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縣學記

[宋]王安石

天下不可一日而無政教2，故學3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

古者井天下之田，而黨庠、遂序、國學4之法立乎其中。鄉射5飲酒、春秋合樂6、養老勞農、尊賢使能、考藝選言之政，至于受成、獻馘、訊囚7之事，無不出于學。于此養天下智仁、圣義、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之伎、一曲之學，無所不養。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潔，而其施設已嘗試于位而去者，以為之師。釋奠、釋菜8，以教不忘其學之所自;遷徙、逼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惡。則士朝夕所見所聞，無非所以治天下國家之道，其服習9必于仁義，而所學必皆盡其材。一日取以備公卿大夫百執事10之選，則其材行皆已素定，而士之備選者，其施設亦皆素所見聞而已，不待閱習而后能者也。古之在上者，事不慮而盡，功不為而足，其要如此而已。此二帝、三王11所以治天下國家而立學之本意也。

后世無井田之法，而學亦或存或廢。大抵所以治天下國家者，不復皆出于學。而學之士，群居、族處，為師弟子之位者，講章句、課12文字而已。至其陵夷13之久，則四方之學者，廢而為廟，以祀孔子于天下，斫木摶土14，如浮屠15、道士法，為王者象。州縣吏春秋帥其屬釋奠于其堂，而學士者或不預16焉。蓋廟之作，出于學廢，而近世之法然也。今天子即位若干年，頗修法度，而革近世之不然17者。當此之時，學稍稍立于天下矣，猶曰縣之士滿二百人，乃得立學。于是慈溪之士，不得有學，而為孔子廟如故，廟又壞不治。今劉君在中言于州，使民出錢，將修而作之，未及為而去。時慶歷某年也。

后林君肇18至，則曰：“古之所以為學者吾不得而見，而法者吾不可以毋循也。雖然，吾之人民于此，不可以無教?！奔匆蛎皴X，作孔子廟，如今之所云，而治其四旁為學舍，講堂其中，帥縣之子弟，起先生杜君醇為之師，而興于學。噫！林君其有道者耶！夫吏者，無變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實，此有道者之所能也。林君之為，其幾于此矣。

林君固賢令，而慈溪小邑，無珍產淫貨19，以來四方游販之民;田桑之美，有以自足，無水旱之憂也。無游販之民，故其俗一而不雜;有以自足，故人慎刑而易治。而吾所見其邑之士，亦多美茂之材，易成也。杜君者，越之隱君子，其學行宜為人師者也。夫以小邑得賢令，又得宜為人師者為之師，而以修醇一20易治之俗，而進美茂易成之材，雖拘于法，限于勢，不得盡如古之所為，吾固信其教化之將行，而風俗之成也。夫教化可以美風俗，雖然，必久而后至于善。而今之吏，其勢不能以久也。吾雖喜且幸其將行，而又憂夫來者之不吾繼也，于是本其意以告來者。

注釋：

1.慈溪，地名，在今浙江;縣學，舊時供生員讀書的學校，科舉制度童試錄取后準入縣學讀書，以備參加高一級之考試，謂之“進學”。

2.政教，政治與教化。

3.學，學堂。

4.黨庠、遂序、國學，《禮記·學記》云：“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遂有序，國有學?！编嵭⑨專骸爸芏Y五百家為黨，萬二千五百家為遂。黨屬于鄉。遂在遠郊之外?！贝颂幹父骷壐黝悓W校。

5.鄉射，即古代宴饗禮儀中的一種，主要為射箭飲酒。

6.合樂，各種樂器合奏。

7.受成，出師成功回朝稟告，為古軍制中的一種禮儀;獻馘（guó），獻上敵人首級，泛指奏凱報捷;馘，指敵人被割下的左耳;訊囚，審問囚犯。

8.釋奠、釋菜，古代入學時祭祀先圣先師的一種典禮。

9.服習，熟悉，猶習慣，適應。

10.百執事，猶百官。

11.二帝，唐堯、虞舜;三王，夏禹、商湯、周武王。

12.課，動詞，教授意。

13.陵夷，衰敗、衰退。

14.斫木摶土，指興土木建造。

15.浮屠，和尚。

16.豫，參與。

17.不然，不合理。

18.林君肇，姓林名肇。

19.珍產，珍貴的物產;淫貨，耗費大量手工精力的物品，尤指精美的物品。

20.醇一，純正。