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貢院從科舉考場到平民教育的往事

文+寧雨 圖+劉瑜茹 武建安 高云波

定州貢院位于河北定州市東大街草場胡同，是我國保存最為完好的清代科考場所，也是我國目前僅存的兩座古代貢院之一。定州貢院始建于清乾隆三年（1738年），重修于道光十二年（1832年）?？婆e制度廢除后，貢院另作他用。1982年移交給文物部門進行修繕，2001年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走進定州貢院，巷子外的熱鬧繁華與院內的肅靜莊重形成了鮮明對比。白色影壁質樸厚重，見證了無數考生的欣喜與失落。青磚灰瓦的魁閣號舍，飛檐斗拱，高大巍峨，作為古時的考場，帶有一種潛移默化的莊嚴肅穆。漫步其間，我便不由自主地收聲斂步，仿佛此時號舍里還有無數考生正在奮筆疾書，稍大的聲響就會影響到他們發揮似的。

鴻雁高飛的屋檐形制

貢院隱藏在定州市中心一條綿長深幽的巷子里，繞過七彎八拐的狹窄小巷，到達貢院門口時，我心中不由豁然一亮。貢院整個院場寬敞闊大，外廣場肅靜、莊嚴，正是于鬧市中取了一方凈土。

訪定州貢院，不能不提及一個人，那就是曾任定州知州的王大年。明朝以來，定州隸屬真定府，前后管轄曲陽、新樂、無極、深澤等縣。每逢歲科文武兩考，定州區域的考生都必須到真定府應試。由于交通不便，路途遙遠，考生往來甚是困難。王大年到任訪定州貢院，不能不提及一個人，那就是曾任定州知州的王大年。明朝以來，定州隸屬真定府，前后管轄曲陽、新樂、無極、深澤等縣。每逢歲科文武兩考，定州區域的考生都必須到真定府應試。由于交通不便，路途遙遠，考生往來甚是困難。王大年到任后，體恤考生往來辛苦，計劃在定州設置考場，并奏請朝廷后獲得批準。清乾隆三年（1738年），王大年動員當地鄉紳數十人集資捐款，修建了定州貢院，為定州及轄區內考生提供了應試場所。道光十二年（1832年），州牧王仲槐籌款對貢院進行重修、增建，使其舊貌換新顏，形成了規模宏大的考場。據統計，終清一代，共有227位文武秀才在定州貢院中舉，因此它也被譽為“北方唯一的秀才考場”?？梢哉f，這二百多名學子的人生軌跡，從他們走進貢院大門的那一刻起便有了轉折。

經王仲槐組織重修后的貢院，建筑風格頗有可圈可點之處。貢院平面呈方形，占地面積超過兩公頃；建筑群坐北朝南，呈中軸線式布局，現存影壁、大門、魁閣號舍、大堂、后樓五座主體建筑；東西對稱的建筑形式，展現出貢院的宏大規模、雄偉氣勢。東側武場區原有演武廳、文昌宮、后宮等建筑，貢院大門外還建有兵房，執事儀仗房等建筑，以示考場的威嚴，整個建筑群布局有張有弛，靈活多變。

來到貢院，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影壁，其根基高大穩固，高兩丈，長六丈，氣勢宏偉，是當時考試后放榜之處。穿過石獅子把守的三開間大門，迎面而來的是兩棵飽經滄桑的古槐。相傳，它們由乾隆皇帝下江南駐蹕定州時親手所植，已經260歲有余。在冬日冷峻的陽光下，魁閣號舍與古槐消瘦虬曲的枝干相映于瓦藍的天宇，別有一番蒼涼凄美的韻味。

左右頁圖：魁閣為半四角攢尖結構，造型似一只振翅欲飛的鴻雁，二樓供奉著主宰文運之神——“魁星”，取“魁星點斗”“獨占鰲頭”之意。古時，每當考試前，學子們都會在魁閣前的庭院里焚香祭拜，以求能夠得到“魁星”庇佑，高中狀元。

魁閣號舍是貢院的主體建筑之一，其中魁閣為半四角攢尖結構，殿脊拱疊，四層出檐，翹起的翼角如鳥之翼，整個閣頂宛若鴻雁高飛?？w的全貌呈“品”字形羅列，正中為攢尖頂，兩側依次降低，結構嚴謹復雜，與出三檐硬山卷棚頂形式的號舍相連，繁復而恢弘，別具特色?？w二樓供奉著“魁星”塑像。根據民間傳說，魁星為天庭的主考官，是主宰文運之神，他面目猙獰、紅發棕體瘦身、身披彩帶，形象就如“魁”字：左手捧斗，用以衡量每個考生的才能德智；右手執筆，意為朱筆點狀元；左腳高翹踏浪，右腳立于鰲頭上，有“魁星點斗”“獨占鰲頭”之意。號舍是考試的正式場所，面闊七間，進深九間，寬敞空闊，可容納上百名考生。

左右頁圖：攬勝樓是考官休息、辦公的場所，是當時貢院最高的建筑。其兩側各有耳樓一座，用于監視考場周圍的情況。位于攬勝樓前的庭院西側的石碑，由一只烏龜底座托起。歷經風雨的洗禮，石碑的棱角早已被磨平了，碑上雕刻的文字也已經漫漶不清。

魁閣之后的大堂為考官議事、收取封存試卷之所。大堂后面的后樓又稱“攬勝樓”，為考官辦公、住宿之所。攬勝樓面闊五間、高三層，為單檐硬山頂樓式建筑，兩側各有耳樓一座，用于監視考場周圍的情況，查看考生是否有場外作弊的行為。二、三樓設置有看臺，考官可觀看武考生比試。當時，攬勝樓是貢院最高的建筑，登臨其上可俯瞰貢院全景，因此成為了來自各地的文人雅士聚會之地。他們或登樓賞景，或以詩會友，不亦樂乎。

貢院西側有一條以青磚墁成的甬路，路面鑲嵌著幾塊刻字的磚，字跡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認出一些姓氏，那或許是捐建者的名字，或許是燒磚工匠的記號。漫步在這段字跡鋪就的甬路上，回溯一段悠久的時光，我想，定州的學子鄉民，一定對王大年和王仲槐充滿了感激之情。

“第一循吏”王瑚事跡

在攬勝樓前的庭院西側，有幾通石碑供游人瞻仰。其中一通，是馮玉祥將軍為他的老師王瑚所立。王瑚，字鐵珊，1864年出生于定州市南支合村，少年時喜讀書，23歲在定州貢院考中舉人。1894年，他赴京應試，中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

1895年，王瑚前往四川慶符縣任知事。在慶符任職的五年，他生活儉樸，布衣粗食，平息匪患，罷黜贓官，任賢才，解民難，深受人民愛戴。由于政績突出，1903年遷為布政使。1907年，他赴日本考察，歸國后創辦保定農務學堂。1910年，王瑚任吉林伊蘭兵備道。伊蘭地區地處邊陲，地廣人稀，他派人從河北、山東等地召集了10萬移民，并親率移民拓荒種田，為開發、建設東北邊疆做出了巨大貢獻。民國元年冬，民主革命家章太炎作為東三省籌邊使考察吏政時，稱王瑚為“循吏第一”。

民國建立后，袁世凱竊任大總統，想借王瑚清廉的名聲為己所用，于是將其請到北京，隨后袁世凱欲謀帝制，野心漸露，導致兩人思想不和。1915年11月，王瑚擺脫袁世凱的控制，輾轉到云南，同蔡鍔、李烈鈞、唐繼堯等人策劃反袁斗爭，并組建護國軍，掀起討袁運動。袁世凱死后的第二年，江蘇督軍張勛率辮子兵擁宣統帝溥儀復辟。王瑚義憤填膺，當面斥責張勛“冒天下之大不韙，有悖事理”。

1923年，王瑚辭去要職，回到原籍。西北軍首領馮玉祥聘其講文化課，二人成為莫逆之交。同年冬，馮玉祥請王瑚輔助自己，王瑚欣然答應。1926年9月，馮玉祥率部眾在五原誓師以應北伐。此后，王瑚隨馮玉祥共赴北伐革命大業，轉戰于陜甘豫等地。1933年，馮玉祥在張家口組建抗日同盟軍，王瑚迅即前往，對馮說：“我雖不能上前線，但只要在隊伍前一站，對抗日士兵也是一種鼓舞?！?/p>

1933年4月26日，王瑚在北平病逝。他以清正廉明著稱于世，家中雖只有陋室幾間，卻存有大批珍貴圖書。逝世后，馮玉祥、谷鐘秀、鹿鐘麟等人，在定縣修建“鐵珊圖書館”，將其966部藏書分為經、史、子、集、新書、藝術6類，收藏于館中。新中國成立后，藏書交由定縣地志博物館（今定州市博物館）保存。

王瑚一生清正廉潔，為官幾十年，依舊兩袖清風。他的座右銘“萬分廉潔，只是小善；半點貪污，即為大惡”至今仍擲地有聲，提醒著一代又一代為官者需嚴格要求自己、約束自己。

因此，馮玉祥將軍在定州貢院的那通石碑上，對王瑚的事跡大加贊賞。

教育家砌墻護“龍門”

定州貢院，還與一個人有著難解的緣份，那就是著名的平民教育家、鄉村建設家晏陽初。

1890年，晏陽初出生于四川的一個書香世家。早年就讀于香港圣保羅書院（香港大學前身），后留學美國耶魯大學，主修政治經濟。大學畢業后，他立志獻身平民教育。1923年至1949年期間，他擔任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總會總干事。

隨著平民教育運動的開展，晏陽初逐漸認識到平民教育的關鍵是農民，隨即設立鄉村教育部。經過兩年的實地調查，平教會選擇河北定縣作為實驗試點。1926年，晏陽初與一批志同道合的知識分子來到定縣翟城村，開始了他的鄉村教育計劃。晏陽初認為中國農民的核心問題是“愚、貧、弱、私”四大病，便提出以“學校式、社會式、家庭式”三大方式結合并舉，“以文藝教育攻愚，以生計教育治窮，以衛生教育扶弱，以公民教育克私”四大教育連環并進的農村改造方案。

1929年，平教總會遷往定縣縣城?？婆e制度廢除后，閑置已久的定州貢院，成為了平教總會的辦公地?？梢哉f，貢院對推動定縣的平民教育起了重要作用。當時的魁閣號舍被作為講堂使用，可同時容納上百人學習。為了便于講課，平教會對魁閣號舍進行了改造，從而防止了貢院部分建筑被損壞。

經過兩百多年的歲月，貢院大堂門口的兩根盤龍柱依舊保存完好，這與晏陽初的保護息息相關。1926年至1936年期間，晏陽初在此處搭建了講臺，并在兩根盤龍柱所在的位置砌了一堵墻，將其圍護在墻內。直到貢院再次維修，墻壁被推倒，它們才重新展現在世人面前。兩根盤龍柱高4米，柱身均用漢白玉雕刻，各有一條騰云駕霧的祥龍盤旋而上，氣勢恢宏，因此古時此處也被稱為“龍門”。

有意思的是，如今定州貢院的游覽解說里，對晏陽初和平教會這段歷史只字未提。本世紀初，貢院長達6年的修繕，已經把平教會存在的痕跡完全磨平了。而當時科舉考試中的“作弊衫”、蠅頭小楷書寫的試卷、食盒等物品，卻被認真地搜集起來并精心地擺放、展出于號舍中。

后樓東側的墻壁上，寫著“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白底紅字，十分醒目。這些字提醒著我們，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貢院還有過另外一段不平凡的經歷。據說，在1958年至2001年那段漫長的時光里，貢院被定州市電器設備廠占用，魁閣號舍和后樓都被當作倉庫使用，損壞程度相當嚴重。

其實，一個古建筑群的命運，往往是福禍相依的。有一種觀點認為，使用著的老房子比空置的更有生命力。定州貢院從辦科場到興新學，如今又恢復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場所，其中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去思量。

左右頁圖：號舍為正式考試之所，內部十分寬敞，考場分為左右兩部分，考生答卷期間，差役會進行巡邏，查看是否有人作弊?！褒堥T”由兩根盤龍柱構成，取“鯉魚躍龍門”之意，考生的答卷，過了“龍門”后便不能再收回。如今，號舍成為了貢院的展覽廳，“作弊衫”、狀元牌匾等物品在此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