我擠在秋姐、大白蛇和她老爸的吉普車里,大白蛇還吐著蛇信子用海南話接待我。

新建的海灘,海平靜時,我沉迷于它那絢爛的背景,那水是一塊塊翡翠,微風皺開,更如一塊塊寶石,熠熠生輝,讓我們記住這“瓊”的別樣風景。車逛了兩圈后,離開海灘往市內開去。那時間,肚子便有些叫喚了。大白蛇說不打緊,她同司機說,車奔??谝钩詧?。

秋姐說,“那里頭開銷貴不貴喲?”

“舅舅來了,貴也要吃?!逼鋾r大白蛇已上中學,我卻開始發現大白蛇略有種大手筆的架勢。加上她粗眉大眼,身體豐潤且又白晰,說話頭一擺一擺的,吐著那舌尖兒,實在看不出來她以后會干啥。

車子七拐八彎地來到一條小街,小街上來來往往的食客挨肩而過。大白蛇說聽同學介紹,說這里酒店、餐廳倒是不多,為啥,??谝钩詧霾恢挂惶?,而且夜吃場更為隨性,一是價碼還算公道,二是直接從水中提貨,三是食材要多要少,悉聽尊便。

我想大白蛇莫不是在吹牛,逗我們兩個長輩樂呵樂呵,小街上還能有什么場,龍頭龍尾的全是一字形成排的海鮮檔口。車子拐過一條小街口,身子一歪停下來,大白蛇隨車子一扭便說一聲“到了”,豁然開朗。

目睹這陣勢,我著實嚇了一跳,足球場那般大的夜吃場橫在眼前。我腦袋中的夜吃場是內地眾多的小排檔組成的,一排排桌椅,一行行食客,人聲喧嚷,杯盤交響,吞云吐霧。而這里卻沒有一個酒杯,有的只是碗,大碗、小碗,一律圓圓的火鍋,另加一個大盤三個碟,火鍋里跳進去的是魚,出來是那貼附在大碗里的佳肴。還有那蟹,紅通通賽葡萄酒,沒綁的蟹舉著自己的武器,刀、槍、戟、錘氣沖沖而來,一個個都在兩支筷子催使下舉械投誠。

小碗里都是免費的飲料,自釀的紅葡萄酒黑黑的,咂一口,有點甜但更多的是酸,酸得有味。大盤里還有貝、殼之類,碟子里有自拌的涼菜、佐料。桌椅過道間,賣藝的先生、小姐十分認真,拉的是《二泉映月》《賽馬》,食客側耳傾聽,自有賞賜。

我想象的夜吃場,是服務員小姐面帶微笑地遞上菜譜,歡迎,歡迎,葷的、素的、熱的、冷的,還有什么酒,何種主食,都由人家雙手奉上。秋姐說這里還真是舌尖上的較量。

東萍喊媽,“您盡管坐著吃罷了?!?/p>

我們幾個坐定,那老板笑著來了,“想吃什么,后面去抓?!?/p>

秋姐問,“抓什么呢?”

“后面水里?!贝蟀咨咦呦蚰穷^向我招手,起身跟著而去,穿過那齊腰的桌陣。我說這個老板不小哩,怕有百兒八十張大圓桌。八桌一局,十人一圍,有多少個八桌,就有多少個小老板,有飯大家吃嘛。

怎么去數那一張張桌子呢,沒有邊際,圓圓溜溜,不是漏了這張,就是漏了那張,沒法數了,反正小老板是多了。想象中的夜吃場,生意是由店家操縱的,吃什么是廚房里備好的,而這里,大不相同,它拉伸了顧客的想象。大盆、小盆,玻璃缸,養魚池,高的、低的,到處都是一條條的海魚,泛泛而游,搖尾撥波,這里是移動的海洋,我們置身在這千萬條魚的海洋里,也如它們徐徐而動,來回覓食???,那是啥魚呢?兩粒眼珠子長在身上,圓不隆咚,如一把小蒲扇慢慢扇動。嘿,那是什么東西?趴在池邊穩如泰山,偶一抬頭,長頸過池,四肢一伸,鱗片閃閃,原是海龜,著實一把大蒲扇。東萍講,這里有吃得吃不得的,海龜是我們的朋友,哪能向它開刀。

這話現在想起來,只怕她早就忘了,現在大白蛇和小青蛇姐妹之間自相殘殺,甲乙相互指責,何日能休。

秋姐忽地站住,她右手攏起耳朵,在這濤聲之中,她也在尋找著那一種聲音。她說,沒誤判的話,賣場肯定在左后方,眼下正待開張。我們便朝左而去,食客們正圍著一條黑魚應價,那黑魚躺在一長盆內,約兩米來長。東萍道,這便是美味佳肴黑鮪了。叫價人的價豆子般爆炒,魚販子們捂著手指不認,叫價人只好往下降了,降下兩個點后,一魚販子站出,回著手勢,一來二去,雙方交易成功。他雇來的人前去將黑鮪抬走,我們跟著來到他的落腳之處,這也可以叫黃牛,但他是要擔風險的,全靠他賣力地現場交易,已有無法抗拒誘惑的食客在此等候。

此魚光滑鮮嫩,豐胸肥臀,魚販手起刀落,剖開一看,哦,鮮紅的胸肉,著實招人。秋姐也去買了一塊。大白蛇則用小刀另取一細條遞給我,“舅舅,嘗嘗生魚片?!?/p>

放在嘴里,咀嚼一下,筋道,彈性十足,嚼后滿口余味。提著黑鮪肉,又走到那海蟹處,東萍伸手抓了八只,內行不內行,就看開蟹膛。怎么開呢,我的想法是幾只腳綁在一起,上籠而蒸,吃時掰開。賣蟹人笑笑,刀那么剜去,里面是大半的橙黃,他們說海蟹比河蟹好吃,吃后才知,多了那股濃香的海鮮味。又去別處,買了些配菜,粉絲、豆腐等,交給老板,只等他安排上菜了。

黑鮪肉切成薄片攤在大盤,火鍋點燃,水開燙魚,豆腐陪襯,魚片點一下就吃,豆腐久煮成仙。剁就的蟹塊,配了粉絲,津津有味,滿口黃油。還有那精心調制的涼菜,不辣的放了綿糖,喜辣的放了朝天椒,幾個噴嚏一打,風雨雷電,賽過內地好辣佬。

這個夜吃場丟開了餐廳的格局,它將夜吃場與夜市場混在一起,不是嗎,海鮮市場就開在飯桌后面。四月下旬的天氣,??谡療崽於?,坐在沒有遮擋的大棚底下,就著習習的海風,舒暢無比,這海風是藍的嗎?我以為是的,甚至包括這無所不在的空氣。

大白蛇咯咯地只顧發笑,說吃了這么次夜吃場,感謝舅舅盡揀好的講,還有不足的地方呢,孔夫子搬家離不了書,你看這??谑遣皇菚晏?。我說有此感覺吧,一個缺少人文書店的城市,總讓喜歡閱讀的人感到孤獨,我就是這樣。我講這里怕是這個風俗吧,但是一個真正喜歡讀書的人不在外表,大街上沒有書店他家里一定就有,我就帶了五六本書,后又拿出一個“閱讀器”,文章全裝載在里頭,它比書合適,輕便好帶。

快樂地活著,尋找溫柔是人的需求,但溫柔不需要奢侈,要的是真誠,何必拿自己的眼睛去受罪,該置的東西還是要置。??诘囊钩詧鍪菍嵲诘?,又是開放的,就像你們這里的早上進餐,大部分人樂于進大棚,坐在那里,一杯茶端在手,慢慢去品,品出人生的悠閑、淡泊,九點鐘上班不遲到也就行了,不必像內地上班的人吃個早餐像打仗一樣。

人們喜歡到海南來,我看,這不僅僅是氣候上的緣故。臨別時,大白蛇又有點依戀親娘的情緒?;貎鹊氐念^天晚上,姐夫脫下軍裝回家送秋姐和我,他是團部的參謀長,粗長的手指端起酒杯,來,干一杯。他叫過繼女東萍上前敬酒,當然他自己是不喝的。說了一些牽腸掛肚的話,當然她自己也要好好學習。

由于我在鄰省工作,人一忙起來跟秋姐她們便也十天半個月通一次電話,聚少離多。再見東萍時,她也已經結婚成家,在事業單位工作。

那年,我回鄉探親,東萍請我和秋姐吃飯,安排的是一家較為高檔的酒店。見到了他愛人,沒想到她愛人竟然十分健談,人高大英武且表情豐富,拿現在的話來講,顏值不錯。他當兵復員后,分在該市的一家大企業,是專門制造交通設備的單位。那時候地下交通設備還不十分走俏,好多城市的地鐵規劃還未納上日程,不像如今許多城市爭先恐后。那時候,他便請纓帶幾個人四處聯系、推銷,有先見之明的城市紛紛找他訂了貨,慢慢地他就干出一些成績來,很快被提拔為科長。

“來,吃菜?!彼钢且淮笸肽_魚,莫講客氣,這腳魚難殺,一般是斬首,可味道就差多了。弄點釣餌就不同了,骨頭上帶著肉,逗它含住,想吐吐不掉,不幾分鐘,吐不出骨頭的它便封住了喉,它斷氣不斷氣之時,全在那一蒸之間,蒸熟以后,還是一只骨架未散的王八羔子。

他自我介紹,鄙人姓劉,說了一番客套話。他的那個逗王八、蒸王八的俏皮手勢,一直映在我腦海中??吹贸鏊麣v練之中有精明,精明之中藏狡黠,供銷人員中確實需要此角。果不其然,他的巧干加實干使他后來升為處級干部,之后是副總,主抓銷售方面的工作。

如今東萍、西萍兩條蛇都在這個城市生存了??赡苁羌彝ケ尘暗年P系,東萍高中一畢業就進了事業單位,在一家防疫部門工作。西萍呢,沒有家庭上的優勢,進不去那些部門,但她不信邪,自己有顏值,有那個聰明勁兒獨立去解決一些事情,要找一個能到處走一走的活兒干。那時節,東萍還沒成家,那天周末搞活動,單位組織青年人賽跑。青蛇正好在姐姐處辦事,也跟著參加比賽。姐妹倆站在一條起跑線上,一聲發令槍響,她倆便朝前奔跑。兩臂扶搖,風獵獵,颼颼而過,你看,那穿在她們身上的運動衣藍黃交替。

她們在賽場上奔騰,你會覺得她們不是姐妹,而是兩個對手。哨聲發出悠遠的鳴叫,情感漣漪在西萍的心底蕩起。她有意在途中放慢了一下腳步,往前沖時帶著那股浮升的云氣,像仙女的姿態??斓浇K點時,她突然止住,拍著巴掌喊“姐姐加油”,在那跑道上她迎風展翅,幾抹云飄來,襯出她那副身板和一雙隱約藏事的眼睛。

其實,東萍只比西萍大兩歲半,她曾經力主西萍進事業單位。她進入事業單位是順當的,西萍卻不同了,要考試,還要托關系,所以她報了旅游學校,希望攆上東萍。西萍后來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應當發揮自己的長處。以后,她另起爐灶了,開始躲避東萍姐了,她知道她內心深處的打算是女人的無奈,但是老天賦予了你聰明才智和顏值,你就得拿出來用,而這條路是無論如何不能叫姐這條大白蛇知曉的。

外面人都說兩個人是美女胚子呢,西萍的清秀,東萍的豐腴,人們大都是整體上發現她們美的,一個清瘦得恰到好處,一個豐腴得不顯累贅,而不像個別人帶著調戲的眼色。

由于青蛇自小跟著娘長大,在那白沙井的附近鄉鎮上學玩耍,這讓西萍跟大自然建立起親密的關系,和那些從小在集體單位拘束的孩子比起來是不一樣的。媽在廠里上班,她整個白天,甚至傍晚都跟植物、泥土在一起,蹬石踩溝,翻山爬坡,上樹跳丫,面對叢林,她能在一棵樹上翻躥,甚至她能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而東萍是在部隊營房、軍區大院長大的,從小到大的步伐都有著那種一二一的格調,有著一股縱步走的觀念,事事照著規矩來辦,一就是一,二是就二。姑娘伢漸漸長大以后,面對社會的紛繁復雜,畢竟她不像妹妹那樣酸甜苦辣樣樣都嘗過了,如何去抵御那些看似綿柔的東西呢,做得如何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秋姐兩地分居的環境已告結束,她調動到丈夫工作的城市里了,什么關系我不太清楚,秋姐不同我這個弟弟講,我也不用去打聽,就包括她結婚如何找了一個半天打不出屁的老實坨子。一天沒有幾句話,上班、吃飯、洗腳、睡覺,丈夫自己樂得個百事不管,天塌下來有長子頂著,家中煩事都由秋姐挑著這副擔子了。

晚上,姐夫替人家看菜場。晚上的菜市場冷冷清清,連小偷都不光顧,姐夫還是把它當回事來做,一個夜里巡邏好幾次。早晨可就是門庭若市了,菜販上了崗,買菜的市民前來光顧,這時候看了一整夜菜場的姐夫,又要回去補覺了。

補了一上午覺,下午他卻一個人又溜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晚飯準時回來就餐、值夜班。我跟秋姐講,姐夫真是忙,難得看到人?!跋挛缇烤垢擅醋尤チ??”

“干么事,看電視去了?!鼻锝懔曇詾槌5刂v道。

“那,我也去看看?!背赃^中飯,我不聲不響地跟在姐夫后面。拐了兩條街,來到一個巷子口,只見幾十個老人擠坐在一家藥鋪門前,講的講,笑的笑,電視里正在播老戲《百鳥衣》。如今鳥是不能隨便打了,但有的還是可以打的,就拿藥鋪里的藥來講,長蟲、龜甲、蟬等都是作藥的。你說如今老年人也聰明,要過得好,說得好,一靠黨領導,二靠藥生效。難怪的,姐夫迷上了到藥鋪門口看電視。

青蛇常到姐姐大白蛇家里去,一來二去地也就熟悉她的姐夫了。她姐夫在海南當過兵,當兵回來后恰逢F市大廠招工,他被錄取,這樣他的升遷之路也就在腳下逐步鋪開。

到了姐姐大白蛇給自己寶貝女兒辦一周歲生日的日子,訂的是一家較高檔的酒店。其時,秋姐去了,我恰好在她那個城市出差。小青蛇的穿戴總是跟得上時尚,她燙的是短發,青綠色的綢襯衣卻無肩,一邊是綠一邊泛紅,人家說紅配綠,看不夠。那衣褂還一邊長一邊短,短的那邊露出臀部半個,長的那邊將那半個一層布的屁股包住。下面一條闊腿褲走起路來徐徐見風。小青蛇天生吃不胖,兩眼水潭總是見不到底,甚至有人稱她為觀音老母前面的那位白童子。

大白蛇卻比她威勢多了,那個豐滿富態也叫人禁不住多看兩眼。如果姐姐是白瓷瓶的話,那么西萍絕對是繞手的玉鐲,那臉堂白凈得照得見對面人影兒。

大劉道歉地說,人未叫齊嘞,還有你們老爸冇來。

打電話找他,小青蛇拿出她那紅色手機。

秋姐伸手按住了她,說你不曉得他的脾氣嗎,最煩坐酒席,算了,不叫他了。

大白蛇坐在左邊,她滿周歲的女兒坐在身旁,右邊則是老公所叫的姨妹子小青蛇,當中自然是他談笑風生的劉處長啦,他春風得意,“來,干,先干一杯?!彼e杯浪滔滔,來者心潮逐浪高,幾只杯子齊湊過去,祝大劉處長小女千金日日長進。

大劉處長說周歲筵也只能這么辦了,不宜浪費,不宜鋪張,老親娘也是同意的,他把眼光投向秋姐,秋姐點了點頭。我與秋姐坐在他們對面,秋姐說,對噢,不宜大辦,不宜大辦。下面該敬酒了,首先是秋姐,秋姐代表一貫不喜歡上臺子的老公。

秋姐過后,二把手就是我這個舅舅,說我從鄰省來不容易,舟車勞頓,干杯啰。當然作杯敬酒的只有他大劉處長,一家之中,他年齡正當紅,加上又是他女兒的周歲生日。敬了長輩,敬同輩,當大劉處長舉杯致右邊西萍時,小青蛇身子扭動了一下,她目不斜視,看得出來卻是用眼角余光在瞄大劉,來,干杯。素手握玉杯,微香輕輕拂。

青蛇站起,杯子遞過去,繞過彎回來,一干而盡。

一個春風夾玉,一個花尋瓶栽,兩個人光彩照人,相得益彰。

秋姐不忍目睹之眼轉他處,我也心里嘆之,言語上附和,顏值上相當,這一出,該是小青蛇的欠妥了,大白蛇不知怎地升起了一股子醋意,筷子敲得盤子當當響。

青蛇西萍從旅游學校出來以后,就參加了工作,被分配帶隊往香港、澳門一帶,此刻,她手里藏了張名片,上面聯系電話一覽無余。她本是坐右邊的,桌子下,其中一只手來回試了幾下,直到那手指撞到大劉的膝蓋,桌上邊喝酒夾菜,桌下邊你推我擋,那張小青蛇的名片就那樣被大劉處長抬轎子一般地接走了。

香港機場的乘客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這里面大部分人的東西都帶得很多,導游青蛇卻簡單,一個挎包而已。同機落地的團隊中,他們正圍著那傳送帶等待著自己的行李。小青蛇偷著樂,何必呢,這樣負載累累的。你看那母女倆,一老一少,拖了兩個大箱子,不知道裝了些啥東西,惹得那老母親也顛顛地小跑,那女兒還在前面一個勁兒地催,“媽,快一點,前面的人在等我們!”

西萍可算是這個隊伍中較出色的一員,瘦瘦的,細眉大眼,喊人時喉嚨像拴著一個鈴,五十里外都聽得見。她一件青綠色的裙子走起路來帶著一股風,誰叫她是一條小青蛇咧。她好像劃著兩片槳,喊這呼那。該旅行社由深圳往香港旅游的游客有十五名,這個數目正好組團。同行中年齡最大的恐怕就是那老太太了,大劉處長則向單位請了幾天假說是回老家,對東萍說是去深圳出幾天差,表面上他好像孤家寡人一個,外表看不出他和西萍的關系,人家也有點奇怪,沒有伴兒,一個人不好玩呢。

作為領隊,青蛇應該幫一幫那老太太才是,講過了她本身行李也不多。果不其然,西萍邁出幾個大步,她那長手臂發揮了作用,手那么當空一劈,老太太被攔住,來,我來給你拖。這,怎么好意思,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著。這時,后面的游客叫開了,那帥哥一個行李包捉迷藏似的遲遲不肯露面,他不耐煩了呢。小青蛇沒辦法,拿眼四顧,看到劉處長他緊跟身后,趕緊私語,“哎,來,幫大媽拖一把?!彼刂氐夭畈欢噙B自己百十斤都交于劉處長了。

大劉忙雙手費力接過,這使他了解到當導游的不易,那老太太倒是很放心地走到前頭去了。拖吧。小青蛇西萍暗地推了他一把,那箱子顯得不輕。劉處長像打工者一樣拿出勁來,接在手上卻哐里哐當的,再一使勁又覺得輕,哎呀,原是空箱子一個,包括她小青蛇,也是沒有家室之人。他想把它拎起來轉圈,一看這只箱子還不便宜,他上前說,這不重呢。她回了一句,不重就好。小青蛇看了一下團隊其他人,忙輕輕擺著那手止住劉處長,然后笑了笑。劉處長反被這小青蛇耍了一回,你可以講清嗎,由此劉處長又生出戲耍西萍之意,成全了他拖個空箱子裝能,劉處長想,得找機會報復她一下,不然對不住這趟香港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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